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當天顧冬和沒能在下午回成家，因為兩人回到自己家清理完後蕭婪就開始發燒，病來的快，但好在不兇，六點吃了藥睡下，十點再醒已經退了燒，只不過還斷斷續續的咳嗽，整個人病态的虛弱。

顧冬和煮了粥，蕭婪穿着厚厚的熊貓睡衣，坐在餐桌前小口的吃着，一眼看去像個球一樣圓滾滾，顧冬和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被一眼瞪過來。蕭婪眼角還泛着紅，這一眼帶着幾分嗔怒，更像是撒嬌。

“你今天不回去不要緊嗎？”

一碗粥的時間顧冬和看了好幾眼手機，蕭婪明顯注意到了。

“我爸不管我，岚岚……我等會兒打個電話給她吧。”

“讓小姑娘熬夜等着，你怎麽當哥哥的？”

突如其來的訓斥讓顧冬和懵了，他皺着眉有些為難的看着手機，上面是岚岚的消息：“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若說她最期盼的日子，那便是過年這幾天了，小姑娘年紀小卻懂事的不行，知道哥哥工作忙，平時也乖乖的待在家裏，唯獨過年這幾天，才憋不住期待，會小心翼翼的多問幾句。

顧冬和往年也都是放了假就盡快回家，不為別的，能多守着妹妹一點他也安心一點。

“那……”

“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可以自己過去。”

“你這是要趕我走啊。”

顧冬和笑着用一種委屈的語氣說，蕭婪不吃他這套，端起碗往廚房走。

“不是趕你走，”他開了熱水沖碗，嘩嘩的水聲混雜着說話聲，有些不清晰，“你難得回去一趟，你妹妹肯定也是期待的。”

“不要辜負了期待。”

趁人還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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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這句被蕭婪咽回肚子，眼下氣氛算好的，何必講這些過于悲觀的東西。

顧冬和那邊洗了鍋，聞言深深的看他一眼，遞過擦手的毛巾給他。

“那你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二十四小時看着麽？”

蕭婪笑了，雖然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但不妨礙說話間的調笑。

“放心吧，”他看向顧冬和，“我沒什麽事。”

顧冬和明顯有了陰影，并不相信。

“嗤，”蕭婪笑出聲，又有些無奈的放軟了語調，“冬哥，你相信我啊。”

他第一次這樣和顧冬和說話，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軟，目光澄澈，帶着柔和的光。

顧冬和捏捏他的肩，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蕭婪只好放出大招：“其實前段時間……我約了心理醫生。”

“真的？”

顧冬和反射性的手上一用力，驚喜的聲音都快變調了。蕭婪這一步讓他太意外，他看着蕭婪的眼睛，眼裏的激動愉悅毫不掩飾。

“醫生……怎麽說？”

蕭婪斜他一眼：“只是約了，還沒去看。”

過了兩秒後又補充道：“本來打算去過之後再告訴你……”

顧冬和手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此刻的感受，他高興，太高興了。

他掏出了整顆心，只求蕭婪在他身邊足夠，可蕭婪卻給了他更多。

如果說答應他在一起給了他現在，那麽願意去看醫生則是給了他未來。

他把蕭婪攬入懷中，緊緊的抱着，像是要揉進身體一樣的用力，他從沒有覺得這樣滿心歡喜。

“你能不能別搞得跟我懷孕了一樣？”

蕭婪哭笑不得的吐槽，身體被緊緊勒住不能動彈。其實他也是意外的，猜到顧冬和會開心，卻沒想到這麽開心。

“你怎麽樣都一樣重要。”

“我沒事，”蕭婪噎了一下，無奈的又重複一遍，“情緒激動都也不會持續太久，自己能調整過來，而且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冬哥，我沒那麽脆弱，你信我。”

顧冬和當然知道，蕭婪可是那最堅韌不屈的人。

他只是欣賞又心疼。

欣賞他風霜磨砺地獄煎熬後的心性堅毅，心疼他百般折磨千瘡百孔時的孑然一身。

“其實這兩年，已經漸漸想開了，只不過有時候，還是會不甘而已。”蕭婪趴在他肩上，緩緩開口，“會不甘，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我要經受那些……龌龊的事情。”

感覺到顧冬和又緊了幾分，蕭婪真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得被勒死，拍拍他的背：“也許是為了以後有你吧。”

“顧冬和，我不瞞你。”

好不容易顧冬和松開手，蕭婪抓着他的手臂，眼裏帶笑，仿佛落了整片星空。

“我想死，想自殺，想解脫。”

“可我現在更熱愛生活，也熱愛你。”

“也許我現在還沒辦法完全脫離那些陰影……但總有一天，我會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給你。”

“這是我去看醫生的理由。”

“你等等我，好不好？”

顧冬和不知道蕭婪究竟什麽時候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他看着他眼裏，第一次看到這樣赤裸裸的期待，和隐約的小心翼翼。

我願意砍掉那些陰魂不散的過去，将全新的、真實的、能夠陪你到老的自己，雙手奉上。

你要不要？

要。

顧冬和說好，然後蕭婪看着他笑了，真正的燦若星辰。眼睛彎起來，閃着細碎而溫暖的光，嘴唇鮮豔而柔軟，也彎起最好看的弧度。

他被打碎了拼湊起來，卻依舊的澄澈而通透。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從罪惡的泥沼中走過一趟，還是一塵不染的幹淨。

“回去吧，別讓妹妹等久了。”

“我明天來接你。”顧冬和斬釘截鐵的說，“不準說不。”

“行行行，快走吧。”解決了問題蕭婪端不住了，更受不了他這種護犢子一般的行為，一疊聲的敷衍着。

顧冬和換了衣服，臨走前又把人撈過來親了個喘息連連，最後幾乎是被蕭婪踹出了門。

“滾吧你！”

門在背後被關出重重一聲響，顧冬和大笑的走進電梯，直到開車出了小區都沒能抑制住內心的歡快，眼角眉梢都寫滿了愉悅。

第二天顧冬和回來接蕭婪的時候，天色尚暗，人還躺在床上沒起，他走到床邊，把蕭婪露在外面的手臂放進被子。

“嗯……”

蕭婪睡夢中哼哼兩聲，翻了個身，側倒顧冬和那邊把頭往被子裏鑽。

顧冬和見狀忙把他被子也下扯，之前這人把自己悶在被子裏悶暈的事情，他是記得清清楚楚。但他這樣似乎讓蕭婪不舒服了，皺着眉也跟着往下埋。顧冬和怕他再這樣下去睡得不舒服，伸手托住他的頭，蕭婪睡眠本來就淺，這一下是直接被弄醒了，不情願的扭動幾下睜開眼，抓住顧冬和的手，顧冬和順勢把他整個手掌包在手心裏。

“……你怎麽就來了？”

撈過床邊的手機一看，時間還早，迷迷糊糊的嘟嚷幾句，一閉眼偏頭又要睡過去。

顧冬和幫他把被子掖好，俯下身：“沒事就過來了，再睡會兒，我陪着你。”

說完脫了外套從另一邊躺上去，蕭婪感受到熱源，往他身邊靠了靠，

顧冬和雖然躺下，但是也睡不着，側着頭看着蕭婪睡顏，微亮的天光籠罩着，鍍上一層暖色，額發柔順的垂在臉頰邊，嘴唇微張，有些幹燥起皮，皮膚細膩的看不見毛孔，也看上去較顯蒼白，眼底烏青更加明顯刺眼。

“看什麽？”

哪曉得蕭婪并沒有再睡着，顧冬和被抓了個現行，倒也不遮掩，反而理直氣壯的說：“怎麽不睡了？”

蕭婪沒睜眼，閉着眼都能感受到顧冬和灼熱的目光，本以為他有話要說，結果等了半天也不開口，只能他先問了。

“醒了就睡不着。”

“昨晚幾點才睡？這眼圈黑的。”

“不記得，沒睡着。”

蕭婪翻個身，躲避逐漸變亮的日光，一只手從身後繞到腰上，溫熱的呼吸吹在後頸，兩個人就這樣躺着。

顧冬和：“昨晚回去岚岚都昏昏欲睡了，但是還是在等我，幸好我……回去了。”

蕭婪“嗯”了一聲，手搭在旁邊：“多陪陪她，畢竟是你親妹妹。”

“我媽媽生下她的時候，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之後去世的時候，也沒有葬禮，那天我父親只給她安排完後就沒再管，”顧冬和的聲音像緩緩流淌的河流，平穩而寬闊，“那天沒有下雨，太陽很大，連這個世界都沒有因為她的離開有半分挨哀悼。”

“葬禮下雨那都是電視劇的情景，”蕭婪把手按在他的手上，“你沒必要因為這個賭氣。”

“我知道，只不過總是不甘。”顧冬和繼續說，“她是受害者，我父親也不是願意發生這種事情，只不過他對我媽媽太過分，可我也不能說他錯了。”

“曾經我和他吵過一次，我指責他不能這麽對我媽媽，他說他當然不願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悲劇已經造成了，而我不知道這事情傳出去對他會有多大的負面影響。”顧冬和不屑的笑了一下，“他要當市長，怎麽敢讓這種事情傳出去。”

蕭婪沉默良久：“他在你媽媽和事業中選擇了事業。可是從某些角度來說，他只不過做了自己的選擇。我們沒辦法阻止別人做選擇，沒法讓別人選擇我們也在乎的東西，這很無奈，可也是事實。這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那就是你所看重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其實根本一文不值。”

顧冬和的呼吸加重了幾分，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是，我懂。”

其實道理很清楚，一切行為皆有其因果可尋，而這個因果，是人的選擇。也許并不一定合乎道德，可是道德，又是什麽絕對作用？它只能圈住遵守它的人。

選擇事業而抛棄妻子，還是選擇被玷污的妻子而放棄順利的仕途，沒有絕對的統一，所以沒有絕對的對錯。

這社會就是這般逼人至此。

塑造了人，從而也塑造了人的選擇。

在有些人眼裏，人命就是這樣不如前途重要。可是你能怎麽樣呢？你沒辦法改變他人的意志，沒辦法阻止悲劇。

多麽無力，可是必須面對。

“曾經我也恨我媽媽，”蕭婪放空了大腦，這是他很喜歡的自我纾解方式，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恨了多少年，我恨她把我扔到那種地方，恨她給予我無窮無盡的傷害，恨她折磨我又給過我愛。”

“那你還恨嗎？”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蕭婪說，“我承認我沒辦法釋懷，可同時我清楚，恨她沒有用，想這些也沒有用。”

“為了些不可改變的東西，而阻礙了現在前進的腳步，有幾分值得？

“最開始我也偏執，也極端，也仇恨這個世界，甚至想一了百了。我想了很多年，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辦。但是後來我就不想了，因為這是沒有答案的，不走下去就永遠不會知道未來，想再多都是虛無。”

顧冬和問：“怎麽想通的？”

“看很多東西，看很多人的思考和看法，然後想，想對自己有用的內容。”蕭婪輕輕的敲了敲自己腦袋，“苦難的人很多，我那一點從來不算什麽，這是其一。

“我好不容易才挺過了那段日子，憑什麽還要倒在那裏，這是其二。

“生活只有按自己想法過了，才叫自己的人生，不管成功與否，總是要掙紮一下的，這是其三。”

顧冬和不動聲色聽着：“吸收和思考消化，很有趣的事情。”

“是，不是為了從別人的思想中尋找自己的人生意義，而是用別人的方法，去嘗試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後他似乎給自己說的話逗笑了：“說起來很像心靈雞湯，好看沒用的那種。”

顧冬和說：“雞湯就雞湯吧，其實雞湯沒錯，錯的是現在人不管什麽玩意都稱一句雞湯。何況你說的只是你自己的情況，又沒有放在給所有人灌輸的位置。”

“那就不叫雞湯了，叫洗腦差不多。”

“管他呢，傻逼不懂，那就沒必要讓他們懂。”

“看不出來你戾氣這麽重？”蕭婪意外。

顧冬和“哼”一聲，不說話。

兩個人是蕭婪先躺不住了，他踹踹顧冬和，企圖把大總裁從賴床中踹醒：“我餓了。”

顧冬和嘆口氣，認命的爬起來，兩人收拾好換了衣服，驅車出門。

到外面的店裏吃過早飯就直接去了顧冬和的家，看着車子駛入一個明顯不是普通人家住的起的小區，蕭婪頗感趣味的支着腦袋，偏頭和顧冬和說話。

“看起來，顧市長挺不收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