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誰願意死
生命在消逝。
這是陸境川此時此刻唯一清醒的認知。
他躺在手術床上,鼻子裏塞滿了消毒水和血腥味的氣息。痛感來自四面八方,自己無助得像只被群狼啃咬的小兔子,毛皮分離,肚裂腸斷。他只能閉着眼,微弱地呼吸,靜靜地等待着死神的降臨。
子彈埋在他胸口的位置,偏了點兒,沒能立刻死。只是呼吸都像淩遲,痛極了也想忍,因為覺得也許還能活,但痛到了盡頭,還是會死。
比直接死要殘忍得多。
人都怕死。他也一樣。
家人和睦,愛人在側,衣食無憂,誰願意死
誰又舍得死。
可是命運總愛作弄老實人,他也無能為力。
仇恨終究是仇恨,你放過了別人,別人也不會放過你。有時候他也想大度,只是午夜夢回,終究輾轉難眠。
有些債,只能活着的人去讨回來。
他閉着眼,在痛楚裏恍然想起那兩位總是讓着他寵着他卻早已死去了的哥哥。想起他們有什麽好吃的小零食都往自己房間送的得意樣子,想起自己犯了錯,哥哥們總是替他頂包挨打咬着牙的樣子,畫面轉啊轉,然後定格在他們死死抱住歹徒的腿不讓他們靠近自己,尖刀從他們後背刺入他們的心髒,昂貴的衣服破爛不堪、沾滿鮮血的樣子。
陸境川睜開眼,眼裏泛着淚,勾出了一個很淺的笑,露出點年少稚童時有些孩子氣的樣子。
哥哥,我替你們報仇了。
折磨了他八千個日日夜夜的噩夢,終于要落幕了。
那鮮紅的血液在淚光裏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再一眨,又化作了滿屋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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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境川看見沈疏言驚恐地站在他面前,手裏原本捧着的玫瑰摔落在地,有些痛苦地說:“不......”
陸境川至今仍能回想起那日的心情。
一面痛楚,一面歡喜。
痛楚他不愛自己,又歡喜他不愛自己。
沈疏言在陸境川身邊呆了四年,陸境川心裏很清楚,如果自己的信息素不是這個氣味,沈疏言不會和他在一起。被拒絕的求婚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是啊,誰會僅僅因為喜歡信息素就和另一個人結婚呢。而且陸境川知道沈疏言的過往,也多多少少明白沈疏言一直在回避婚姻這件事,他知道自己會被拒絕,只是沒想到,會被這樣直白而幹脆地拒絕。
說不難過,全是自欺欺人。
不過如果沈疏言愛的不是陸境川這個人,而是陸境川的信息素,那一切都變得好辦多了。因為這樣的話,只要有另一個alpha,帶着他信息素活下去,那沈疏言就不用為了他的受傷或死亡而難受流淚,只要将他愛的信息素留給他,他便能平淡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關于腺體的移植,他早就在行動之前和掌刀的醫生打點好了。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了一個願意接受腺體移植手術的alpha,叫顧旗。
陸境川調查過顧旗,他英俊挺拔,為人正直,且穩重孝順。顧旗的母親早亡,父親前幾年查出了得了肺癌,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顧旗只是一家公司的小主管,這幾年來,為了給父親治病,他的積蓄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正是要用錢的時候。顧旗想要換一個薪資更高的公司,于是便給陸境川的公司投了簡歷,結果被陸境川注意到了。
陸境川派人聯系了他,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應承他,若是他答應自己,無論換腺體的計劃成不成功,他父親往後全部的治療費,都由陸境川承擔,不僅如此,他還可以給他父親提供更好的治療資源。換腺體計劃成功之後,陸境川還會額外給他自己百分之二十的家産。顧旗答應後,陸境川又讓他暗中去見了一見沈疏言。大抵是天意,顧旗見沈疏言的第一眼就有好感,了解後,又對沈疏言的各方面都十分滿意。知道陸境川的計劃後,也答應了陸境川如果他真的發生了什麽意外,無論沈疏言能不能和自己走到一起,他都會替他好好照顧沈疏言,會保護他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再沒有比顧旗更好的人選了。
顧旗雖是個alpha,但戰鬥力比起陸境川那些長期進行體力訓練的保镖來說,到底還是要弱得多,陸境川就算是死了,陸家的勢力也不會小到哪裏去,想來他也不敢對沈疏言做什麽。到時候沈疏言想走想留,也全随他做主。
他被送到醫院來的時候,顧旗做好了一切檢查,已經換好病號服在醫院裏等着了。
等待家屬來的時間裏,顧旗還和陸境川見了一面。顧旗皺着眉看着傷痕累累的陸境川,問他:“你真的想好了嗎?”
陸境川神色平淡地回望,只說:“如果我真有什麽事的話,言言,就拜托你了。”
陸境川第一次見沈疏言,就是在醫院裏。
準确來說,是在醫院的太平間。
強上了沈疏言母親的alpha是陸豐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叫陳志宇。陳志宇一直追沈疏言母親,從她沒和沈疏言父親結婚開始,就一直追。她成婚後,陳志宇消失了一段時間,沈疏言父親死後,陳志宇又開始重新追求沈疏言的母親。事情發生後,沈疏言母親自殺,陳志宇接受不能,效仿沈疏言母親的死法,也把自己的腺體挖了,跟着她一起去了。
陳志宇父母早亡,和親戚之間也無甚感情,他執念了沈疏言母親一生,朋友也少,死後願為他收屍的,竟只有陸境川的父親陸豐。
跟着父親一起去見陳志宇最後一面的那天,是陸境川第一次見到沈疏言。
沈疏言那時候只有七歲,陸境川也不過十歲。
可蜷縮成一團蹲在角落裏嚎啕大哭的沈疏言看起來那麽可憐,那麽弱小,又那麽無助,像極了八歲時剛知道失去哥哥們的自己。只是自己還有父母親的陪伴和保護,可沈疏言卻已一無所有。
不過寥寥數眼,陸境川就念了沈疏言十幾年。
這麽多年,因為陳志宇的關系,其實陸境川一直陸陸續續能從陸豐那裏知道一些關于沈疏言的消息。他也知道,在某些時候,陸豐也用過一些關系偷偷幫過沈疏言。
陸境川再次遇到沈疏言的時候,沈疏言二十二歲。那天的相遇純屬偶然,他下班路過一個小便利店,不經意地朝車窗外一瞥,就看到了在便利店門口躲雨的沈疏言。後來的劇情随其自然,他本想學不留名的雷鋒給沈疏言送把傘,但轉身後沈疏言還是叫住了他,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
人生裏有太多惹人痛楚的命題。
如果陸境川知道自己的最終結局是躺在手術臺死去,如果他知道自己和沈疏言的第一次見面和最後一次見面都可能是在太平間,他未必會去送出那把傘。
一場幾天就能痊愈的小感冒,總比知曉自己朝夕相處四年的人死去了的消息要好接受得多。
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越來越強烈,在徹底昏迷過去前,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興奮地喊着什麽,但他卻聽不清了。
陸境川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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