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出身

小板凳太低，三個青春期的大男生坐下，腿只能折起來，拱着膝蓋。

杜柒的手肘搭在腿上，拿着一次性筷子刮毛刺：“過什麽生日，又不是小孩兒。”

冉林樂無奈：“你每年都這麽說吧？”

杜柒笑起來：“知道就別說啊！當面戳破，你可太沒意思了。”

“你別廢話，以前、以後再說，今年是肯定得過。十八啊，怎麽也得有點表示。儀式感嘛，成年了，多重要的日子。”

杜柒的笑僵了，轉成一份苦澀的自嘲，嘆氣說道：“誰知道呢。”

冉林樂自覺說錯了話，戳到杜柒的傷心事，只好閉嘴。

這三個人一起長大，但孤兒院裏那麽多小孩，各自的“出身”不盡相同，在進入孤兒院之前的那段人生有很大差別。

郁揚是自己走到孤兒院的。那時候他已經記事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記得自己的生日，能清晰地表達出和自己有關的身份信息。

院長一度懷疑他知道父母的聯系方式和家裏的地址，是自己故意跑出來的。但他不願意說，一問起這些事情就變啞巴，着實讓院長頭疼了好久。

冉林樂是被遺棄的。開春回溫，天剛剛暖和起來，他被裹在小包被裏，連帶着嬰兒車一起放在孤兒院門口。

包被裏有一大筆錢，還有一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紙條，附帶了小嬰孩的健康狀況。每天什麽時間吃東西，用哪個牌子的奶粉，加了什麽種類的輔食，生病時有什麽樣的征兆……這些日常瑣碎的事情，寫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的小夾襖裏還揣了一塊玉。院長找人鑒定過，估測的價值相當吓人，能買下十個孤兒院了。

種種細節，大致能猜出來他親生父母的經濟實力，甚至可以看出來父母的不舍和無奈。

杜柒也是被遺棄的，也是春天，但他什麽都沒有。他被放在一個偏僻的荒野小路口，一條破床單直接擱在土地上，連個褥子都沒墊。

幸虧當天有人下地幹活走岔了路，聽見哭聲才把他撿回去，送到了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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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估摸着他有八、九個月大了，按照撿到他的那天往前數九個月，定在陰歷六月十七當他的生日。

但他到底是哪天出生，根本說不清楚，沒人知道。

要說十八歲的成人禮，就算去過，也是糊糊塗塗的一筆賬。他的出生根本就沒有被期待，他的骨肉血親用最決絕的方式和他分別，企圖将他抹殺掉。

他這條命都是多餘的，本來不該存在于此的。

冉林樂在桌子下伸腿，踢踢側邊的郁揚，示意他救個場。

郁揚接收到訊號，勉為其難地開金口，很吝啬地吐出來兩個字：“矯情。”

冉林樂：“……”我讓你安慰杜柒，緩和氣氛的啊！我不是讓你張嘴怼人的！

這個人真是……氣死了！

杜柒挑起眼睑，隔着鏡片看郁揚：“比不過你，幾歲大就會離家出走。”

郁揚冷笑：“我有本事餓不死。”

杜柒裝模作樣地恭維：“厲害厲害，不愧是小揚哥，野生的。”

冉林樂無力：“喂……”

郁揚看看冉林樂，稍微收斂一些，正經起來。他大喇喇地叉着腿，往後靠了一些，眯着眼看杜柒：“你以為生日是過給你自己的？省省吧，想太多。你的生日是過給你奶奶的，你就是個道具，用來哄她高興。不懂事的小屁孩。”

這兩個人差了個把月，要是杜柒的生日誤差大一點，搞不好郁揚還要小上幾天。郁揚就有底氣用這種口氣訓人，還是……老氣橫秋的，過分。

郁揚不覺得有問題，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給你過生日，是讓你奶奶看看，她養了這麽多年的小孩長大了。她有苦勞，也有功勞，心血沒白費。你當是幹嘛呢？自作多情。

話還是尖銳的，淩厲地直刺紅心，卻很有道理，恰好能安撫住杜柒。搬出杜奶奶來，杜柒就是有一萬個不情願，都要按捺下去，積極配合的。

冉林樂端着下巴，支在膝蓋上，半轉了身體對着郁揚：“揚哥。”

郁揚看過來。

冉林樂笑嘻嘻地問：“你多久沒說過這麽多話了？”

營造出來的成熟穩重一下就破了功。好在老板送過來羊肉串，冉林樂又叫住老板要了幾串板筋，把這個話題給岔了過去。

閑聊的時候，杜柒看到空板凳上的塑料袋，十分驚奇，問起那幾本書。冉林樂直接推到郁揚身上，說是郁揚感興趣。

杜柒和冉林樂對視一眼，探手拿第一本翻看幾頁，跟郁揚說道：“你要自學？你要有這個想法，找這個專業的課蹭着聽聽啊。自己研究太費勁了，搞不好要走彎路，浪費時間。”

上一級的彙安市有一所理工大學，下設計算機專業，要蹭課也不難。郁揚這種皮糙肉厚的人，摩托車來回四十分鐘，很快的。

只是杜柒的本意不在大裏的專業課上，而是想勸郁揚踏進“學校”——能有學習的想法，并且開了頭走出第一步，那回去念高中就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跳過高中，沒有這個學歷，只要能遠離六爺就好。反正學東西，不管是學什麽，都好過當一個只會打架的小混混。

冉林樂能聽出來弦外之音，郁揚當然也能察覺到。老生常談，又繞到這個話題上，郁揚不耐煩，掏火機準備點煙。

杜柒：“你嗓子不好，少抽點。”

郁揚不理。

杜柒只好說：“樂樂等會兒又要咳嗽。”

郁揚的手指頓了下，把煙塞回盒子裏，随手丢到方桌上。心裏不舒坦，郁揚瞪冉林樂一眼。

冉林樂：“？？？關我什麽事兒？”

吃飽喝足，郁揚去結了賬，老板抹了個零頭，又給了一瓶汽水。郁揚換成橙子味的，順手遞給冉林樂。

杜柒跟在一邊：“我也愛喝橙子味的啊！”

郁揚：“自己要。”

冉林樂轉手給杜柒：“一瓶甜水，看給你眼饞的。給你給你。”

夜市攤臨着外環路，是臨河縣最寬闊的主幹道，很多晚飯後散步的人。三個人逆着人流往南走，溜達着消食。

剛走出去二百米，迎面被人攔住了去路。冉林樂在郁揚身後，冷不丁撞到郁揚的後背，，扯着杜柒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