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爬梯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這句話聽在冉林樂的耳朵裏,無異于“關于被搶劫這件事,你有什麽要坦白的嗎”。
根本不用多想,腦內自動翻譯,瞬時就聯想到了那件事。
但怎麽可能坦白?
撒謊這種事情,從開始的時候确定方向,那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不管到什麽時候,都要照着最初的那一句話往下,把那當成真實,永遠不改半分。
更何況,冉林樂不覺得自己做得有錯,是多可惡的行為。他只是隐瞞了一部分真相,初衷也沒有惡意,所有的行為并不傷害到其他人。
那就沒必要去忏悔,不用推翻自己。
到了這個程度,堅持下去就可以了。
冉林樂反問:“說什麽?”
借着酒意,冉慶平又追問:“你真得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你是說哪方面?”
冉慶平沉默了一會兒,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麽提醒,繼續含糊暗示:“哪方面都行。你最近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嗎?”
“我嗎?”冉林樂思考了一下,“頭有點痛,出汗比較麻煩……其他就沒什麽了。側肋的淤青也消得差不多了。”
“還有呢?”
冉林樂微微蹙眉:“沒有了吧,哪兒有那麽多不高興的事兒?”
良久的沉默,冉慶平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聲太突兀了,中年男人醉酒之後的粗重,延續下去拉得很長。卧室的面積不小,但一下就被某種惆悵的情緒給淹沒,變得不透氣,很壓抑。
冉林樂心慌了一下,不知道冉慶平到底是什麽意思,拿不準他的态度。
下一秒,冉慶平搭着冉林樂的肩膀,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你受委屈了。”
???
這個事兒到底朝什麽方向展開了?冉慶平是腦補了什麽,才能給出這樣的一個結論?
總覺得有哪裏出了岔子,誤會大發了……
冉慶平收了那口氣,認認真真地問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游戲機?新摩托?還是要錢?”
這是要彌補冉林樂受到的“委屈”?
果然是出了偏差,但貌似是朝着比較樂觀的方向去了,沒有冉林樂想的那麽糟糕。
冉林樂謹慎地搖頭:“不用,我都有了。”
冉慶平不放棄,堅持追問:“換新的,你那輛摩托已經兩年了吧?最近不見你騎,是不是不喜歡了?給你換輛新的。”
“不是,”冉林樂觀察着冉慶平的臉色,解釋道,“最近腿不太舒服,就沒騎。車還很好,不用換,等天涼快了就騎。”
冉慶平停下來,很努力地思索,絞盡腦汁地想要補償冉林樂。可惜想不出來什麽好主意,最後他還是問冉林樂:“那你有什麽想……要的、不是,有什麽想法嗎?你想什麽?對了,想去旅游嗎?給你報個團。”
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塞給冉林樂點東西才行,不然他自己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始終不能安心——雖然冉林樂不知道那道坎到底是什麽。
冉林樂試探着商量道:“那,能不能在家裏辦個聚會?”
“可以!”
也不聽什麽形式的聚會,不問時間,不管會有什麽人參加……一口答應下來,這太不符合冉慶平的作風了。
為了堵上冉慶平反悔的可能,冉林樂自己先解釋道:“過幾天是杜柒的十八歲生日,他家地方小,杜奶奶年紀大了,也經不住吵。我就想,到我們家來辦生日會。”
冉慶平眯了眯眼,理解着冉林樂話裏的意思:“杜柒?這麽快就十八了?”
“是啊。”
冉慶平突然伸手,掌心搭在冉林樂的後頸上,介于勾肩和撫摸之間的姿态。他往前湊,看着冉林樂笑起來:“那你馬上也要十八了啊,成年了。真快,一眨眼就這麽大了……當年你剛來的時候,才這麽大點……”
趁着冉慶平揮舞手臂比劃小孩子的身高,冉林樂脫離他那只手掌,往後仰,保持了兩個人的距離。
冉慶平酒意上頭,注意力分散成了無數條,也沒在意冉林樂的動作。他還在感慨冉林樂成長之快,講冉林樂剛到冉家時的種種表現。
無非就是多膽小、多黏人,像只小夜貓,晚上從來不肯乖乖睡覺,一定要有人陪着才行。
誰能想到,此刻用盡了親昵、懷念口吻的人,就是那個狠心斷絕父子關系的人呢?
冉林樂不愛聽酒鬼說話,更不愛聽酒鬼回憶過去。他打斷冉慶平,繼續解釋自己的:“到時候會來一些杜柒的朋友,不全是學生,有一些不上學出去打工的。”
冉慶平的眉頭開始皺。
冉林樂:“會比較鬧。可以的話,我就跟他們說,那天直接過來。不行就算了,我們出去找地方。”
冉慶平沉默了兩秒,一咬牙:“行。叫他們來吧。到那天讓你阿姨做點好吃的……”
“不用。你們在的話,就放不開玩兒了。我們自己弄着吃,有人會做飯,就是得用家裏的廚房。這個……”
冉慶平有意讨好兒子,主動接了這個任務:“我跟你阿姨說。有什麽不能動的,讓她告訴你就行了。”
這件事這麽敲定。
很快就到了二十二號。杜柒請了一天的假,下午和晚上的家教課也推掉了,儀式感比他自己口頭說的要重很多。
剛好補習班下午沒課,冉林樂中午放學回家吃飯,冉慶平已經把定的蛋糕取回來了。十二寸,有色彩鮮豔的奶油點綴,放在客廳占了小半個茶幾,特別紮眼。
電視機下收了個袋子,印着“福鴻樓”三個大字,跟了一串固定電話號碼。這是臨河縣最早的蛋糕房,開在世紀路上,也是價位比較高的一家。
冉林樂小時候很饞奶油,但是蛋糕這種東西,只有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到。而冉家向來過小孩不過大人,他盼着自己過生日,也盼着冉安的生日。
以前不懂,還當過生日是件多喜慶的事情,傻乎乎地高興。現在明白過來,陳惠紅并不希望慶祝私生子的生日,而冉安的生日,也該是三口之家的場合。
不應該有外人,更不應該有厭惡的人。
冉林樂暗自嘆氣,目光從蛋糕上挪開,一轉眼,正對上陳惠紅的冷臉。
看來……又惹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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