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什麽叫三人行必有一個電燈泡，宋栎算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

這個月顧冬和給他打電話的時間，恐怕比之前幾個月加起來都多，而每次開口，就算不問蕭婪，七拐八拐的話題還是會和蕭婪有關。

宋醫生心累，宋醫生不想接電話。

但是宋醫生還是接起了電話。

顧冬和說蕭婪晚上見了一個人，回來後醉的一塌糊塗。

“你們住一起了？”

“重點不是這個。”

“哦。”

“不過他最近住在我這裏。”

“……”

宋栎想挂電話。

“你整天跟我打聽，蕭婪知道嗎？”

宋醫生擺出一臉職業假笑，無奈隔着電話對面人看不見。

這似曾相識的時間，蕭婪應該是睡着了吧。

“他睡了。”顧冬和輕輕咳一聲，掩蓋自己的不自在。

“他今天和我說了件事，但是比較含糊，所以來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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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

裝什麽正人君子打馬虎眼。

宋栎在心中暗暗诽謗。

“他見了一個人，那人的妹妹在四年前因為他出了車禍。”

宋栎呼吸一頓，明顯很清楚這事。

“……我知道了。”

顧冬和停下來，聽着他說話。

“這事，可以說是個誤會。”宋栎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送過來，和他的本音不太相同，“亦澤的妹妹喜歡蕭婪，想和他表白，但是撞見了他和林素在一起，然後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

宋栎所知道的，是林素說的和郭亦澤的說法結合後推出的猜想，但是**不離十，小姑娘因為接受不了心上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一時沖動，發生了事故。

從郭亦澤的角度，只知道妹妹告白後車禍，而蕭婪只知道她之所以發生車禍，是因為打算和自己告白。

“當時事情不清楚，兩個人的狀态也沒辦法溝通，所有的矛盾都指向蕭婪，那年他大四，大一車禍那件事你也知道的，”顧冬和拿着手機，安靜的聽着，“然後有些心理問題，他休學了一年，這件事情發生後他很自責，加上亦澤一時沖動，對他有些……誤會。”

顧冬和夾着枯葉，輕輕一用力，幹枯的葉子上出現道道裂口。

視如己出的妹妹因為自己車禍，被好友誤會卻百口莫辯，自認責任而不與人言。

他到底還承受了多少？

“之後亦澤帶芷煙出國，他那段時間狀态很不好，不出門也不見人，我和林素帶着醫生強行進了他家，才把他帶出來去醫院接受治療。”

宋栎的聲音平穩，就像他平常和病人家屬彙報病情一樣，但是翻開這一頁往事，對每個人都是不可磨滅的傷害。

好友鬧崩而無能為力，他也很難受。

顧冬和點了根煙，看着白色的煙霧緩緩上升，讓自己盡量平靜些。

“調整了大約一年吧，他的心理狀況和身體情況都太差了。”宋栎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前段時間，芷煙還是走了。

“當初亦澤出國之前和蕭婪說了一句話：不再見，不為友，不原諒。

“後來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只是再也沒機會找蕭婪說清楚。

“他也不知道怎麽找蕭婪說，一來芷煙那邊他也走不開，二來他當時說的太決絕，三來……當時蕭婪的情況不樂觀。”

顧冬和持着煙的手一抖，煙灰落在窗臺上，他用力閉了閉眼，忍住了來自心髒洶湧的酸痛。

不樂觀……

天公不作美，總愛往苦難的人身上再添一層又一層才罷休。

好不容易走過了一段陰影，鼓起勇氣好好生活，又被推入更深的黑暗，掙無可掙，該是多絕望。

蕭婪承受的遠比他所想到的要多，也比他所知道的要堅韌。

多頑強的靈魂，才一步一泥濘的，背負着滿身傷痕，走到了現在。

他消極，倦懶，放縱，大概也是太累了吧。

活下去就夠難了。

真的太難了。

“那他到現在，情況怎麽樣？”

宋栎那邊沉默了一下才回答：“看起來不錯，你也是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內裏是不是已經傷口潰爛的不成樣。

顧冬和聽懂了他的畫外音，偏頭看着窗外。

你看，這世界美麗至極，卻也免不了如此黑暗的時刻。

“對蕭婪不能逼，你對他狠，他能對自己更狠。”

這大概是宋栎說的最讓顧冬和難受的一句話了——這個人哪裏是心狠自私，他分明只對自己狠的下去，對別人誰都心軟。

“我知道了，先挂，早點休息。”

說着便打算挂電話。

“冬和。”

宋栎及時出聲叫住了他。

“他對朋友，沒有一個不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每一件事帶給他的，都是足以遮蔽一切的陰雲。”宋栎緩緩道，“我一直希望蕭婪能走出來，他需要自己走出來，希望你能成為這個理由。”

人的自救，需要一個堅定的信念去支撐。

顧冬和感覺身體一下子沉重了很多。

成為指引蕭婪的光，他何德何能。

“其實他很純粹，很簡單。”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多。”

“一顆真心而已。”

打完電話後，他沒有回卧室，而是坐在沙發上抽煙，身上沾了蕭婪的酒味，混雜着煙草香格外迷惑人。

酒與煙，大概就是麻痹情緒最好的工具。

蕭婪，我到底能做什麽？

一根煙抽完，顧冬和仰着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搭在兩邊，疲憊的閉上眼。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的，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着毯子，廚房裏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轉來轉去。

“起這麽早？”

“醒了就起來了。”蕭婪把煮好的米粉撈起來，裝到碗裏，澆上事先弄的湯汁，用筷子攪拌幾下端到餐桌上，“怎麽不到房裏睡？”

顧冬和揉揉眉心，起身走到餐桌前：“處理了點事，後面不小心睡着了。”

蕭婪給他端了杯熱牛奶，自己則泡了杯蜂蜜水，在他對面坐下。

“頭還疼嗎？”

“有一點，不礙事。”

湯汁還是熱的，冒着香氣，幾點紅辣椒看得人頗有食欲，顧冬和夾一筷子放進嘴裏，頓了一下，開始大口的吃起來。

“你吃慢點，我又不跟你搶。”

蕭婪慢條斯理的吃了幾口，看顧冬和就已經只剩個碗底了，幹脆把自己這碗沒動幾口的也推過去。

“你不吃？”

“我再煮碗餃子。”

“我也要吃。”

顧冬和放下筷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你逃難的嗎？什麽都要吃。”

蕭婪罵他，顧冬和一臉“你拿我怎樣”，坦然受之。

無奈，還是煮了他的份，看着他吃完了粉又吃餃子，蕭婪懷疑自己養了只豬。

“今天不去公司？”

蕭婪一邊洗碗一邊看着在他身後百無聊賴打轉的人，問道。

“放假了，明天就大年三十啊寶貝兒。”顧冬和接過一個碗放到架子上。

蕭婪洗碗的手一頓，低頭不語。

這麽快，原來就要大年三十了。

“那你什麽時候回家去？”

“下午吧，以前一直是二十九回去陪岚岚到初二。”

蕭婪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那我下午出去一下，到時候直接回家了。”

“回家？”

“回我自己家。”蕭婪洗完了碗，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我不走親戚，過年就自己待着。”

顧冬和突然轉頭看他：“不跟我回家？”

“嗯？”蕭婪愣住了，手被顧冬和拉過去。

“跟我回家嗎？我想和你一起過年，而且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顧冬和說的很直接，但是心裏還是忐忑。

他不清楚蕭婪能為自己做到什麽地步，但是不放心，也是切切實實的。

“我不會一直待在家裏，家裏有人的時候你可以待在我房間。”

蕭婪垂下眸，想了一會兒說：“好。”

他并非喜歡一個人過年，只不過沒有一個讓他好好過年的念想罷了。

誰願意在滿城鞭炮聲中，獨自待在冷冷清清的房子裏，守着屏幕絢爛的電視機，卻與所有的熱鬧無關。

仿佛不在這世間。

雖然知道此次估計不會輕松，但遲早會來的事情，不如盡早解決。

畢竟，他也想過未來啊。

“下午去什麽地方？送你過去？”

“去昭和。”

顧冬和了然，同時有些擔心：“看那個女孩？”

“嗯。”蕭婪向後一步，靠在臺子邊上，“我一直把芷煙當成親妹妹，亦澤……亦澤當時情緒失控我能理解，要是換成我也做不到冷靜，這麽多年我都沒去看過她，現在總該是要去看的。”

“我陪你去。”

敲定了下午的計劃，兩個人開始享受難得清閑的時間，顧冬和坐在沙發上看財經頻道，蕭婪靠在旁邊，用顧冬和新買的平板看着之前沒有看完的“青蛇”。

不知不覺看到了後段，跟着法海一句“而雷峰塔巋然不動”，耳邊蕭婪輕輕嘆了一聲，看完後把屏幕熄了放在一邊，光坐着愣神。

顧冬和察覺到他情緒變化，伸出手把人撈進懷裏，蕭婪順勢躺到他腿上，顧冬和低頭看他。

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兩個人就着這樣的姿勢吻在了一起。

聽說如果兩個人對視着會不由自主的接吻，那麽他們一定是相愛的。

蕭婪想，自己可能是真的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