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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夷大勝,本該殺雞宰羊飲酒狂歡,然而營地裏卻彌散着一股焦慮的氣氛。七皇子默淖殒命不久,八皇子默卓又不見蹤影,兩位皇子雖不是皇位繼承人,卻是吉利可敦的嫡子,太子吉吉恪一奶同胞的兄弟,又是吉利可汗傾盡心血培養出的能夠接替赤那且與五王爺抗衡的得力幹将。

他兩若雙雙遇難,誰也讨不了好去。

“平慶大将軍,還請再派一隊士兵前去尋找八皇子!”副參領乃默卓心腹,見子時已過主子還未回轉,不管不顧的沖入大帳。

赤那正與幾名都統站在沙盤前研究戰陣,頭也沒擡的道,“率領五百精銳只為追殺一人,你們未免太小題大做!八皇子絕不會有事,你出去吧。”

“五百精銳又如何?五百精銳對他一個也不知能不能撐上半刻鐘!”副參領嗓音有些發抖,“以上千将士的性命作餌,布下那等天羅地網逃無可逃的殺陣,他都能毫發未傷的沖出重圍,五百精銳又算什麽!邊境樹立的人頭塔,将軍可曾看見?幾千顆人頭全是他一人所為!這樣的殺神,只派五百精銳如何能夠對付!還請将軍信屬下一次,再派一萬士兵前去救八皇子,晚了恐怕……”

“不是我們不信,實在是你們說的太過離譜!以一人之力瞬息奪取數千人頭,你們形容的不是人,卻是冥域的妖魔。南蠻子向來詭計多端,卻是編了一個故事吓唬你們呢!正如兩位皇子所謂的不死之身一樣。”一名都統冷聲嘲諷。

“屬下用性命發誓屬下說得全都是真的!大将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七皇子已死,八皇子絕不能有事,還請你看在吉吉恪太子的份上救他一救吧!”副參領跪下砰砰砰的磕頭,額際很快滲出血來。

五王爺使出離間計的時候,整個皇廷充斥着對自己的喊殺聲,唯獨太子吉吉恪站出來力保自己。赤那向來知恩圖報,雖還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仍點了兩千精兵,讓那副參領帶去找人。

副參領臉色煞白,又是一番苦苦哀求,終于獲得赤那應允,與其麾下一員猛将共同前往。

一個時辰後,赤那結束商談,走到營地外朝獨狼山的方向眺望。不過追殺一人而已,先是平白犧牲了數千将士,又派出五百精銳,再派出兩千精兵接應,想來早該回轉,怎一天一夜都快過了還不見半點人影,也未有丁點消息?

赤那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迅速穿上甲胄,點了一千精兵,與幾位都統前去找人,行至半道,戰馬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吓,紛紛揚起前蹄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

“前方有異,弓箭手準備!”赤那一聲令下,幾百弓箭手立即上前組成一個遠攻的戰陣,虎視眈眈的盯着黑黢黢的前路。

過了一刻鐘,前方未有絲毫動靜,馬匹卻依然焦躁不安,撅着後蹄在原地徘徊。一陣寒風刮過,帶來荒草沙沙作響的聲音,也帶來一股濃郁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赤那瞳孔微縮,揮手命一列士兵舉着火把前去探路。

片刻後,凄厲的嚎叫聲響徹雲霄,驚的戰馬蹦跳而起,咴咴嘶鳴,屏息以待的衆人均忍不住抖了抖。

“死了,死光了!頭全都掉了,滾得滿地都是!”幾名士兵舉着火把跌跌撞撞跑回來,靴子上沾滿濃稠的鮮血,幾乎沒過腳背,每踩踏到地面便發出粘液受到擠壓的吧唧聲。由此可見前方積血成河的慘狀。

赤那心中一凜,立即揮舞鞭子催馬上前,馬兒卻不肯動,撅起後蹄試圖将他甩掉。沒時間耽擱,赤那不得不下馬,徒步走過去。衆位都統連忙跟上。

一千根火把齊聚,将方圓百米照的亮如白晝。腳下松軟的草地逐漸被黑紅的粘液覆蓋,起初只在腳底,越往前行越厚,慢慢把腳面都蓋過了,每走一步便發出刺耳的吧唧聲,那沖天而起的腥臭叫他們不會錯認,這是人血!

究竟要多少人的血,才能将偌大的草原澆灌成一汪沼澤?答案他們很快就知曉,卻寧願自己從未來過。

滿地都是屍體,橫七豎八,層層疊疊,正是那副參領帶去的兩千精兵。一顆顆頭顱浸泡在猩紅的已半凝固的血水中,慘烈地景象不似人間,倒似傳說中的幽冥血池。前去探路猶未回轉的士兵俨然被吓得不輕,正跌坐在血池裏慘嚎,臉上涕淚橫流,驚懼交加。

所有人都吓呆了,眼耳口鼻皆被濃稠的血腥味侵襲,簡直快站立不住。然而軟下去便要跌入血池,令他們不得不死死咬牙支撐。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将,本以為再如何慘烈的戰場也不能令自己動容,今日才知終究是自己托大了!

赤那率先回神,彎腰查看腳邊的屍體,一連看了七八具,再開口時嗓音幹澀的不成樣子,“均為一刀削斷頭顱,再無別的傷口。看手法,似乎……”

他靜默片刻,終于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未盡的話,“似乎是一人所為!”

接二連三的抽氣聲響起,幾名都統強忍不适查看周圍的屍體,直起腰後皆面如土色。那副參領說的,竟全都是真的!如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想象不出世上竟有人能強悍到這等地步!以一己之力屠戮數千人命,他不是人,卻是從地底爬出來的煞神!

“不好!八皇子有難!”赤那悚然一驚,連忙朝拴馬的地方跑去。戰馬死活不肯踏前,赤那無法,只得遠遠繞開那修羅場,往獨狼山狂奔,一路遇見許多狼群,一邊嘶吼一邊朝血沼澤跑去,急于展開一場饕餮盛宴。

八皇子的安危最要緊,赤那壓下替将士們收屍的念頭,一再加快速度。進了獨狼山,情況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慘烈。插滿尖銳竹片的陷坑中躺着幾具屍體,樹上倒吊着幾具屍體,草叢裏伏卧着幾具屍體,幾乎每走五步,便能看見一具屍體。

不似草原上那般一刀斃命,這次什麽樣的死法都有,每具屍體的表情都驚恐而又莫名,已然灰敗扭曲的面孔透出無盡的絕望。

赤那一路都将手置于刀柄上,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抵禦住不斷在心間翻騰的恐懼感。八皇子和副參領對那南蠻子的描述反複在他腦海裏回蕩——詭谲、邪肆、悍勇無匹、所向披靡。一個人,不費吹灰之力就逃出天羅地網,又連殺數千人再悠然離去。

此等妖物該如何才能絞殺?該如何才能戰勝?早知如此,當初八皇子向自己索要一萬精銳的時候,就該幹脆的給他!赤那将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

“大将軍,找到八皇子了!”不知誰高喊一聲,喚醒了赤那的神智。他快步上前,從一名都統手裏接過一枚玉佩,正是八皇子之物。地上躺滿了屍體,均被野獸咬斷脖頸而亡,唯獨其中一具沒了頭顱,從平滑的刀口可以判斷,必是那南蠻子所為。

死了,全都死了!赤那抹把臉,咬牙道,“把八皇子的屍體帶回去安葬,其餘人就地掩埋!”

處理完善後事宜,一行人懷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營地,雖面上不顯,心裏卻都埋下了一顆名為恐懼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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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營地,五王爺一邊命人繼續搜查奸細,一邊欽點精兵前去尋找環兒。四處都彌漫着沉痛的氣息。

營地外,一列士兵正在巡邏,聽見馬棚處傳來的嘈雜聲,其中一個問道,“那游擊将軍究竟何許人也?怎他出了事,五王爺竟快急瘋了,你們一個個的也都跟死了親爹一般!”因他是後來趕至的援軍,未曾參加過之前的戰鬥,故而有此一問。

“你未曾聽過嗎?以一己之力輕取數千人頭,五箭射穿敵陣敗退萬軍,說得就是游擊将軍。”一名老兵低聲開口。

“聽過。立在練武場邊那架床弩,至少也有七八十斤,舉都舉不起來,更何論拉開!你們說得太玄乎了點兒!”

“我們說的絲毫也未誇張,如不是親眼所見,絕想象不出他究竟強悍到何種地步。倘若他未曾中伏,此戰怎會一敗塗地?單他一個,就能抵禦一支軍隊!”又一名老兵戚戚然開口。

“既然他如此強悍,又怎會出事?”那人搖頭,依然不肯相信,走出幾步,忽見前方出現一道模糊的身影,連忙舉起長矛喝問,“誰在那裏!此為軍營重地,擅闖者格殺勿論!”

其餘人等皆抽出佩刀戒備。

“游擊将軍賈環。”清越的嗓音直透耳膜。

“賈将軍?果真是賈将軍!賈将軍回來了,快去禀報王爺!”幾名老兵舉着火把上前,看清來人俊美而妖異的面孔,先是怔愣,後是狂喜,随即高聲歡呼起來。

賈環沖他們點點頭,拎着包裹徑直往營地裏走。

幾名新兵見對方絲毫也不彪壯,更沒有想象中的兇神惡煞,心裏很有些失望,待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煞之氣差點沒将他們熏暈過去,這才發現他衣擺沾滿鮮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帶血的足跡。因布料是黑色的,看不出染血,可依然能感覺到那種被粘液浸透的厚重。

然而他身上的戰袍卻完好無損,可見并沒有受傷。如此,那些鮮血便都是別人的。究竟要殺多少人,才能把自己弄得像從血池裏泡過的一樣?

思及此處,幾名新兵打了個寒顫。

賈環剛跨入營地,便見五王爺率領一列騎兵疾馳而來。他避至路旁,揚聲問道,“這麽晚了,你上哪兒去?”

五王爺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立即勒緊缰繩轉頭回望,不敢置信的問道,“環兒?”

“作甚一副見鬼的表情?”賈環挑眉,眼角沾染的一滴鮮血凝固成一粒紅痣,顯得妖豔至極。

“環兒,真是你?”五王爺跳下馬,幾步奔過去抱住少年,頭埋入他頸窩許久不動。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皮膚上,然後慢慢變得冰涼。賈環很有些不自在,拽住青年腦後的發髻,将他拉開,嗤笑道,“怎麽,以為我死了?這世上能殺我的人還未出生呢!不過晚回片刻竟就急哭了,瞧你這點出息!”

五王爺在襁褓裏的時候都沒掉過淚,這回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他卻一點也不覺得丢人,紅着眼眶,咬着牙關,坦白道,“你中了伏兵,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還管什麽出不出息!倘若你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滅了西夷再下去陪你!咱兩就是化成灰也不分開!”

稽延和熊昌海等老将紛紛捂着腮幫子扭頭,牙酸!

賈環靜靜看他半晌,終是啓唇而笑,捏了捏他長滿胡渣的下颚以示安慰。

五王爺眼眶還紅着,卻傻乎乎的笑起來,又用力抱了抱少年才拉着他朝大帳走去。

這一句訴請沒有,一個承諾沒給,王爺你傻笑什麽?忒好哄騙了些!衆人恨鐵不成鋼的暗忖。

賈小将軍安然回轉的消息迅速傳遍軍營,老兵們紛紛跑出來觀望,借着火把看清那熟悉的身影,又見他手裏拎着一個血糊糊的包裹,瞬間知道——西夷人又找死了!因戰敗而壓在心頭的陰雲一掃而空,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有鬼将五王爺,又有飛頭将軍賈環,大慶如何會敗!

文青沒在五王爺欽點的精兵之列,正覺得心慌,聽聞這個消息面容扭曲了一瞬。賈環竟回來了?以幾千将士作餌布下的天羅地網竟沒把他殺死?這不可能,除非他有不死之身!

不知道自己冥冥之中竟猜中了真相,文青調整好表情,朝人聲鼎沸的大帳走去。

賈環坐定後将包裹扔在地上,三個血淋漓的人頭咕嚕咕嚕滾出來。衆人定睛一看,卻是默卓和他的副參領,還有一人乃赤那手下的得力幹将。

“不死之身終結了。”他喝口茶,徐徐開口,“此一戰很是蹊跷,赤那仿佛早就知道咱們的戰略計劃,并提前想好了應對之策。咱們這是出了內奸?”

五王爺面色冷沉。衆位将領剛洗脫嫌疑,心情也很陰郁。稽延上前一步,将廖将軍服毒自殺的事說了。

“把屍體劈成碎塊,你知不知道此舉毀了多少重要線索?你沒腦子嗎?”賈環擡手給了青年一個爆栗。

“環兒,我錯了,我這不是急瘋了嘛!”五王爺抱頭哀嚎。

衆将領默默轉臉,全當自己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賈小将軍說得對,王爺忒沒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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