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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飯店裏七彩氣球綁成各種造型,四周擺滿鮮花與一對對的玩偶熊,高級音響不斷迴放着「今天你要嫁給我」、「最浪漫的事」、「鐘愛一生」等婚宴歌曲。宴會廳中杯觥交錯,敬酒碰杯聲此起彼落,不時夾帶「親一個」的慫恿鼓譟聲,以及更多的笑聲與掌聲。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婚宴接近尾聲,歡笑聲卻不減反增,吵着要鬧洞房的賓客簇擁着新人離席,一行人轉移陣地來到拱門,新人手拿喜糖與小禮物分送,笑盈盈地歡送賓客,再次接受各方祝福。
「謝謝你們的招待,新婚快樂!」
「教授恭喜,師母好美喔,兩位靠近一點拍張照。」
「感覺好幸福,加油!明年請滿月酒啊。」
賓客陸續自宴席廳走出,紛紛拿出手機拍下美好的一刻,新娘一邊微笑回應,一邊不時瞄向人群,卻不見那個該在的人。
「即鹿,恭喜妳了。」
身邊忽然傳來熟悉嗓音,回頭望去,正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楓岫。
「謝謝楓岫哥,今天吃得開心嗎?菜色有合口味吧?」探頭在他身邊看了看,仍是不見那人人影,疑惑問道:「對了,我哥呢?」
就算這場是男方主辦,但女方家屬熘得一個都不剩,總是有點難交代,好在已經接近散場,相信老公不會計較這些……或者說,小舅子不在他更高興。
自從正式介紹、提親,開始讨論婚禮事誼,男女雙方總存在着一些眉眉角角,常常不是這方缺席就是那方有事,有點王不見王的意味,可婚禮一生才一次,即鹿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婚禮有遺憾,于是千叮囑萬交代自家老哥不準缺席,而他也很給面子地待了許久,也沒板張臉刁難新郎,但是要先離開怎沒和自己說一聲,不知道她會擔心的嗎?
「他啊……」楓岫想起老友那張苦逼臉,雙手一攤無奈道:「你們敬完最後一輪酒,我看他臉色很差,就叫他先回去了。」
「他自己回去嗎?」
婚宴難免沾酒,故今天不讓他開車來,宴席上瞧他也沒少喝,根本是有人來敬酒就照單全收,把一年份的額度全用光,搞不好還超支……這樣他還能自己離開會場嗎?
瞧即鹿眉頭一皺便知她在想什麽,楓岫溫言安慰道:「妳放心,我親自幫他叫車,又親自把他送上車,這時候應該已經回到家上床睡覺了。若不放心,我打電話問問?」
「不用了。」按住楓岫要掏手機的手,即鹿搖頭道:「他老是睡不好,難得今天喝了酒,想必會很好眠,讓他好好休息吧。」
「也對。」一醉解千愁,再不行,睡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也是個好方法。
聳聳肩,兩人有志一同不再繼續話題。
賓客紛紛離去,剩下家屬與飯店人員,見時候不早,楓岫拍拍即鹿的手,微笑道別。
「辛苦啦,你們明天一早的飛機,趕快收一收回家睡覺,蜜月愉快啊。」
「謝謝,那就不送你們了,bye~」
「Bye-bye!」
◇◆◇ ◇◆◇ ◇◆◇
離開飯店,無衣本想獨自靜靜,老友楓岫卻以安全為由将他推上了一輛計程車,在司機手裏塞了地址與車資,便與他揮手告別。
計程車一路行駛,路過尚算熱鬧的街道,今天是黃道吉日,沿路經過不少流水席,車內廣播DJ怕大家不知道似地,不停地播放着喜宴常用歌曲,聽得無衣心頭火起,可現在人在車上無法制止他人喜好,只好忍耐再忍耐,最後在十字路口停紅燈時下了車,拿着好心司機退還的幾枚硬幣,大步地走進了轉角的便利超商。
「先生您的啤酒小菜一共是一百七十元!」
結完帳迫不及待地從袋子裏掏出啤酒,無視店員與其他顧客還在排隊,打開拉環不管形象地仰頭勐灌,然後将彷彿累積了幾百年的怨氣一次唿出,這才稍稍解了一些悶。
「謝……謝謝惠顧。」
喝着第二罐啤酒走出便利超商,無目的地沿着街道亂走,路人來來去去,偶有笑語談話,或是拿着手機互相嘶吼,小販招攬叫賣,不管多麽熱鬧吵嚷,全入不了傷心人的耳。
就這麽走了許久,直到無衣察覺身邊過份安靜,這才擡起頭來看向四周,街上已是空無一人,只有路燈映出的影子與他作伴。
到頭來,還是只剩他一個人……
嘆口氣,随意找了一處坐下,邊喝着啤酒邊打量附近景色。
這裏是純住宅區,這時間,人們多半聚在家裏共享天倫,無人外出,街上空蕩蕩,小公園裏更是冷冷清清,只有他這誤闖的外來訪客。
本來這個時候,他也應該和小妹即鹿坐在家裏一起看電視,就算電視節目再怎麽無趣,他也會坐在客廳陪着,讓自幼失去父母的小妹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可,自從那個男人闖進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就此變調……
那日,風光明媚,本來預定要和楓袖一同去挑拂櫻的生日禮物,卻被即鹿一通電話叫了回來。回到家,在院子裏,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見她與一名陌生男子坐在沙發上,不知聊什麽聊得十分開心,聽見開門聲,兩人同時回頭看來。
「哥,這是雅狄教授。雅狄,這是我哥,無衣。」即鹿起身拉着他坐下,又坐回男子身邊,開心地為雙方介紹着。
「你好,我是四魌大學武術研究所的雅狄,你好。」
男子皮膚白皙,髮色金白,腮邊留有鬍鬚,眼珠與自己一樣同是碧藍色,有些年紀,大約五十出頭,臉上略有歲月痕跡,卻不減其魅力,舉止優雅大方,像是修養良好的英國紳士。
「您好,即鹿平日受您照顧了。今天怎麽有空來訪……是家庭訪問嗎?」現在大學還有這個?可是科系好像不對啊……
「不是的,今天來訪,是有事向你報告。」對方微笑搖頭,緩緩說明來意。
「報告?」
「是這樣的……我要結婚了。」将準備好的喜帖推向前。
「結婚是好事啊,恭喜。」
無衣心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這位和自己一點都不熟悉的教授為何特地前來告知結婚喜訊,就算讨紅包也讨的太難看,教授的薪水有差到需要這樣撈錢嗎?
縱使如此,還是有禮地祝福着。
「尊夫人是哪位?我認識嗎?」一邊打開信封,随口問起。
「是我。」
「喔,是妳……妳?!」
聞言驟然一愣,再看帖上新人名字,新娘下方确是印着「即鹿」二字,新郎寫誰他已無心思細究,腦中頓時有如天雷噼過,一片亂轟轟。
半晌回神,抹抹臉,掏出手機看日期。「嗯……今天是四月一日嗎?」
「哥,你別這樣,人家和你說正經的。」
「我不答應。」喜帖一丢,手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不悅道:「妳才幾歲?大學都還沒畢業,現在說結婚太早了。」
「可是……」
「妳想交男友,可以,我不反對,但結婚是大事,不是辦家家酒想結就結的。再說……」瞟了一眼旁邊的男人,在心裏翻了翻白眼,将質疑即鹿眼光的心思按下,撇撇嘴,直接跳到總結。「總之,結婚什麽的,至少等妳畢業後再說。」
「但是我等不了了,因為我……」遲疑一下,仍是全盤托出。「我有他的孩子了。」
「……孩子?」
訝異地看向即鹿尚平坦的小腹,即鹿擡手輕撫,臉上竟露出與當年母親懷胎時一樣的慈愛表情。旁邊許久未出聲的老教授伸手将即鹿摟入懷中,另一隻手貼着即鹿的手覆在小腹上,低着頭喃喃細語,彷彿哄着孩子似地,好一家和樂天倫圖。
「你們……你們居然……為什麽!」顫着手指,無衣又驚又怒,不知該從何問起。
「對不起,我本來也不想這麽早就讓即鹿生孩子,但即鹿體貼,希望讓我早點當父親,免得以後孩子叫我爺爺,呵呵呵……」
「……」你也知道?
無衣氣極,收在兩旁的手十指成拳,指尖深陷肉裏,想藉疼痛分散即将爆發的怒意,不發一語,只是冷着一張臉,惡狠狠地瞪着對方,若是眼神能殺死人,恐怕面前這該死的老頭早就被他剁成碎肉拿去餵狗了。
「哥……」查覺無衣異樣,深知自家兄長情緒向來不輕易外露,現在克制不住,冷着一張臉瞪人的模樣表示怒意已逼近極限,再不勸慰幾句可能随時會高血壓心髒病中風。
站起身,走到兄長旁邊坐下,勾着手臂,将頭倚在他肩上,撒嬌似地安撫着。
「哥,你別這樣,好吓人。我是女孩子,大了總會嫁人,只是時間提前了點,沒讓你有心理準備,對不起。」
「哼。」畢竟是一家人,再大的事也比不上多年感情。重重一哼,表示自己有在聽。
即鹿心知有望,露出更多笑容,柔聲勸道:「你總是替我遮風擋雨,為我選擇最好的路,但這是我的人生,我有權可以自己作主,你不能幫我過我的人生,不是嗎?」
「哼。」這回哼聲輕了些,怒意稍減,但眉頭卻是皺起,既是心疼,亦是無奈。
即鹿伸手撫上眉間,輕語訴說:「我喜歡雅狄,雖然我們彼此年紀差距甚大,但因為如此,我們更珍惜在一起的時間,更加愛惜對方,相信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創造更多的幸福。」
「……哼。」有些遲疑,卻是理解小妹期盼,以及多年心願。
「你是我最愛的哥哥,也是唯一的親人,若連你都不支持我,還有誰能讓我倚靠?所以,不要生氣了,祝福我,好嗎?」
望着盈盈笑臉,沉默許久,無衣站起身,在即鹿頭上輕拍幾下,迳自離開進了房。
關門前,一聲「随便妳」淡淡自門縫抛出,敲響幸福的鐘聲。
「可惡……」
回想起當日情景,無衣心情更添郁悶。
并不是無法理解與體諒,而是因為瞭解與愛憐,使他心裏怒氣無處發洩,只能悶在心裏,導致怎麽樣都不痛快。
「啊!煩死了!」
大吼一聲,将手中空罐捏爛,彷彿想将所有不痛快抛開似地奮力一扔。
「咻~~~~~~咚!」
咚?
聲音似乎有些不對,但此時無衣深陷情緒中,無法分辨出哪裏不同,更別說察覺危險逐漸來襲……
「喂!哪裏來的冒失鬼,居然敢把垃圾丢到我們老大身上?」
「哎唷唷唷,我的頭好暈,腦震盪啦!快賠我醫藥費。」
「別裝死,快把錢包交出來。」
混混們站據三方,将逃生路線堵住,不讓肥羊逃脫,嘿嘿嘿地逐步逼近。
無衣擡頭看了一眼,不屑哼道:「吵死了!垃圾本來就該丢在垃圾堆裏!」
「你說誰是垃圾!」
「誰應聲就是誰。」
「你……找死!」
混混中的老大一聲令下,三人同時上前圍攻,可不知為何,眨眼瞬間,眼前景色突然颠倒,一陣天旋地轉後,三人就躺在了地上看星星。
「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對方明明只是個沒幾兩肉的小白臉,剛才錯身而過的時候也沒感覺哪裏被揍,只是手臂肩膀和胸口被戳了幾下,然後就被過肩摔,剛倒地的時候只覺得背上很痛,過了一會兒居然全身抽痛,彷彿被人分筋挫骨一般疼痛,頓時痛苦不堪。
「怎樣,還想再轉幾圈嗎?」冷冷聲音自上方傳來,一雙冰藍碧眼如刀似劍,手指折得噼啪響,吓得混混渾身顫抖,連連搖頭求饒。
「好厲害啊!快走!」
「老大等等我!」
「哈哈哈哈……」
看着混混們飛也似地逃離現場,無衣心情頓時爽快許多,風一吹,頭竟開始暈眩,眼前一片朦胧,街景如漩渦一般扭曲變形。
「唔……」
最後的意識是一片黑白交織的景色,分不清是白雪在黑夜中飄零,還是黑墨在白紙上暈染,不及細想,意識随即墜入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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