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8·石出
梵洺腦子裏亂成一鍋粥,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兜圈。
出了寸土寸金的三環,綠化就相應豐富起來,被城市各色霓虹燈光染成深深淺淺不規則的色塊。
梵洺降下車窗,夜風帶着潮濕的水汽呼啦啦地拍在臉上。
原來到了護城河邊了。
驀然憶起一樁舊事。
那是戚以沫第一次獲得最佳男主角提名,三更半夜将他約出來,揚言要帶他去一個好地方。他跟着以沫披星戴月橫穿了半座城,臨到地段還被蒙上了眼睛。
戚以沫牽着他的手,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在及腰深的野草裏摸索了許久,才解開蒙在他眼睛上的領帶,“等登等登——有沒有被驚豔到?”
這是城區邊緣地帶的一角,平滑如鏡的湖泊浸着一彎月影,濕潤的空氣夾雜此起彼伏的蟲鳴拂過耳畔,呼吸間滿是蘆草清新的香氣。
戚以沫率先在草甸子上坐下,支着一條腿,另一條順直的擺在一側。兩手後撐,仰着腦袋看他,“給點反應啊梵董。”
梵洺斜眼看他,水墨畫似的黑白分明的一張臉,在疏朗的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每次叫他梵董的時候都像不懷好意,眼睫彎彎的,狡黠地像只小狐貍。
“景色一般,”他邊說邊貼着戚以沫坐下來,“人倒不錯。”
戚以沫放松地躺倒,故作驚慌道:“啊呀呀,梵董是想潛規則我嗎?”
“你說呢?”
梵洺原就對他有意,可戚以沫表現非常之直,對那些暧昧視若無睹。此刻荒郊野地,勉強算得上良辰美景,加上戚以沫這句玩笑似的話,梵洺心思便活動開了,當即半真半假地試探道。
戚以沫垂下眼睛想了想,語氣認真:“行,你潛吧。”
梵洺一時有些傻眼,這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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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嗎?那我來。”說着他極快地翻坐起身,按着梵洺的肩膀一把将他放倒在地,伏低身體吻了上去。
一連串的變故打得梵洺措手不及,就這麽被戚以沫按着又親又摸占足了便宜。草莖帶着夜露,刮在背上,刺刺的,涼涼的,又有點癢。等他慢一拍的反應過來,戚以沫已經扒光了他的衣服,在跟皮帶較勁了。
梵洺哭笑不得:“我是金主。”
戚以沫坐在他腰上,哼哧哼哧的扯皮帶:“我不缺錢。”頓了頓,補充,“我也不接受包養。”
梵洺撐坐起來,一手勾過他的脖子,“那你想要什麽?”
兩人額頭相貼,鼻尖對着鼻尖,唇相隔不過一片草葉的距離。
戚以沫偏頭含住他的唇,摩挲了一下,嘟囔道:“保證心裏只有我一個,做不到……就上了你。”
惡狠狠的語氣,聽起來挺像那麽回事。
“我做得到的話,是不是意味着你該乖乖躺下?”
戚以沫又親了他一口,趁他分神,一把抱起他的衣服就跑:“才——不——!”
周圍荒無人煙,打着赤膊也不怕被人看見,他不再顧忌形象,甩了鞋子,攆在戚以沫後頭追:“別讓我捉住你!”
兩人鬧累了就在湖邊休息,戚以沫教他打水漂,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然後一腳深一腳淺的踏着将盡的月色回程。
“這是我方秘密根據地,望蜂蜜同志牢記在心,有事來散心。”
兩人陸續抽空來了幾次,後來忙得分|身乏術,就再沒光顧過。聽說那一塊地皮要建高檔別墅,梵洺二話不說派人買了下來,卻一次也沒去過——以前沒有閑暇時間,現在怕觸景傷情,往往車開到中途,就忍不住掉頭了。
可是今天,不知從何而起一股強烈的去看一看的沖動。
看看,也好。
這麽想着,他一打方向盤。
後座冷不丁冒出雲圖幽幽的聲音:“去哪兒?”
“……”
“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
“這條路通往外環,我記得你在那裏買了塊地,一直閑置着。蔣少打算開發成小型度假區,願意拿龍庭商業街項目交換地皮的所有權,遠景非常不錯,具體計劃書我已經整理好并發給柳夢了,到時候當面商榷一下就行。”
“……”
見梵洺打定主意無視他,雲圖話頭一轉,“我之所以敢全盤托出,是因為早做好回不去的準備。雖說我很快就要死了,但我在意我死得值不值。看在我為你賣命這麽多年的份上,告訴我,你會記着戚以沫一輩子嗎?”
梵洺惜字如金:“會。”
雲圖古怪的笑了下,沒有再說話。
車駛上立交橋。
雲圖忽然道:“你有沒有想過,與其就這麽痛苦一輩子,不如去死?”
梵洺目視前方。
“我猜你不自殺,一味苦撐着,是覺得沒臉下去見他,對嗎?”
梵洺沉默無外乎兩種情況:一則是覺得你無足輕重不屑辯解,一則則是默認。
雲圖跟了他這麽多年,豈會看不出來?他探頭望了望窗外:“這麽高,死得一定很痛快。”神色動了動,露出似哭非哭似笑不笑的表情來:“BOSS,我是你的狗,狗不會看着主人難過地,讓我帶你走吧……”
雲圖不知何時掙開了繩索,傾身向前,用胳膊彎狠狠勒住梵洺的脖子,一手搶奪方向盤。
梵洺掙紮着踩剎車,但之前車速太快,一時間根本停不下來。
路虎因兩方角力在馬路上蛇行起來。
梵洺摸索着解開安全帶,一記肘擊狠狠擊向雲圖肋骨。此時雲圖大半截身體卡在主駕和副駕座位的間隙中,避無可避,只能生生挨了這一擊,肋骨登時發出一聲脆響,整個人痛苦地抖了一下。但他扣緊方向盤的手沒有放松,更用力地勒住梵洺的脖頸。
缺氧的大腦限制了梵洺的行動力,手腳變得無力,掙紮漸弱。
雲圖猛地将方向盤打向左邊。
車子在鐵質護欄邊擦出一溜火花。
眼前的一切似乎隔了層紗,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光怪陸離間,梵洺看見戚以沫坐在地上,背後湖泊像一面漆黑的鏡子,倒映着一彎月影,他仰着頭,舉起一只手,“蜂蜜,我腿麻了,快拉我一把。”
連做夢都從未出現過的美好場景。
梵洺情不自禁握住那只手,拉了拉,沒想到戚以沫一動不動。低頭一看,腳下已然變成了一方沼澤,戚以沫整個人陷了進去,面上滑下兩行血淚,求救似的喊:“蜂蜜!”
梵洺緊緊握住他的手,也不怕弄疼他了,慌忙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扯,随即整個人往右邊栽去。
電光石火之間,路虎驟然翻出了護欄,雲圖徒勞地在梵洺脖子上抓了一把,留下五條血淋淋的傷口,拽下一條項鏈,不甘地随着車身墜落,化為夜色裏一捧燃燒的火焰。
梵洺重重摔在馬路上,黑暗如潮水一般湧來,很快吞沒了他的意識。
不知躺了多久,耳邊傳來焦急的人聲,依稀在叫他的名字。身體被小心翼翼的撥弄平整,那個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眼前光線晃動,那個人應該是在他身邊坐下了。
聲音忽遠忽近,怎麽都聽不清楚。
他難受地呻|吟。
那個人立即放輕聲音安慰:“別怕,醫生很快就來了啊,再堅持一會兒。”
血液焦躁地湧動,貼着地面的身體卻一陣冷過一陣。
“冷……”
那個人坐近了一點,似乎想幫他擋擋風。氣息隔着外套,穿過濃重的血腥,若有似無的湧入他的鼻腔。他居然神奇的嗅出了以沫的味道,溫暖又幹燥,是倦鳥夢寐以求的歸巢。
是真的要死了吧,才會有以沫陪在他身邊的錯覺。如果是幻覺,請持續的長一點,再長一點,讓他回味的更久一點。
他吃力地挪動着散架的身軀往以沫身邊湊,緊接着被閃電般蔓延全身的痛楚逼出一聲悶哼。
“不要動,我不确定你有沒有受內傷,乖一點,醫生馬上就來。”
他伸着手指去夠以沫的衣角。
以沫不同于以往夢中那麽冷漠,遲疑了下,居然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掌心真實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眼睑,滲入肌膚,神經,到達四肢百骸,奇異的緩解了痛楚。一手甚至順了順他的頭發,哄孩子一樣:“很快就不痛了。”
他癡癡地笑起來:“以沫……”
搭在臉上的手指猛地顫了顫,良久,才聽到淡淡的回應,“嗯,我在。”
梵洺在真實的幻境裏好好享受了一把以沫的溫柔,幸福地簡直不想醒來。
直到被唐多煦殘忍地從夢中搖醒,“我說梵洺,你敢不敢不要裝死了?你家小秘書都快淚淹病房了啊!”
梵洺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只見柳夢帶着秘書組的女性成員,繞着他的病床U字排開,一個個攢着張小紙巾,看一眼他,抹一下眼淚。
梵洺:“……”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在瞻仰儀容呢?
他清清嗓子,“誰送我來的?”
唐多煦毫無愧疚從柳夢送來探望病人的果籃裏掏出一個山竹,掰成兩半正要往嘴裏送,聞言愣了愣:“我到醫院的時候,黎遙和他女朋友陪着你呢?他送女朋友去了,我估摸着也快回來了。”他往病房門口突了一眼,小聲道:“我怎麽琢磨着這個黎遙聲音挺像戚以沫呢?”
梵洺還在回味那時真實的體溫,順口道:“不像。”
兩人正說着,黎遙回來了。他湊到病床前,用驚喜的口吻道:“梵董你醒了?”
說罷熟練的倒了杯開水,又擰開礦泉水瓶摻了些涼水,攪勻,扶梵洺,給他喂了一些,經驗極老道的樣子。
感受到黎遙身上沾染的女人的香水味,他蹙了眉,“我是你送來的?”
黎遙往他身後加了兩個墊子,“不是,是一個好心人報的警,警方在你的手機裏找到了我的電話,通知我來的。”
他絕口不提手機裏那個暧昧的稱呼,也不提醫生誤把他當成家屬一事。
唐多煦一個山竹吃完,抽了張紙巾抹嘴,丢下一句“梵洺,我看你是昏了頭了”揚長而去。
柳夢偷瞄了眼上司的眼色,帶着人也随之離開了病房。
梵洺操着嘶啞的嗓音:“那個好心人呢?”
黎遙眼神閃爍:“沒看見,據說報完警就走了……你剛醒,不宜多說話。”
梵洺眯着眼打量他半晌,黎遙強自鎮定地與他對視。梵洺冷笑了聲,閉上眼,一副打算休息的模樣。
黎遙偷偷松了口氣,又坐了片刻,以回家陪女友的理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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