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解救出院
那天,梁潛以為又是放飛自我的一天。
結果一大早被梁宣兵叫醒,說他媽媽要去郊區的一家精神病院探望之前的病人,勒令他必須陪同,順便随意考察一下,最近家裏有意收購那家私立醫院。
梁潛睡得正香被掀了被子,起床氣犯了渾身不爽,聽完原因氣也消了大半,別說是他爸,就算是他,也不放心讓他媽一個人那種地方。
于是跟着一路到了醫院,陪着母上大人見完那個病人,之後還準備繼續跟着去找她在這家醫院工作的姐妹,最後卻被韓落趕蒼蠅似的打發走。
倆中年美女在醫生辦公室裏說着話,目測沒什麽危險,梁潛便無聊地晃蕩在大廳裏。這層樓很安靜,走廊沒什麽人,氣溫很低,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莫名讓梁潛感覺有點瘆得慌。
“滴”電梯門打開,滑輪滾動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無聲的走廊,梁潛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名男護士推着一個仰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從他身前經過,他随意掃了兩眼。
床上的人呼吸急促,露在外面的那只胳膊瘦得只剩下一張皮,還在輕微震顫,白色的薄被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空洞無望的大眼睛。
梁潛收回視線,擡步準備出去透透氣。
走了兩步,突然定住腳,蹙緊眉心,越想越覺得那雙眼睛格外眼熟,片刻後猛地回頭,沖上前把準備離開的男護士逮住。
男護士個子不高,比梁潛矮了一大截,體重卻不輕,卻還是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夥子硬生生提起來,僅腳尖着地,被人用力拽緊衣領,産生一陣讓人恐慌的窒息感。
因為缺氧導致滿臉通紅,男護士費力掙紮着說:“咳咳,先把我放開!咱好好說話!”
梁潛松開他的衣領,改為掐住他的胳膊,極力壓着滔天的憤怒,“把門打開。”
男護士強忍着手臂上傳來的劇痛,“這我沒權利擅自開門的,你要先去他主治醫生那兒登記,然後才可以探望。”
“我探望個屁!老子要把他帶走,誰他媽把他關在這兒的?我跟他同學這麽久,怎麽沒發現他有精神病!敢收正常人,你們不知道這是違法的嗎!”
“他是同性戀,被他父母送來戒斷治療,本人也是自願的。”男護士趕緊撇清關系。
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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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兩個字梁潛血氣直沖腦仁,整個人都快爆炸了。
周目深怎麽可能自願來這種鬼地方,他又不傻,不用想也知道絕對是被逼的。
梁潛不知道周目深自休學回家後發生了什麽,不知道他在醫院呆了多久,不知道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其他的暫時不想管,他現在必須帶周目深離開這裏。
梁潛把男護士壓在玻璃牆上,想直接動手搶他的鑰匙。
走廊有攝像頭,梁潛鬧出的動靜不小,這麽一會兒負責這層樓的醫生護士都聚了過來,還帶上了兩名保安。
保安上前想制住梁潛,他卻搶先一步松開了男護士,側身站在周目深的病房門口,像一尊威嚴莊重的保護神,隔絕外面這群吃人的魔鬼。
梁潛陰沉地盯着身前這幾人,沉聲問:“誰是負責周目深的醫生?”
站在人群最後面的中年大叔,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睛後,說:“是我。”
“幫他辦理出院需要什麽手續?”
“目前患者的病症并未好轉,暫時不能出院。”
“他有什麽病?我問你他有什麽病!同性戀他媽是病嗎!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帶他離開這裏。”
“同性戀不是病,但患者家屬強烈要求徹底矯正性向後才同意出院,沒有監護人的同意,作為院方也不敢随意開出院證明。再說了,你是什麽身份暫且不知,萬一別有企圖......”
梁潛直接氣笑了,“我是誰,你們院長呢,問他認不認識梁宣兵,我是他兒子梁潛。”
敘城可能沒有人不認識梁宣兵的,市內第一首富,房地産大亨。最近因為老婆工作的關系,開始大量收購跟精神心理相關的私立醫院,包括這家醫院在內,在這兒工作的醫生護士都有所耳聞。
醫生愣了愣,說了句“請稍等”,便走到角落給院長打電話了解情況,确認無誤後他有點為難的說:“患者未成年,未經監護人同意确實不能擅自出院,要不我幫你聯系一下?”
總算聽到一句人話,梁潛身上的火藥味消散些許,“幫我把門打開,你們該幹嘛幹嘛。”
“這......”
梁潛掃了他一眼,對方瞬間啞聲,話鋒一轉,“行,那我先聯系監護人,人來了再來通知你。”
走廊重新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緊閉的門被打開,但梁潛這時卻有一瞬膽怯,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點害怕看到周目深現在的樣子。
梁潛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周目深的場景。
當時高一已經開學好幾天,梁潛才舍得從國外野回來,雖然遲了好些天報道,但他誠意十足,飛了十幾個小時,一下飛機就跑來學校。
這其中的原因嘛,不是梁潛有多愛學習,而是為了躲避梁宣兵的家暴。
梁潛到教室是下午兩點過,九月的敘城暑意未消,空氣悶熱,學生困倦,大部分人的靈魂還游蕩在暑假,坐在教室裏的僅是空殼。與之相反的,是一個站着座位上,雙手背在後腰,朗聲回答問題的同學。
下午太陽西曬,他又坐在窗邊,窗簾大開,他的臉一半陷在陰影裏,一半攤在陽光下,答題的樣子很認真,眼裏帶着不易察覺的自信,許是題目有些難,老師都忍不住連聲誇贊。
那人坐下時,抿了抿唇。
梁潛挑了挑左邊的眉毛,他看見了,對方是在忍笑,為了維持表面上學霸該有的沉着淡定。
那時的周目深,明亮鮮活,身上有光。
現在的周目深,病态瘦弱,死氣沉沉。
床上面向牆面側躺的人一動不動,剛才外面這麽大動靜,也沒影響他分毫,就像是自己建造了一面高大厚實的城牆,任何人任何聲音都穿透不過,近不了他的身。
但此時的梁潛正試圖向城裏的主人邁進,他步伐很輕,慢慢走到床邊,他輕聲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周目深?”
背對他的人顫了顫幹瘦的身體,并沒有回答。
梁潛隔着薄被全身上下仔細打量,即使有一層被子的遮掩,也能很明顯的看出這人瘦了好多,已經快沒人樣了。
梁潛捏緊褲縫兩側的拳頭,胸膛極速起伏,卻又不敢釋放出急促的呼吸,害怕驚擾道對方。
他極力鎮定的問:“......你怎麽樣?還好嗎?”
床上那人還是一言不發,片刻後遲疑地翻了個身,他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人,遲疑的小聲問:“你,你是誰?”
因為長時間沒說過話,聲音幹澀暗啞,像極了去年暑假,他和舒越在破舊籃球場比賽,生病之後的聲音。
本來梁潛和一群朋友約在一起打籃球,沒想到會撞上舒越和周目深。他和舒越大概天生氣場不和,見面就忍不住嗆幾句,之前他也經常嘴欠,舒越沒搭理過他,這次居然先發制人。
梁潛毫無防備,被舒越結結實實打了一拳,瞬間疼得淚奔,又一次在一衆小弟面前丢臉,再加上這次還有個周目深,梁潛從沒覺得這麽丢人過。
于是向舒越下了戰帖,打了個賭。
不打架,只打球,還揚言自己是傷患,嘴上說讓着舒越和他小情郎倆弱雞,實際上派出了這群人籃球實力最強的。
場上精彩的比賽開始,場下的加油助威如約而至,舒越這邊的啦啦隊隊長及隊員周目深同志,輸人不輸陣,扯着感冒沙啞的嗓子費力加油,感情飽滿,卻句句破音。
梁潛聽到動靜,晃到人身邊,看着周學霸吼得滿臉漲紅,最後一句甚至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再看看對面他們那一邊,一群老爺們震天動地發了瘋似的加油助威,對比之下,何其慘烈,搞得梁潛都快忍不住幫周目深吼兩嗓子。
周目深偏頭咳嗽兩聲。
梁潛夾緊眉心,嗓子都啞成這樣了,還他媽擱那兒使勁兒吼,傻逼一個。
前兩天梁潛也有點感冒,被梁母強制性的關在家裏不準出門晃悠,今天差不多好全了,終于恢複自由身。出門前卻還是硬生生被保姆塞了一瓶姜湯,說是夫人上班前交代的,要出門就必須帶上,晚上回來要檢查。
無法,梁潛只能帶上,一出門就扔給了小弟拿着,一口沒喝,他非常讨厭姜的味道,現下有現成的人替他完成任務,也不算糟蹋他媽的一番心意。
梁潛找人拿到保溫杯,遞給周目深。
周目深順着拿着杯子的手往上看,看清是誰後,下意識倒退兩步。
梁潛注意到他的動作,上前兩步,靠得比剛才更近,面有怒色,嘴裏也不依不饒道:“躲什麽躲?我要吃人啊。”
把手裏的保溫杯抛向周目深,吓得人眼疾手快雙手抱住,差點沒接住。
周目深小聲問:“什麽呀?”
“姜湯,看你可憐,潛哥賞你的,”梁潛不忘補充,“放心,第一次用,我沒喝過。”
周目深遲疑了片刻,右手扭動瓶蓋,蓋子紋絲不動。
梁潛一把搶過來,很輕松就打開了,遞給周目深的同時嘴裏罵罵咧咧道:“力氣這麽小,你是女生嗎,一個瓶蓋都擰不開,沒用的東西。”
周目深被他罵得縮了縮肩膀,又忍不住想往後退,梁潛比他先一步往前又走了半步,現在倆人僅半步的距離,“不準動,趕緊給我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的,周目深抱起保溫杯就喝,梁潛想制止也來不及,意料之中被嗆到,立馬把頭轉到一邊掩面咳嗽。
“喝個水都能嗆着,我也是服了。”嘴上說得不好聽,還是從包裏拿了張紙巾出來,粗魯的放到周目深嘴邊,另一只手象征性拍了兩下背,很快又拿開。
緩過勁兒來,周目深對他低聲說了句謝謝,重新端起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
場上比賽已結束,梁潛都沒怎麽觀戰,注意力時不時就不由自主落在身邊這人身上。
“還沒喝完嗎?這都多長時間了。”
周目深說:“沒。”
梁潛繼續挑刺,“你就不能大口喝?”
周目深回:“嗆。”
梁潛心裏挺贊同,他站在旁邊都能聞到那刺鼻的味兒,更別說還要喝進胃裏的周目深。梁潛挑不出刺了,神色憤憤地把視線轉向場上,這才發現比賽已經結束了。
梁潛沒管場上的狀況,而是叮囑周目深,“喝完了嗎?給我留一口。”這一口他準備回家進門之前悶頭喝掉,以順利逃過他媽的狗鼻子。
周目深咕嚕喝了一大口,晃了晃杯子,還剩最後一口的量,蓋上瓶蓋後還給他,喝過一整杯滾燙的姜湯後,可能嗓子舒服了不少,再一次向他道謝。
梁潛習慣性嘴欠:“謝這麽多遍不累嗎,閉嘴養養嗓子吧,難聽死了,跟只烏鴉似的。”
一幀一幕,記憶清晰,宛如昨日。
時隔這麽久,梁潛都有點意外,但是另一位當事人卻什麽都忘記了,對方不記得他是誰,自然也忘記了關于他的任何事。
前所未有的憤怒聚集在胸口,梁潛現在只想放一顆炸彈把這家醫院夷為平地。
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周目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被子一拉,重新躲進了他堅固的城堡裏。
梁潛深呼吸幾口氣,偏頭看向門外,看到了他媽韓落和負責周目深的醫生。
他小心放輕步伐,走出病房。
眼前這位少爺脾氣似乎不太好,醫生怕他再發火,一臉為難地解釋:“他父母都在上課,帶初中畢業班,不好耽誤,上完課才會過來,估計得下午了。”
梁潛怒極反笑,不好耽誤?
去他媽的不好耽誤!
自己親兒子都能耽誤到精神病院,都他媽折磨得失憶了,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
可是,他們現在居然有臉說不好耽誤自己的學生!
韓落眼看着梁潛就要爆發了,趕緊上前幾步伸手輕拍他的後背,柔聲問:“兒子,冷靜點,冷靜,跟媽媽說說什麽情況?”
梁潛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腦子很亂,颠三倒四的把事情大致概述了一下。韓落大致了解了情況,透過面前這扇玻璃牆看向蜷縮在床上的小男孩,心疼不已,好好的一個孩子,大好的青春就這麽被荒廢了半年。
之前韓落不在的時候,梁潛是個霸王,不怕任何人,但現在有媽媽在身邊,卻變成了一個束手無策的小孩兒。
他慌亂無措地看着韓落說:“媽,我們救救他好不好?我一定要帶他離開這裏,一定要帶他走。”
韓落捏了捏他的肩膀,毫不猶豫地應了。
梁宣兵認識一中的校長,把這事兒原封不動說了,校長那邊立馬施壓,周家父母不出一個小時便到了醫院。
梁潛壓下想殺人的沖動,強迫他們在出院申請單上簽了字,從頭到尾只跟他們說了兩句話:“從今天起,周目深歸我管。”
“至于您二位盡職盡力的人民教師……等着我弄死你們。”
周家父母呆愣的定在原地,久久動彈不得。
藏起全身的戾氣,梁潛走近周目深,他彎下腰,用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聲音,很輕很輕的問:“周目深,想離開這裏嗎?”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離開這裏?
真的可以嗎?
而且他……還有家嗎?
周目深一寸寸拉下蓋住臉的被子,對上說話人僅兩寸距離的臉,樣子看着有點兇,沒什麽表情,但他似乎在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些許淺淡的溫柔和忐忑,沒有絲毫攻擊性。
于是他啞着嗓子,鼓起僅剩的最後一絲勇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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