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轉變

冉林樂問冉安:“怎麽了?”

冉安挂着那一張冷淡的臉,嘴角繃得很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拒絕和你交談”。他推推眼鏡,一聲不吭地轉身,在長沙發上坐下了。

就差把“我讨厭你”和“你給我滾出這個家”貼在腦門上,頂着給冉林樂看。

沒辦法,冉林樂只好去看冉慶平。

冉慶平在大腿上搓了一把,突然擡頭,厲聲質問:“你刷了你哥九百塊錢?”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是這件事就好辦了。

冉林樂放松下來,老老實實地點頭。

可能冉慶平以為這個小兒子要否認或者狡辯,最起碼會表露出一些驚惶。像以前一樣,展現小家子氣的恐懼不安,拿不上臺面,不像個男孩子。他都已經做好訓斥的打算了。

結果冷不丁對上一個溫順誠懇的回應,平靜鎮定,一點逆反的意思都沒有。冉慶平那一股子火憋在胸口,撒不出來。

冉慶平嘴巴禿嚕了一下,給自己找補:“你幹什麽了?能花九百?”

放在重生前,九百塊聽起來不算什麽,年輕人聚個餐,随随便便都要破千。

但現在是2005年,一線城市的房才六千塊,買菜還是論“毛”來計價。冉林樂所在的平永省省內在崗職工,平均工資是一千三。

九百塊對于一般家庭來說是筆不小的數目,對于學生來說那就是巨款了,沒哪個學生能輕易刷出去這麽一筆消費。

當然,冉家在零花錢上給得寬松,也不會覺得九百塊是負擔。只是冉慶平窮苦人家出身,窮成習慣了,骨子裏覺得錢是毒蛇猛獸,會把小孩子帶壞。

舌頭捋順之後,冉慶平的氣也平了一些,開始講道理:“不是不讓你花錢。你一個學生,吃飯、穿衣、買零食,我都給你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還能幹嘛?你是不是交什麽不正經的朋友了?還是說去什麽場合了?”

就怕不問,既然問到關鍵點上了,冉林樂肯定要如實回答的:“是昨天陳競翔請同學吃飯,他的錢不夠。我身上只有那張副卡,就刷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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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冉家那兩個男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冉慶平不信:“請什麽同學吃飯,能花九百?我請梁局的局長吃飯也吃不了九百!你們吃的燕窩鮑魚嗎?”

冉安也不信:“翔翔的錢怎麽會不夠?我上個星期剛給過他。”

說到這裏,冉林樂就有點同情冉安了。也不知道冉慶平的腦回路是怎麽拐的,他總要幻想一個阖家歡的大團圓,一直想把這段畸形的關系硬生生給掰過來。

家裏就這麽幾個人,他就想把這幾個人都捋成麻花,扭在一起。什麽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齊上陣,總之就是要表面的和諧。

而冉安作為這個家的“大哥”,不可避免地肩負起了“照顧弟弟們”這個重擔,不僅要做保姆,還負責貼補弟弟們的零花錢。

給陳競翔的那些就不說了,于情于理都應該的,畢竟有陳惠紅這個橋梁在。但是把冉安銀行卡的副卡給冉林樂用,也不知道冉慶平是怎麽想出來的點子。

怕是擔心冉安不夠讨厭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吧!

冉林樂觑一眼冉安的神色,嗯,果然,刷完這九百塊之後,大哥更讨厭自己了。

這一世,沒有“708事件”,也不存在急救的場景。冉安沒有發現冉林樂的真實身份,對他的态度就一如過去十年,只有厭惡,一點都沒變。

所以當年……郁揚到底和冉安說了什麽?能把冉安這個人徹底扭轉,不光是行為,連性格都變了。

冉林樂有些出神。

冉慶平覺得冉林樂在玩兒把戲,警告道:“你別想着拉翔翔給你墊背!翔翔花錢是什麽樣,我還是知道的。他可比你知道節儉!不是誰都跟你一樣,花錢流水,手那麽大!”

他節儉是因為他找我要錢花啊……我浪費也都是浪費在那個節儉的人身上了。再說了,我平時也沒刷過冉安的卡,就這一次,大帽子就扣上來了。

冉林樂認真回答:“是學校門口剛開的火鍋店。這個你可以去問陳競翔,去問火鍋店也行,昨天人挺多的,服務員應該有印象。”

不等冉慶平說話,冉安就去找陳競翔了。就樓上樓下這麽點距離,站在樓梯口往上吆喝一聲就能聽到,冉安還非得爬上去當面叫人。

一家之主沒有表示,冉林樂卻是知道,冉安這是要先摸清事實,好跟親表弟串好口供。

陳競翔是個直愣子,冉安可不是。就算這九百塊是陳競翔花出去的,冉安也能想辦法給救回來,不讓場面太難看。

那冉林樂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反正事實如此,自己也沒多說,再怎麽考證也跑不出那個範圍。

念及次,冉林樂悶聲強調:“我說的都是真的。信不信都是這樣,我回去了。”

一副失落的樣子,無視冉慶平的欲言又止,跟冉安表兄弟倆擦肩而過。

後來隐約聽到一些給陳競翔的勸告,諸如“你交朋友要慎重”、“別被人給騙了”、“也別讓人欺負”之類的。

結局如冉林樂所預測的那樣,輕飄飄地帶過,這件事就算完了。冉林樂也不指望陳競翔受到什麽責罰,那根本不會發生的。

在冉家,陳競翔是客,要好好供着、讓着。冉慶平不光不會說重話,反倒還要給他發錢安慰一番呢。

那個年代走出來的中年人,身上都有這個通病,要面子,講排場,更看重“外人”的感受。

冉林樂躺在床上,聽着隔壁陳競翔房間裏摔打的動靜,還是忍不住想冉慶平的決絕——小兒子變成“外人”之後,他就舍得斷絕一切關系。

什麽狗屁的感受……他才不管。

這個男人真是殘忍。

冉林樂一夜沒睡好,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醒了。頭腦昏沉,但思緒十分清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他揉着眉心下樓,去院裏的水池子洗臉,正碰上從旁邊廁所出來的陳惠紅。

陳惠紅撞見鬼了似的:“……”

冉林樂微微側頭,垂目,小聲地問好:“陳姨早。”

從客廳出來準備去上廁所的冉安,同樣一臉問號:“……”

端着稀飯從廚房側門出來的冉慶平:“……樂樂?今天起這麽早幹嘛?”

平時上學還總想賴床,好不容易放假,家裏的人沒在吃午飯前見過冉林樂。

冉林樂:“你一會兒是不是要去工地?我也想去看看。”

陳惠紅母子的表情更詫異了。冉安還好,眼鏡片擋住了目光,稍微內斂一些。陳惠紅直接張開嘴,一個“0”形驚嘆狀。

冉慶平皺眉:“去哪兒……看什麽?工地有什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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