21 番外 舊年舊事

那些曾以為會永遠鮮明的跳動着的,已成了舊事;那些曾以為永垂不朽的,成了舊事裏的無名氏;那些曾以為永生難忘的,慢慢在硝煙裏化為了灰燼,那些曾以為永不褪色的,已化成了暗淡的瘢痕。再深再濃,終究抵不過歲月弄人,也終究只是,那街那巷,舊年舊事。

——題記

一 那個叫張謹青的在七期裏忐忑畢業的步兵學員

舊年的這個時候——

那不就是去年?

不是去年——是舊年了……

方君禺不是第一次看海,卻是在那之後第一次看海。

海……總歸是一樣的吧。

可又好象是不一樣的,山東的海,遼寧的海……廈門的海……

明明是在青島,可方君禺卻總有一種錯覺,海的對面,是張謹青。

張謹青,男,山東人,黃埔軍校第七期步兵學員。

黃埔的第七期很是忐忑,據張謹青自己說,他留守南京。現在想來,張謹青的模樣都記不清了,但仿佛還是那帶着南京口音的調子,說着一口的山東方言。

那時候仗還打着,方君禺也還年輕,也曾經一腔熱血,也曾經壯志淩雲。

黃佩笑了笑,小小聲的對旁邊的女孩子道,“這位,據說也是參加過抗戰的,這不,八十來歲的人了,都糊塗了,明明是人工湖,非得說是海。”

崔如是這個月來的實習生,聽了黃佩的話瞪圓了眼睛,道,“那……會不會出什麽事啊……”

黃佩道,“哪裏會出什麽事,就是人老了,有時候犯糊塗。”說着,偷偷地看着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方君禺,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估計老人家自己都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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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如道,“老是……老是這麽自己解悶嗎?”她倒是沒把自言自語這個詞說出來。

黃佩道,“也不是,就是前幾日從臺灣過來一封信——這不,又懷念起以前的事兒來了。”想了想,又說,“老人家也不容易,打□□的時候也差點沒了命,後來平反了,沒家沒親人的……”後半截的唏噓就咽在了空氣裏,她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崔如還年輕,好奇心也重,聽了就問,“什麽信啊?”

黃佩道,“據說是舊友張謹青生前寫的信,只盼着有一天能送到他手裏。近日才費了周折從香港轉過來的。”她終究也沒說得明白,信她是沒看的——她倒是想幫着讀,但方君禺不讓。她也有些納悶那薄薄的一張紙上究竟是什麽重了千金的字。

再說,早就是舊年舊事了。

舊年的時候,張謹青而立之年,他的前半生在那個年代裏就仿佛是一個必然。十幾歲的時候娶了大他三歲的妻子,而後赴美留學,那時革命之風盛行,他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早有了報國之心。

再之後,幾經周折,他如願以償的進了黃埔軍校。

張謹青,男,山東臨沂費縣人,黃埔軍校七期步兵。

方君禺後來知道的,也就是這些。

張謹青的信,寫在三十七年前,算是臨終的絕筆。

他寫了四封信,囑托兒子寄給那些應當活着的,也應當是記得他的人。但這是極為不易的,找了這麽些年,張謹青的孫子終于也就找到了這麽一個。

其他的,不是死了,大抵也是音訓無憑了。

方君禺認識張謹青的時候,張謹青在軍統任職,他以一個雜貨店老板的身份和方君禺相識,然後成了方君禺的房東。

那個時候,方君禺留日歸來,加入□□,後來擺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女校教員。

短暫相處的三個月以後,張謹青以一個過客的身份,短暫而匆匆的路過了方君禺的生命。方君禺就如同那時候任何一個有些志向的青年,而張謹青的形象則代表着守舊而懦弱的無知國民。

只是,看起來而已。

方君禺再見到張謹青的時候是1943年的夏天。

方君禺對這個時間記得很清楚。

那時候他依舊是地下黨員,二十出頭的年紀,一派文人的姿态。那年他從南京轉到了哈爾濱,任務完成得很好,他奉命轉移,一切待命。

方君禺依舊做他的家庭教師,學生對他很是仰慕,那個學生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哈爾濱警察廳警務科副科長的女兒。

也就是借着這個機會,他認識了警務科的副科長,高子均。

反正他是待命的狀态,随便打探打探,結交結交,以後,也終究是用得上的。抱着這樣态度,他開始了在哈爾濱為期三年的生活。只是當時他還不知道,他要住得這麽久。

說起來,雖然他年紀不大,但也算是跑過了大半個中國。長一點的一兩年,短一點的不過幾個月。

上海,南京,重慶,沈陽,廈門……

從他離開家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注定是有家不能回的了。雖然傷感遺憾,但卻始終未曾後悔過,為了他的堅持,他的夢想。

到了哈爾濱,房子是找好了的,他的房東是一個俄羅斯老太太,耳朵有點背,能聽得懂中文,但說得不是很利索,不過還好兩人除了房租之外也沒什麽需要交談的地方,就這樣平靜的過了半個多月,然後他在一個不可能的地方遇見了張謹青。

那是高子均的一個私人宴會,就在他家裏舉行,邀請了當時哈爾濱所謂的上層名流,他這個家庭教師攙和在其中,不倫不類。

其實這等好事,是輪不到方君禺的,只是因為高子均覺得與他格外談得來,他談吐又好,留過洋,沒有反日的表現,而且年紀不大長相又不錯,加之女兒對其又別有青睐,高子均便有意擡舉他,讓他結識在哈爾濱真正掌權說話的人。也算是把他作為後備女婿的人選之一了。

方君禺自然是不會真的拒絕的,謙虛了幾句,推脫了幾聲,便也就答應下來。高子松送了一套西裝給他,意思極為明顯。

彼時宴會上方君禺四處寒暄,意外的發現張謹青出現在會場上,高子均還樂呵呵的介紹說,“這位是田中先生,雖然是日本福崗人,但也算是半個中國通,十三歲就來了中國。”又對張謹青道,“這位是方君禺方先生,曾經在日本學習,想必兩位一定格外有話要說。”

方君禺忍不住的去打量張謹青,他很是詫異他的前……前房東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一個道貌岸然的“上等人”。

張謹青對他微微的笑了一下,舉起酒杯。

方君禺點了頭,二人并肩行走時他突然回過身極其不禮貌地捏住了張謹青左邊的耳垂輕輕一翻。

他終于的确是确定這個人是他叫做李福的房東,因為李福的耳垂後面有一顆痣,極小,那是他在李福被蚊子咬了捏着耳垂來回扭着解癢時意外發現的。這種小事他早就忘了,偏偏現在又極突兀的出現在了回憶裏,清晰明了。

方君禺做完以後,卻仿佛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早就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了,也早就知道了什麽叫深淺,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沒有大腦的行動,瞬間腦海裏一片空白,甚至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

張謹青顯然比他鎮定得多,仿佛毫不在意,而又心照不宣的笑一笑,舉杯飲盡,淡然随意。

二 那個姓清水名信一的半個中國人

認識清水的時候,方君禺十八歲,那時候他初到日本,人生地不熟是一方面,極其嚴重的種族歧視大抵也是算在裏頭的。

大多數的日本人對他并不友好,除了額外的清水君。

那個時候他日語并說不好,并且經常在發音上出現毛病,因此更是格外的少說話。講義有一半是看不懂的,一開始任它胡亂扔着,後來與清水相熟以後,便都有細心的中文注解以及語法的更正在裏頭。

再想起當時的事來,更多的還是悵惘。

那個時候,大抵是恨的。恨日本,更恨蒙昧國人,他的确不清楚,清水在他的生命裏究竟扮演的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他們一起賞櫻,同樣反感所謂聖戰,甚至在某些時候,清水所表現出來的與他的國籍沒有任何相符的地方。

大概就是那時,得知清水母親的事。

一個地道的江南女子,身材嬌小,娥眉粉面。

清水的家世很好,雖然母親沒有名分,但是父親只有三個兒子,長子已經在扶持家業,次子戰死,對待他,也沒有太苛刻。

從完全沒有清水,到生活中離不開清水的過程,他早就記不清了。

有的時候他們作詩,有的時候他們品論前人,有的時候會互相在送給對方的筆記本上寫贈言。用淩陌白的話來說,就像是剛剛談戀愛的男女,帶着點暧昧帶着點羞澀在裏頭的互動。

當時聽了只是一笑,後來再想是,的确沒有朋友,是做到那一步的。

太暧昧,也太朦胧。

直到後來的後來,清水信一只歸為平淡的四個字,淹沒在那些舊事裏,剩下的只是一個黃昏下的背影,就是那年他送自己離開時,碼頭上被陽光無限拉長卻看不清面孔的影子,在堆積了舊事的回憶裏,搖曳着那時暗淡的情愫。

上野的櫻花無非也就是那樣,與他曾經看過的也沒什麽兩樣。清水從身後抱他的腰,笑着問他明年這時一起再來可好。

明年。

明年。

多美好的字眼。

在那年華盛開的時候,他們終是沒有等到那個明年。

清水送他,在碼頭上只拉了他的衣角不肯放手,臨末塞在他手裏一個新的本子,說他總有一天會去找他。

日暮落葉總是格外的凄涼,更映襯着永別這兩個難以輕吐的字眼,他終是沒忍心再回頭,不想再看到那個被黃昏拉扯得格外哀拗的影子。

扉頁上只有一首詩,王子安的,他曾說他最愛那一句“江山此夜寒”的那一首。看起來,他又覺得有幾分好笑,這幾行字,只是不太好看的中規中矩的字體,卻寫得格外的認真,再想起來時,說不上究竟是好笑,還是感動。

然後那年冬天,他宣誓,加入中國□□。

曾經那樣暧昧的過往帶着那些少年時迷離的情愫,慢慢地就散在舊事裏再看不清,惟獨身邊留着泛黃的本子,如同證據一樣占據在他行李裏永恒不變的位置。

清水,信一。

雖然是讨厭的四個字的名字,但卻是相當溫暖的,一如在相識的時間裏,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

方君禺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真的會見到清水信一。

那天就是極普通的一天,他早已經回了國,輾轉多地,暫居上海。他雖然知道清水在找他,但卻是打定了主意永不見他的,那日他下班,正要回淩宅,卻碰到了學生鬧事,有日本人在維持秩序。

他隐在暗處避着這些是非,卻意外的看見了穿着軍裝的清水。

那一時那一刻,永遠定格。突然就只閃過無數人用在無數地方的四個字:物是人非。

然而說起那時的感受,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盡在心中。眼前穿着軍裝的男人容顏肅穆,長了幾歲的年紀在他的臉刻畫出了分明的棱角。可依稀又是櫻花樹下的少年,面容純淨笑容淺淺眸光粲然。

忽然就很難過。

說不上是為什麽。

人群中擦肩而過。

在清水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錯過佛前五百年求的回眸。

或者說,清水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就如此錯過。

不久以後,方君禺主動申請離開上海。或者他要逃避的從來就不是清水,只是那些舊年舊事裏早已刻進了血肉的東西。

他轉身離去,把那些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掐在過去的往事裏,他在光陰外祭奠,那些未曾出生就被埋葬的故事。

上海用她那格外涼薄的天氣,送走了方君禺比天氣還涼薄的背影。

“方老先生,天氣涼了,我扶您回去吧?”崔如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方君禺的回憶,他腦子已經不大清楚,哆哆嗦嗦的被女孩子攙扶着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回房間,他回過頭去看,黃昏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長,就好像舊年裏那個姓清水的少年在碼頭影子,牽扯不清。

那是1983年的事了。

他沒想到他能再見到淩陌白。

偌大的中國,想要偶遇到一個人,究竟有多難?

他不知道。

從那以後,他再沒見過清水,雖然他知道,那人一直在找他。

後來……後來就連淩陌白都沒有再見過了。

1983年的初秋,淩陌白已經老了很多,身體也比他差上許多,挽秋早就死了許多年,绾缃在頭幾批出國的人裏頭,嫁了一個美國佬。

說起舊事,兩人忍不住唏噓。

後來不知怎麽就說到了清水。

雖然年紀大,但方君禺那時候口齒還清晰,腦子還靈活。不像現在。

他略帶了些感嘆,和年少的惆悵,說,“他……大概是日軍撤退時離開了吧。”

淩陌白停了許久才接他的話,只是說,“他雖然不是為你而生,但大約也是為你而死了。”

方君禺頓住。

淩陌白又道,“那時候,雖然我離了上海,但他一直私自派人監視我,大概就是萬一你和我聯系了,他好去找你——可那之後就沒了你的音信。再後來,日本投降,他本來說是要走的,可是怕你來找我,錯過去,就沒走,連姓也沒改。”

連姓也沒改。

沒改。

沒有……

“後來呢?”方君禺問的時候,才發現聲音已經不像自己的了。

後來,其實不用問後來的。

淩陌白終究是沒親自說出口。清水,自然是不在了的。激憤的人民,未平息的怒火,不是死幾個日本人就能平息的。

方君禺拄着拐杖起身,倏地就淚流滿面。

他以為早就翻過去了的故事,就算不再鮮明,卻依舊在心底,深入骨髓。

那個姓清水名信一的半個中國人。

為了他荒廢了半生,然後無聲無息的死在這片土地上。

就像當年在送他的筆記本的末頁裏,寫的那樣——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也許有一天/我枯萎在墳墓裏/但我會在一直在你身邊/傾聽着/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安然/安然而又寧靜的/一睡不醒

三 我姓王,叫王富貴,我生來就是要富貴的

他其實是不太記得那個叫王富貴的,之所以記起來,大概是療養院新來的實習生與王富貴同名的緣故。

他對名字已經不再敏感,除了儲存在他腦海裏的。最近這幾天,他聽着一直照顧他的小丫頭(很抱歉,他年紀已經大了,記不太清那些名字了)叫着王富(福)王富(福)的,于是輕易喚起了他已經生鏽的記憶裏的那個人。

說起來,他見過王富貴幾次,在心裏無數次的鄙視過那個人,但直到最後的最後,他忘不了那人咧着嘴笑着說,我叫王富貴,生來就是要富貴的。

他笑的時候,臉上的肉一聳一聳的,配着那亮晶晶的眼睛和格外歡快的帶着幾分猥瑣的語氣。

王富貴。

那是他在離開哈爾濱之前,王富貴以如同現今影視中典型的漢奸狗腿翻譯官式的形象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只不過王富貴并不是翻譯官。

他是警察廳的……

警察廳的……

哦,對了,也是警務科的。

而且,他認識他的時候,他叫王富。

王富貴微胖,本來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被他給毀得亂七八糟,那時的他就像一只讨厭的蒼蠅,嗡嗡的叫喚着,逢人就叮,不管香臭,一定要撲上去嚣張一翻,然後張牙舞爪的離去。

那時王富貴特意針對他找過不少麻煩,而源頭就是副科長的女兒。

正當年華的少女,長相中上,而且有着上好的家世,且本人性格又開朗活潑,雖然不夠溫柔歸順,但也的确算不上是潑辣的。

那時候王富貴也跟在那位女士身後大流口水,只可惜,就算最後女兒無人可嫁只得選擇備用中的備用的方君禺,也不會選擇王富貴這個三十來歲的又矮又肥、好色貪財、胸無點墨、毫無志氣一身軟骨頭的男人。

但高子均怎麽想是高子均的事,王富貴怎麽想是王富貴的事。

縱然高子均再看不上王富貴,也不能阻止他對着高小姐的背影想入非非。

王富貴老是在酒桌上吹噓高小姐是怎樣的對他高看一眼,連高子均都對他青睐有佳,每每被人嘲笑時都頂着喝得通紅的大臉大着舌頭上句不接下句的證明自己是有多麽的青年才俊。

最出名的一句話就是,“我一定是要富貴的,是要娶一窩媳婦生一窩兒子的。”

一直以來,在百姓的心裏,王富貴是個不大不小的禍害,而在這些所謂的上等人或者是上等人養的狗的眼裏,王富貴是個笑話。

一個每每看來就開懷的笑話。

而在方君禺的眼裏,王富貴就是典型的可憐而又可恨的存在。

可憐而可恨。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是1944年的春天。

哈爾濱的春天來得太遲,那時是五月,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着,有關于刺殺日本高級軍官的計劃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方君禺沒有受過什麽正規的訓練,一直都是在為主要人員做幫襯,這次也不例外。

至于動手的人,連方君禺都不很清楚他的切實身份,暫時稱他為X先生。

方君禺得到的命令就是接應X先生。

一切事情都在計劃以內,舞會裏的男男女女都已經在音樂聲中起舞,方君禺紳士的邀請了一位淑女與他共舞,一面觀察着形勢。

就按照安排好的一樣,在舞會接近□□的時候,方君禺假裝身體不适,順利的離開了現場。一刻鐘以後到達預定地點。

和他一起的人是一位相當有經驗而且值得尊重的中年男子,方君隅只知道他姓馮,大家都叫他馮先生,他因為之前受了傷,然而起色一直不大才暫時留在這裏休養的。

接下來的事情沒有預料中的順利,X先生在得手後因受傷暴露,為了組織不被發現并沒有向預定地點出發,而是在逃跑的過程中發現無路可逃而飲彈自盡。

後來的後來,方君禺意外的得知了那位X先生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也得知了X先生真實的姓名。

X先生叫王富貴,比他的化名多了一個字。

王富貴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們記得老子叫王富貴,老子下輩子是一定要富貴的。”

後來的後來,這些讓人唏噓的記憶都淹沒在了那些舊年舊事裏,那些在擋案沒有記載的人慢慢的也成為了記憶中的無名氏。

時間是最偉大的工程師,它創造了一切,又慢慢的讓這一切化為虛無。

那麽那麽多的,曾經銘刻過的人和事,也慢慢的在歲月的燃燒下化成了灰燼。

曾記否。

曾記否。

舊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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