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翻看了四個熊掌,賈環直起身,沖五王爺拱手,“方才真是好險。我一個沒站穩,被這熊搖下來,手裏的木茅陰差陽錯刺進它嘴裏,竟把它殺死了。真是忒奇妙了點!”話落撓撓頭皮,表情十分憨厚,蒼白的臉色又透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
裝,你繼續裝!有完沒完了!
這是五王爺和滕吉等人的心聲。
三王爺從樹梢躍下,輕笑道,“若不是五皇弟與衆位神勇,先把它磨了個半死,也輪不到你陰差陽錯得了手。獵到此熊是大家的功勞,五皇弟,你說是也不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環兒沒長成之前,他不希望他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接收到老三暗含威脅的眼神,五王爺不得不點頭。一個年僅十三的少年,僅一招便擊殺一頭兩丈高千斤重的巨熊,說出去,恐也不會有人相信。
其餘人雖都是纨绔,平日裏走雞鬥狗不務正業,但腦子卻一個賽一個的精,紛紛出言表示獵殺這頭熊忒不容易,差點要了他們半條小命,回去得好生炫耀炫耀。
賈環心下滿意,指了指熊屍,笑道,“先說好,四只熊掌我全都要了,熊皮、熊膽、熊肉等物你們自己去分。”
“只要熊掌?那豈不是我們占你便宜?”五王爺看向少年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灼熱。
“只要熊掌,精華都在這兒呢。”賈環蹲下身,抽出匕首便要卸掉四只爪子,見五王爺湊得極近,連忙閃開,捂住口鼻嗤笑,“一股騷臭,你吓尿了?”
“本王千軍萬馬都闖過,怎會被這點小陣仗吓住?你別胡說!”五王爺瞪眼,撩起衣擺一看,嘿,還真有一塊濕痕,隐隐散發着尿騷味兒。
三王爺掩嘴而笑,有他帶頭,衆纨绔也都發出吭哧吭哧的憋笑聲。稽延在蕭澤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捂臉,不敢面對如此丢人的場景。
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九皇子聽見這番話,恨不能再次暈過去。
“不準笑!誰他娘的再笑,本王拔了你們舌頭!”五王爺氣得跳腳,略略一想便回過味兒來,大步走到九皇子身邊,用腳踢他,“起來,裝暈的時候眼珠子別動的那麽歡!沒用的東西,一只小熊也能吓尿,你也配稱皇子龍孫?!趁早滾回容貴妃懷裏吃奶,別跑到圍場裏丢人現眼!”
五王爺與衆兄弟的關系向來劍拔弩張,說話從不留情面,再讓他罵下去,面子裏子都丢盡了。九皇子強忍心中的難堪和怨毒,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睜眼,哽咽道,“五皇兄,對不住。你說的沒錯,我,我真是沒用!我拖累你了!”
僅僅因請安的動作慢了一拍,就能把侍女秘密弄進冷宮用繩索拖拽而死,且掃尾掃的十分幹淨。三王爺太知道九皇子內裏是個怎樣陰毒的東西,怕他遷怒環兒,連忙走過去扶他起來,溫聲勸慰,“沒事,你還小呢,又是第一次碰見猛獸,已表現的很好了。有沒有受傷?讓皇兄看看。”
九皇子連忙捂住濡濕的褲裆,臉憋得通紅。雖然大家都沒朝他看,甚至體貼的背轉身去,可這樣的舉動更刺傷了他的自尊心。身為皇子,他應該是尊貴非凡的,高高在上的,完美無缺的,若今天的事情宣揚開來,他的名聲就全毀了!朝臣勳貴們将如何看待他?父皇将如何看待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們還不拿這事大做文章,把他宣揚成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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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一個洗不淨擦不去的污點,那個位置豈不離他更遠?
在場的人,個個出身不凡,就是再不成器,将來至少也能蔭封四品以上官職。等到他高坐雲端的那一日,他無法想象自己的肱骨之臣正在腦海中回味他吓尿的片段……
九皇子深深低下頭,牙齒咬得死緊:若不是賈環多嘴多舌,若不是老五不留情面,他怎會落到這個地步!這兩個人該死!
五王爺從未把九皇子看在眼中,嗤笑道,“他還小?若本王沒記錯的話,他比環兒還大半歲吧?怎沒有環兒半分能耐?”
賈環無語的睇他一眼,很‘感謝’他為自己拉仇恨值。
三王爺還是頭一次對老五沒心沒肺的程度感到厭惡,厲聲呵斥,“夠了老五,你少說幾句!”話落深深看一眼九皇子,轉移話題,“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東區都是些小型動物,像棕熊老虎等猛獸都在南區,且用鐵栅欄圈住,又有侍衛看管,應不會無端端跑到這裏來。”
“你的意思是……”五王爺正色,腦海中已構想了無數陰謀。
因九皇子已醒,賈環便沒卸掉熊掌,躺在毛茸茸的熊屍上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
最終兩位王爺都決定結束圍獵,由于熊屍太過龐大難以拖拽,肢解了又會傷到毛皮,便留下記號,等回了營地再讓禦林軍想辦法。
草草打理傷口,一行人趁着天還沒黑,順着溪水朝山下走,不過片刻,就與一列行色匆匆的侍衛撞了個正着,雙方一問才知道:原來南區一處鐵栅欄不知因何緣故破了個大洞,扭曲的鐵條上留有猛獸深刻的爪痕,看樣子很是狂暴,若不幸與哪位貴人狹路相逢,其後果難以預估……
這些侍衛不敢耽誤,忙拎起武器漫山遍野的尋找。
“自己跑出來的?好端端的作甚跑出來?吃錯藥了?”五王爺聽完來龍去脈,冷笑開口。
“是不是吃錯藥,太醫一驗便知。”三王爺語氣十分平靜,沖蕭澤揮手,“你帶他們去守着熊屍,不準任何人靠近。據本王所知,太子也在東區,這事兒必須查清楚。”
蕭澤領命而去,兩王對視一眼,繼續沉默的往前走,下到山腰,見前方層疊的枝葉間有青煙升騰,又有少男少女清脆婉轉的嬉笑聲,不禁加快腳步。
雖然王子騰不在京中,但威勢還在,王仁憑着他的關系,很是結交了一幫勳貴子弟,一群人相約來東區圍獵,因随行的還有探春和幾名貴女,他們不敢深入,在半山腰就停下紮營。
寶玉以前從未來過鹿山,看什麽都新鮮,一會兒淌進溪水裏摸魚,一會兒爬上樹抓鳥,一會兒摘野花哄貴女們高興,忙的不亦樂乎。王仁知道他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指望他能出力,再三叮囑他好生守着幾位妹妹,莫亂跑。
寶玉面上答應,等人一走就坐不住了,在樹林裏鑽來鑽去,也不知從哪兒抱來一只圓滾滾的小熊,還饒有興致的給它編了個花環戴。
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團,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着你,仿似在請求你抱它一抱。貴女們見了哪還按捺的住,連忙奔上前搶進懷裏撫摸。寶玉撕了幾條肉幹喂它,它一口口吃得歡,還在寶玉指尖舔來舔去,逗得寶玉咯咯直笑,也惹得貴女們驚嘆連連。
男的俊俏,女的嬌美,又有一只可愛無比的小動物,這幅畫面按理來說應該很賞心悅目,卻叫五王爺看紅了眼,大步走過去怒罵,“操你娘的卵蛋!本王就說好端端的那熊怎會從南區跑出來發瘋,合着你們把它的幼崽抓走了,卻叫本王替你們擔了無妄之災!”
他一個窩心腿将呆傻的寶玉踹翻,“賈寶玉,你腦子被狗吃了,啊?猛獸幼崽是能随便亂抱的嗎?本王今天差點沒被你害死!你他娘的還給它編花環!有這個閑情逸致你出來圍獵幹啥?不如待在屋裏繡花!你他娘的究竟是不是男人,褲裆裏那玩意兒沒掉吧……”
五王爺怒火狂熾,越發罵得難聽,忍不住又踹了幾腳。幾位貴女吓得啼哭不止,探春雖然也怕,見寶玉嘴角沁出血絲,顯是傷了內髒,再打下去恐就沒命了,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攔阻,被五王爺一巴掌扇飛。
五王爺是個徹頭徹尾的渾人,‘不打女人’這些個話,他從未聽過,惹急了,六親不認也是有的。
知道今天差點命喪熊口,全拜賈寶玉所賜,一幫纨绔氣得狠了,沒受傷的上前補拳腳,受了傷的罵罵咧咧,不把淤積在心底的恐懼發洩幹淨不肯罷休。
探春臉頰腫的老高,不敢上前,只得扯開嗓子喊救命,期望表哥聽見了趕緊回來。
王仁沒走多遠,聽見響動忙折回來,看見發了狂的五王爺和一味閃躲的寶玉,忙沖過去急喊,“煩請王爺手下留情!我這兄弟若是惹了您,我替他賠罪,您大人大量放過他一馬吧!”
“你替他賠罪?本王今天差點命都沒了,你賠得起嗎?你誰啊?你跟哪兒來那麽大臉!”五王爺立馬轉移目标,一腳将王仁踹的爬不起來,幾個狗腿子圍過去補拳。
與王仁一道的勳貴子弟們沒敢吭聲,戰戰兢兢縮在旁邊。雖然大家都是貴族,可貴族也分三六九等。王仁那個圈子,頂多只能算三流,而五王爺身邊這群人,個個都是京中頂級門閥的子弟,得罪一個都不得了,更何論得罪一群?
這賈寶玉屁本事沒有,闖禍的功夫倒是挺深厚的。衆人心內又是怨恨,又是幸災樂禍。往日裏總聽人說賈寶玉銜玉而生福氣大,将來必定不凡,他們早憋了一肚子氣,如今一看:好麽,這完全就是個窩囊廢,只知道圍在女人屁股後頭打轉,還把五王爺惹的恨不能生啖其肉,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賈環蹲下身逗弄小熊,任由五王爺發瘋,見小熊似乎很喜歡自己,不停舔舐自己指尖,他仰頭沖三王爺燦笑,“哎,你說它要是知道我是它的殺母仇人,将來長大了會不會尋我報仇?”
“你腦瓜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失了依靠,它長不大了。”三王爺揉亂少年額發。
賈環頓覺無趣,将小熊踢進叢林,轉頭朝瘋狗一樣的五王爺看去,輕飄飄開口,“你們鬧夠了沒有?我還沒吃晚飯呢!”到底沒與賈家撕破臉,賈寶玉的死活還得顧着點。
“哎,環兒肚子餓了嗎?”狂暴的五王爺瞬間恢複正常,關切開口,“那咱趕緊下山吧!走了走了,別耽誤飯點兒!”
害自己的是賈家人,可救自己也是賈家人,一幫狗腿子咽下心中怨氣,不甘不願的應和,把馬讓給兩位王爺和環三爺,自個兒杵着木棍,互相攙扶着踉踉跄跄下山。
王仁被打的鼻青臉腫,爬起來走到同樣面目全非的寶玉跟前,詢問,“五王爺最是記仇,手段亦狠辣無匹,你惹他一時不痛快,他能讓你一輩子不痛快!究竟怎麽回事兒?你哪裏得罪了他,快說出來我好給你想辦法!”
寶玉哭哭啼啼說不出話,只一味搖頭。問探春,她捂着臉,一個勁兒說都是賈環撺掇的,再要細問就開始支支吾吾。還是一名稍微膽大的貴女将五王爺的話一字不漏複述一遍,這才讓衆人了悟。
抓了小的招來大的,大的卻又半路碰上五王爺一行,替寶玉擋了災。想起五王爺等人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的樣兒,衆人齊齊打了個冷戰,沖寶玉投去同情的目光。我的娘哎,這仇結的忒大了點!
王仁氣得肝都疼了,心說我為了不觸怒五王爺,放過了賈環那賤種,你回頭就給我闖那麽大禍,到底與五王爺結了死仇!我究竟圖個什麽我?
越想越替自己不值,隐隐亦害怕五王爺接下來的報複,王仁揪住寶玉衣襟,厲聲喝罵,“賈寶玉,你個窩囊廢!難怪被賈環壓得擡不起頭來!整日裏除了讨好你那群姐姐妹妹,你還會幹啥?你能不能長點心?圍場裏碰見猛獸幼崽,躲都躲不及,你還抓回來!你活膩歪了!”
寶玉只知道哭,怯弱的模樣叫人看了更加窩火。
探春弄明白原委,心裏暗暗把寶玉記恨上了,也不替他分辨。當然,她最恨的終究還是賈環,恨他無情無義、六親不認,但凡他肯照拂她一分半分,她也用不着丢這麽大臉。
明白再如何打罵,寶玉也開不了竅,他已經被賈老太君和姑媽的過分寵溺給養廢了。王仁抹臉,一字一句頹然開口,“罷,你就是個阿鬥,怎麽扶也扶不起來。老子今後再也不管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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