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每天喜歡我一點,行的吧?……

只有野人才不回家, 許鏡清就是野人。

不愛回家的人,最終無家可歸,哼。

但紀圓睡完回籠覺起床時, 卻發現下鋪木板上多了幾個大泥腳印。

泥腳印從窗口到床邊,在下鋪亂七八糟踩了一通, 有來有回的。

紀圓下床悄悄摸到門邊打開一條縫看, 傻清還挺會享受, 一點不客氣坐在桌邊啃果子,吃得瓜香,果皮果核都堆成小山了。

她呼啦一下打開門, 傻清騰一下站起身,把桌上的果皮擋住, 用力吞咽口中食物, 還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紀圓叉腰, “誰準你吃我東西啦?”

傻清梗着脖子說:“我餓了!”

人家剛從異界回來,還暫時不能适應沒有飯吃以靈氣辟谷, 肚子餓了可不得吃飯的。

可吃都吃了,總不想再讓他吐出來吧,她問他:“你是不是偷偷翻窗戶進我屋了。”

傻清擺手,“沒有沒有!”

紀圓沖他招手, “你過來。”

傻清過去,紀圓一下跳起來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揪進屋,指着地上的腳印讓他看, 問:“是不是你踩的?”

傻清死不認賬, 小腦瓜又靈光一閃,“有壞人混進來!”

紀圓啪一巴掌打在他背上,“你就是最大的壞人!你個大害蟲大壞壞, 你還裝?你還裝傻,你以為裝傻我就能原諒你嗎,我告訴你,沒有用嗷,這套沒有用!”

介于他一直就不怎麽聰明,所以人徹底傻了之後,竟然跟平常沒啥兩樣!你說稀不稀奇!

紀圓一直在氣頭上,還沒看出來,覺着他這幅打扮就是裝傻賣可憐,才不上當呢。

她懶得跟他計較這些,兩手把他往外推,“出去,別在我家站着。”

傻清捂耳朵,委屈巴巴,“你拉我進來的。”

紀圓說:“我拉你進來你就進來,我讓你出去你怎麽不出去?”她伸腳踹他屁股,他竟然還知道躲,身子靈敏一閃偏過去。紀圓踢空,腳底下打了滑溜差點沒站穩,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傻清跟着咧嘴樂,紀圓氣不過,撿起牆角的掃帚追着他打,兩個人繞着院子跑,花圃裏一只巴掌大的小青蛙瞪着綠豆小眼看,生怕他們把擱在門邊裹毯子裏的赤狐九踩死咯。

跑了幾圈追不上,許鏡清仗着腿長欺負她,還覺得好玩呢,見她沒追上來站在原地等。

紀圓扔了掃把坐在凳子上大喘氣,臉都跑紅了,傻清湊過來,彎腰笑嘻嘻看她,背過身子站到她面前說:“打吧。”

紀圓胸脯上下起伏,小臉通紅,沒理他,換個方向坐,“你這樣有什麽意思。”

傻清愣了一下,轉身面對她,兩根手指揪住她的袖子扯了扯,“別生氣了嘛。”

紀圓趴在桌上臉埋臂彎裏,聲音悶悶的,“我都說了不喜歡你了,你能不能就別再纏着我了。”

傻清垂着腦袋站在那,不說話,紀圓趴了一會兒推開他自己回屋,洗漱換衣服。兩刻鐘後人打開門出來,換了一身鵝黃色長裙,塗了胭脂口脂,打扮得又精神又漂亮。

傻清正扒門縫呢,冷不防她出來,他瞟了一眼,有點驚豔,一下挺害羞,急急把腦袋埋下去不敢看,偷瞄她。

紀圓手裏拿個木盒,也不跟他打招呼,徑直往院外走。青龍門掌門過三百歲壽辰,今晚在平安城酒樓設宴,她備了禮物給人祝壽去。

出了院子,走過靈田,繞了幾個彎,到山門前,許鏡清還跟着,紀圓垮出門檻對他說:“別跟着我。”

傻清說:“你去哪裏。”打扮這麽漂亮上哪去?

紀圓說:“關你屁事。”

傻清說:“我也要去。”

紀圓上下打量他,他這幅打扮,衣服也不穿,什麽意思?成心跟她過不去是不是?

她說:“你能不能當個人?穿件衣服吧,啊?你不嫌丢人啊?”

傻清這才想起來,現在墟鼎可以打開了。他眼睛向上翻着,伸手在虛空裏找啊找,掏啊掏,随便翻了一件外衣出來伸手套上,理了理衣領,嘿嘿笑兩聲,“這下總行了吧。”

紀圓大無語,閉眼點了點頭,深吸兩口氣,“你有完沒完?你還裝到什麽時候?你成心氣死我是不是?”

衣服也穿了,還不讓去還不讓去!傻清也不服氣,抿着唇手扶着門框,斜眼瞪她。

他還有理了他!

紀圓松開手走出兩步,指着門檻,“你不是愛去嘛,你去啊,去了就永遠別回來,跨出這道門檻就永遠別回來了!”

她說完轉身大步往前走,順着石階蹬蹬蹬下去,下了二三十階,回頭飛快掃了一眼,閃到了石階旁的樹林裏去,借草木掩飾往回走,悄悄蹲在灌木叢裏看。

傻清果然不敢出來,一只手攀着門,一只腳懸在門檻上,咬着牙皺着眉頭猶豫,又想出來,又不敢出來,那麽痛苦啊那個糾結啊。紀圓這輩子沒見過他臉上表情這麽複雜,覺得哪裏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哼,算他聽話,她理了理裙子往山下走,時間接近傍晚,壽宴要開始了。

這種應酬她早已得心應手,喝了幾杯酒,有點上臉,酒宴過半,找個了人少的地方靠窗邊坐着,呼出兩口氣,夜風稍稍拂去些許醉意。

這種宴會孔萩雲自然也是要到場,他來得晚,人家吃第二輪了才來。院長嘛,擺擺架子是正常的,沒人敢說他,他能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孔萩雲穿一身灰紫長衣,同色的腰帶和束發,沒挂院長令牌,是個挺日常的打扮,少了幾分肅然,多了點溫和沉靜。

他年紀也并沒有很大,三百歲出頭,大約也是一百歲坐上監進院院長的位置,除了逢春谷作為靠山,手段心機亦是不弱,不然也鎮不住那些老家夥們。

他站在廳中與人寒暄,錯眼瞟見窗邊一個嫩黃色的影子。一只手搭在窗邊上,腦袋枕着,柔順的長發披在身後。一只手垂下來,垂到小腿附近,裙子被提起來了一點。腿交疊着,沒穿襪,一雙淺淺的小鞋,腳腕細白,從腳背到腳踝的弧度,尤其的好看。

模樣又懶又軟,腰帶勒出纖瘦的腰肢,腳尖還晃個不停,不是什麽大家閨秀的坐姿,但目光停留在那一塊,就有些挪不開了。

像孔萩雲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漂亮女人也過不少見,紀圓當然稱不上絕色一類,但周身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是招人喜歡,忍不住多看兩眼。

你說她真實,也不完全對,得罪她背地裏不知把人罵成什麽樣,面上還笑得跟花一樣。說她不真實,她又很坦誠,對你掏心掏肺,好話說盡。

要說對她是個什麽感覺,那就是欣賞吧。

道侶盟契這個東西,得雙方情願才能締結成功,孔萩雲不是會跟誰死心塌地愛得你死我活的那種人。他喜歡新鮮,若即若離游移,最好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但紀圓不是這種人,她很重感情,加之許鏡清的關系,他還是怕招惹她,所以始終保持距離,止步于欣賞。

但女孩朝氣蓬勃,溫軟香甜,怎麽也比對着一堆酒氣熏天的大老爺們舒服。

孔萩雲打發了身邊的人,朝着她走過去,在她身側站定,“在想什麽?”

紀圓懵懂轉頭看她,酒氣熏染了眼眸,濕漉漉望過來,“孔院長。”

他傾身湊近了些,嗅着她身上混雜了酒味的甜香,“你喝醉了。”

“啊,哦。”紀圓兩只手趴在窗邊上,偏過頭臉頰貼着手背,嘴巴因為擠壓微微嘟着,輕輕吐了口氣,沒再說話。

趁着人酒醉,孔萩雲肆無忌憚打量她,目光從她發紅的耳朵尖,到染了薄霞的光潔的臉蛋,到水嘟嘟的唇。

好看的,是真正從內到外溫潤無害的長相,待人處事時眼睛裏流露出的真誠和善意也是無法作僞的。不得不說,有的人,就是天生招人喜歡。

孔萩雲說:“聽說許鏡清回來了。”

“啊!”聽見這個名字,紀圓下意識挺直了背四處看,“在哪?我不是不讓他出來了?”

孔萩雲笑:“我是說,昨日聽說他從封魔印出來,回了太初。”

紀圓又趴下去,“是啊,可煩人了。”

孔萩雲回頭看了一眼宴會大廳,他們與熱鬧的人群隔了很遠,沒人注意到這邊,像隔了一面結界屏障,所有的喧嚣到這裏聲音都變弱了。

他擡手快速撩過她頸側的頭發,露出一小塊皮膚,修長頸項上一只金色的小蝶,顏色卻極其淺淡。

真可惜啊,再等等的話,馬上就能完全消失了呢。

孔萩雲說:“他回來了,你不應該高興嗎。”

紀圓郁悶哼哼兩聲,不想回答,臉埋在臂彎裏,悶聲說:“我困了。”

“我送你回去吧。”孔萩雲手攬住她的肩将她扶起來,只用手腕貼近她,手掌松松握成拳。

下了樓,風一吹,人稍微清醒了些,紀圓甩甩腦袋往前走,“不麻煩院長了,我自己能回去。”

孔萩雲悄悄伸出腳絆住她,她往前一撲,他及時接住,“你真的醉了,我送你回去,順道走走。”

他的長相偏柔和,與人說話時,嘴角總是含着三分笑,聲音也輕柔,讓人無法拒絕,紀圓點點頭,“好吧。”

孔萩雲一手還攬着她的肩半擁着她,斜下裏突然一道疾風襲來,他反應迅速抱着人輕飄飄閃開,一柄大掃帚打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連高度也計算好,照着他後腦勺去的。

孔萩雲蹙眉看去,一個瘦高男人舉着掃把跳過來,身上只松垮披了一件白衣,坦胸露乳,披頭散發,不知道從哪跑來的瘋子,指着他,“給我放開她!”

傻清跟一路了。

跟着紀圓下了山,進了城,結果在進酒樓的時候被當成叫花子攔住了。

他哼哼唧唧很不服氣,卻也只能蹲到酒樓對面的大樹上監視,看有沒有人欺負他的圓圓。

他的圓圓喝醉了,臉蛋紅撲撲趴在窗邊吹風,真好看,嘿嘿。

咦?孔萩雲怎麽來了?他幹嘛湊那麽近?

他竟然摸她頭發!他幹嘛!這個為老不尊的老色批,老混蛋!

啊啊啊!他又在幹嘛?他怎麽能抱她!

出來了出來了!

他還伸腳絆她,他怎麽這麽壞!

他又抱她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傻清指着孔萩雲:“你給我放開她!”

孔萩雲微微皺眉偏頭,看清亂發下的那張臉,“許鏡清?”

他怎麽……這幅樣子啊。

紀圓恍惚回神,看清面前的男人,心肝一顫,随即小腹一股火氣直往腦袋上沖,站穩了身子上前拉着他袖子往回走。她這會兒什麽禮數也顧不得了,甚至都來不及跟孔萩雲打個招呼。

傻清被拖着往回走,還不停回頭沖孔萩雲擠眉弄眼,握着掃把的那只手騰出一根手指頭指他,嘴裏叽裏咕嚕不知道說啥,反正看嘴型不是啥好話。

孔萩雲笑笑,負手立在街邊上,看他們相攜遠去。

紀圓一言不發拽着許鏡清往回走,出了城,往門派的方向走。

她走得又快又急,不借助法寶,徒步前行,繡鞋底薄,走在山路上,腳底硌得生疼。

走到四下無人山林溪畔,她停下腳步,轉身看他,松開他的袖子,“許鏡清,我們談談吧。”

“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告訴我。”紀圓說:“你究竟想怎麽樣。”

傻清以為是因為偷溜出來惹她生氣了,一只手攪着衣角,一只手想去牽她,“我不偷跑了嘛。”

紀圓甩開,“這不是偷跑不偷跑的事,你現在在做什麽,你究竟在做什麽?”

沉默片刻,面對質問,他只能順從本心回答:“我想見你,在你身邊。”

紀圓冷笑連連,仿佛聽見什麽天大的笑話,“你能不能直面我的問題?”

“我……”他臉瞬間憋得通紅,不知道該怎麽說,但心裏也知道,今天必須把事說清楚,不然永遠也好不好了了。

她紅着眼站在那,質問他在做什麽,他不是很明白,這句話到底有幾重意思,包含了多少情緒。

一百九十九天,每時每刻的煎熬和思念,凝聚成滿腔的熱淚,控制不住落下來。

“我想在你身邊啊,我哪裏也不會去了!都還清了!”

許鏡清上前握住她的肩,大聲在她耳邊重複,“我哪裏也不去了!我只想在你身邊!”

滾燙滾燙的淚大顆大顆落下來,他胸腔裏泛起酸澀的情緒,還沒意識到自己流淚了,蹙着眉頭,看她的臉,重複:“不會再走了,真的。”

他不會說別的話了,整個過程太複雜了,三天三天也說不完啊,但是那些事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會再走了。

紀圓認真凝視面前的這張臉,向來鮮少流露情緒的男人,在她面前,眼睛大大睜着,像要把她看個清楚,卻無意識流着眼淚。

風吹得她有些暈乎,酒勁開始上頭,她用力推開他,“你哭什麽?”

他哭了嗎?

許鏡清摸了摸臉,又擡頭看了看天,“下雨了嗎。”

天沒有下雨,月亮圓圓高挂穹頂,散落滿地清輝。

他真的哭了。

紀圓問:“你有什麽好哭的,是你自己要走的,你在異界遭受什麽,也是自找的,你有什麽資格哭?”

“我哭了……”許鏡清又抹了一把臉,眼淚更加洶湧地流下來,他都沒發現自己在哭。

他竟然哭了,他從來沒哭過的啊,從出生起,就沒有哭過一聲,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好奇怪,怎麽會突然哭呢。

紀圓退後兩步,搖搖頭,“哭,我也不會喜歡你了。”

“人得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你甚至連道別都沒有,如果那天我沒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那麽一走了之。”紀圓說:“我那樣勸你,求你,你都不願意留下來,早在那個時候,你就該預想到今天。”

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有,你就那樣丢下我離開。

他張了張嘴,伸出手想牽牽她,伸到一半,又緩緩無力垂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兩手撐着膝蓋,垂下腦袋。

他肩膀抽動起來,起初是低低的嗚咽,抽泣聲漸漸變大,越來越大,最後竟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一點也不在意形象的大哭,在深夜的樹林中鬼嚎,一遍遍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紀圓扔下他大步往前走,腳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她走出一步後面哭聲就越大一分。

她走出十來步又猛地頓住身子,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脫鞋,鞋子脫下來往他身上扔。

“你哭什麽啊,你又不是小女孩,哭那麽大聲做什麽,我都沒哭你還先哭上了。”

她走過去揪住他肩膀衣領扯着他晃,“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哭的啊。”

腳底踩到一顆尖石子,石頭紮進腳心裏,她疼得膝蓋一軟跪倒在他面前,揪得他衣服都垮下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帶着酒氣的灼熱吐息噴灑在他臉上。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很難喜歡上人的……是你先來糾纏我的,你天天來我家,睡在我院子裏,我都離你十萬八千裏了你還天天晚上來找我,是你死皮賴臉貼上來的……”

“後來,我是不是又告訴過你,有什麽事都不要憋在心裏,要告訴我,無論是什麽事,我都會跟你一起面對,是不是?”

她揪住他衣領提起來怼到他下巴,迫使他擡起頭看自己,“是不是!我問你!”

許鏡清臉上挂着淚看她,她臉不知道是哭紅還是氣紅了,眼眶也紅紅的,眼淚順着面頰快速滑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傷心的表情。

那些在黑暗中滴落的熱淚,像熔岩将他心燙出一個個小洞,讓他連抽氣都是疼的。

紀圓用力嘶吼,“我問你是不是!”

他跟着哭,跟着叫,“是!”

紀圓說:“你一聲不吭就離開了,丢下我一個人,這麽大的爛攤子丢給我一個人。還說什麽等你回來,我憑什麽要等你回來啊,你走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我一個人該怎麽辦啊!”

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撿起地上的鞋子胡亂打他,“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你知道不知道!我怕你死了,異界妖獸每只那麽大牙齒都那麽尖,那麽多壞人,我怕你被他們吃掉了,吃得渣渣都不剩,骨頭都啃得幹幹淨淨……”

她吼得嗓子都啞了,破了音,力氣洩了一半,松弛身子跪坐在地上,“一百九十九天,我不敢睡,一睡着就夢見你躺在屋外淋雨,要麽就是成了一堆爛肉,死在異界的荒原上,連個全屍都沒有……”

“你回來,又開始像從前一樣,跟我裝傻,你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嗎。”

她眼淚不停流,哭得氣都上不來,長着嘴細喘,胸口一起一伏說:“你還有臉哭,你憑啥哭啊。”

傻清一下止住眼淚,不敢哭了,她比他難過多了,他不敢哭了,趁着她哭悄悄牽她的手。

紀圓還在數落:“一個人都不在,一個人都不管,我自己坐船回家,被人欺負,被人瞧不起,還要幫着鋤地,幫着搬石頭,忙着巴結讨好別人,你以為我喜歡做這些事嗎,嗚嗚嗚……”

她癟着嘴,“我的手和腳都磨破了,疼的不得了,晚上睡不着,白天不能睡,我成宿成宿不能睡,我憑啥不能生氣。”

“你現在看着到處都弄得好好的,還不都是我的功勞,你回來也不關心我,也不問我,我還得給那死狐貍治傷,我又不是欠你們家的……”

也就是今天借着酒勁才一氣說了這些話,換平常她根本不稀得往外說,也不願意去博取誰的同情,邀什麽功。

只是覺得委屈,生氣,單純發洩情緒而已。

傻清心跟着揪着疼,小心翼翼将她攏在懷裏,她垂着眼簾,睫毛上還挂着淚花,說完這些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他感覺很難受,胸口悶悶喘不上氣來,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又酸又苦,恨不得是他來替她遭這些罪。

可是可是,他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讓她的眼淚倒流,讓她不要那麽傷心難過。

他不知道該怎麽把心裏的那些話說出口,半天組織不了語言,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只能用力抱住她,給她順着背,重複着,“我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我欠他們的都還清了,以後跟誰都沒有瓜葛,只呆在你身邊,陪着你,幫你做事,以後你讓我做什麽都做什麽,你趕我走我也不走。

“你們真的特別過分。”她悶在他胸口說。

是啊,太過分了,這麽多事都讓她一個人做。

怎麽補救呢,他握住她的手腕往身上錘,“你打我吧,不高興就打我吧。”

紀圓現場指認,“你還把我手腕捏青了。”

傻清趕緊低頭看她手腕,真的青了,是昨天捏的,他真是個壞壞啊,太壞了。

他問:“咋辦吶。”青了一片,都不能揉,一揉肯定疼的。

紀圓撐着他肩膀站起身,話說完了,她累了,她想回家了。

她腳破了,一步一個血腳印,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一個人在前面走。

在此之前的一百九十九天,她都是這樣一個人走的。

傻清快步跑過去,跑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就把人背起來,“我背你回家。”

紀圓沒力氣跟他扯了,乖乖趴在他背上,也不說話,但他能感覺眼淚潤透了衣裳,燙在他肩膀那塊皮膚。

他心裏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是越着急越不知道怎麽說,垂着腦袋看着她染血的腳尖,破了皮,沾上了塵土,有一種破碎的美。

她好輕,背在背上輕飄飄沒什麽重量,是不是都沒怎麽吃飯啊?他在異界可是一天要吃三頓飯的呢,風風給送過來,兩個肉一個菜,一大盆米飯,吃得一點不剩。

她都不吃飯的吧,所以才會這麽輕,還得幹活,還得種地。

怎麽辦呢,怎麽辦呢,他絞盡腦汁的想。

兩千階石階,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很穩。

走到第五百階的時候,他停下來。

背她過來這一路上,他都在想一個問題,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說:“我背了你五百階了。”

紀圓聲音沙啞,帶了濃濃的鼻音,“那又怎麽樣。”

傻清說:“那你還生氣不。”

紀圓老實回答:“好點了。”

傻清把她往背上颠了颠,咧嘴笑,“那我背着你走完全部,能再多點不。”

紀圓臉在他背上蹭了蹭眼淚,“不知道。”

傻清說:“肯定能多點的。”

他繼續往前,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到一千階的時候,又停下問:“好點沒。”

紀圓眼淚勉強止住了,說:“一點點。”

傻清得到了鼓勵,繼續走,走完兩千階,背着她回身往山下看,“好點沒。”

紀圓說:“一半。”

傻清推開山門進去,“我表現好吧。”

紀圓揉眼睛:“你又想說什麽。”

傻清想得很簡單,“我好好表現,你就像剛剛那樣行不行,喜歡我點。”

以前的事情,沒辦法挽回了,但是以後,我所有的時間都是你的了。

如果我好好表現的話,你能不能像剛剛那樣,一點一點的喜歡我呢,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能越累越多,越累越多,回到從前那樣,甚至比從前還要多。

只要我每天都好好表現,那你就能每天都喜歡我一點,行的吧?

傻清晃了晃,問:“行不行嘛。”

紀圓心裏嘆氣,真是個笨蛋啊。

我要是不喜歡你的話,我會跟你吵架發脾氣像神經病一樣大吼大叫嗎?

她說:“你腦袋是不是磕到哪裏受傷了。”

傻清背着她往外門走,兩旁靈田裏蛙聲一片,他說沒有啊,沒有磕到啊。

紀圓說:“可是你真的變傻了好多,雖然以前也很傻,但現在好像更傻了,話也變多了,剛剛還像小女孩一樣坐在地上哭。”

傻清臉刷的紅了,快速搖頭,“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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