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顧冬和。”

不是第一次見他流眼淚，但是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的眼神，是第一次。

沉甸甸的，絕望和乞求。

顧冬和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是他媽媽去世前。

心髒揪着疼。

“我在。”

顧冬和走到床邊俯下身，輕聲回答。

“吃點東西。”

扶着蕭婪坐起來，靠着床頭立起的枕頭，蕭婪垂着眸，乖順的一口一口喝下顧冬和喂到嘴邊的粥。

“再休息會兒，”喂了半碗粥蕭婪別開頭不願吃了，顧冬和幾口将剩下的粥喝完，把碗放到一邊，扶他躺下，又探了探額頭，燒退了一些，沒之前那麽熱了，“我在這守着你。”

蕭婪閉上眼睛，呼吸逐漸放緩。

顧冬和小心的給他蓋好被子，收拾了餐具，像自己說的那樣就在床邊坐下，抱着筆記本看材料。

但是看不進去。

昨天林素找他後給他發了一個文件夾，還沒來得及看。

“你會喜歡的。”

想到林素當時的笑容，一改往日的文質彬彬，眼裏閃着意味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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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冬和此時看着那個文件夾，眼神閃爍一下，鼠标一移，點開了。

一文件夾的圖片，最小化的圖标看不出是什麽，顧冬和點開第一張，愣住了，手保持擡起的動作頓在原地。

屏幕上的人是蕭婪。

光裸着側身躺在床上，手臂蓋住了眼睛，身體展開，暴露在鏡頭之下，少年骨肉勻稱，腰部凹陷下去，腿不自然的伸直着，渾身透露着別扭。

按下鼠标切到下一張，還是蕭婪，這張是從側面拍的，蕭婪平躺着，眼睛被領帶蒙住，嘴唇微張，流暢的線條一路延伸到下颚，脖頸，鎖骨，肩膀，手放在旁邊，局部的畫面，卻透着滿滿的色/情和誘惑。

往後看，高潮時帶着情欲的身體，正面側面，全身半身；泛着水光的眸子，殷紅的嘴唇，不同姿勢展現的性感線條；正入時幾乎被壓到肩膀的膝蓋，側入時埋在枕頭裏露出的半邊臉頰，後入時背上優美的蝴蝶骨……

顧冬和面色沉寂的一張張看過去，最後幾張讓他幾乎把牙齒都咬碎。

從林素角度拍的，蕭婪跪在他腿間，嘴裏含着東西，眼裏是迷蒙的水光。

這是顧冬和從未想象過的場景，那個高傲堅韌的男人，對另一個人做這樣臣服的動作。

但他不憤怒，也不厭惡。

他心疼。

自我保護欲那麽強的一個人，是克服了多少心理障礙，才能做到配合他如此肆無忌憚。

都說蕭婪對林素好，是因為真愛他愛到骨子裏去了，連林素也信了。

但顧冬和知道，蕭婪愛林素是一回事，對他好，則是因為他以為林素愛他——或許是真的愛吧，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蕭婪渴望愛，如旅人渴望歸宿。

那是他望而不及的天堂，是他患得患失的源頭。

如此卑微，如此不顧一切。

少年時的蕭婪是缺愛的，所以他瘋狂的貪戀愛的感覺。

于是懵懂渴望的少年，将自己一腔真心，熔成子彈，親手交到狙擊手的手上。

他以為他能用子彈保護自己，可是最後槍口的朝向卻是相反。

一擊，正中紅心，打碎了所有勇氣、信任和掙紮。

好不容易走出來的陰雲重新覆蓋了整片天空，他在雨中一動不動，任憑心上千瘡百孔。

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茫然的在這個世界失了方向。

顧冬和有多明白，就有多心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死死地相信了這樣的設想，在他還不知道蕭婪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的時候，也許是醫院裏生命消散時蕭婪的那個眼神，悲痛之外的東西占了太大比重。

好些年後顧冬和才想通，為什麽那個眼神讓自己魂牽夢萦，每每想起都覺得心頭發酸。

那個眼神裏，情緒混雜，不似少年人。

什麽樣的經歷，才造就了那樣一個靈魂。

顧冬和還沒想清，便陷了進去，從此一去不回頭。

不是什麽一見鐘情，只不過是輾轉反側的想了念了，于是愛了。

他關掉電腦，腦子裏一團亂麻，根本無心工作，站起身走到陽臺，點了一根煙。他會抽煙，公司事情實在是會壓得人喘不過氣，顧冬和與很多人一樣，也會用抽煙減壓。

奇怪的是，哪怕看了那麽多沖擊視覺的照片，顧冬和心裏想的卻是蕭婪在辦公室的時候自己拍的那張，陽光落在他身上，細碎溫柔。

沒有情，沒有欲，簡單幹淨的美好。

顧冬和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他甚少會這樣連續着抽，這次大概是實在有些心煩意亂。

沉思片刻，他低頭給一個搞電腦的朋友發消息，幾條消息後對面發來一個郵箱，顧冬和轉手發給林素：“手機不小心清空了內存，沒看到文件，你發到我郵箱吧。”

接着打給宋栎。

簡單的把林素做的事情說了一下，宋栎那邊是長久的沉默。

“我真沒想到……”嘆了口氣，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蕭婪現在怎麽樣？”

“在休息，我會照顧他。”顧冬和夾着煙的手搭在窗臺上，“你跟我說一下吧，蕭婪這些年的事情。”

宋栎似乎換了個安靜點的地方：“我認識他是小學，他們家搬到我家對面。”

顧冬和任煙自己燒着，沒再抽一口，燒完了直接扔到垃圾桶裏。

煙霧飄飄忽忽還沒散去，耳朵裏聽着宋栎講，講蕭婪被關在家裏挨打，講蕭婪父母離婚，講蕭婪突然變得沉默，講蕭婪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

他講蕭婪曾經多麽優秀，也講蕭婪後來孑然一身。

顧冬和沉默的聽着這些片段，好像在心裏拼湊成了一個他所沒見過的蕭婪。

一個愈來愈完整，卻也更讓他想要沖上去抱住的蕭婪。

想給那個被打碎後重新拼湊起來的靈魂一點溫暖，想讓他不必承受那些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重。

顧冬和挂了電話後很久還回不過神來，宋栎說的話和林素刻意讓他知道的東西串在一起，像一根線，勒住他的喉嚨，喘不過氣。

這個人一聲不吭，就讓他的心髒仿佛在油鍋裏，翻來覆去的煎熬。

好在都過去了，已經過去了。

顧冬和想。

往後他在，不會再讓蕭婪跌入泥潭沾染污穢，受一絲苦難。

他恨不得捧在心尖的人，如何容忍他人這般侮辱，肆意擺弄。

可是顧冬和忘了，他是人，不是神。

他能保蕭婪不需拜求他人姑息，卻依舊要仰仗天意。

也許他能護蕭婪一世周全，但不是現在。

命裏已經寫好了的，逃不掉。

任他是誰。

作者有話說

不仰人鼻息，也需仰仗着天意。

——以冬“第八種格調的人生”

=w=安利這首歌，很年輕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