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節

“這是鬼方軍營,夫人莫怕,将軍肯定回來相助。”

将軍,他改了口,往日只是叫“頭兒”,像是山大王一樣。

我看着他的樣子,有些心憂。他卻往日那般憨然的笑着:“嘿嘿,還是毛腿兒跑得快。他肯定給将軍遞了信兒。”

我剛想詢問前方的戰事,他們一路南下,已經數月,我們着實不該關押在一處。恰是此時,門上落的鎖一陣碰撞,厚重的牢門尖叫着被推開,進來那人我曾見過一次,噩夢一般的再忘不掉——八思爾吉裕。

那次,他想要燒死我,即墨用老皇帝換了我一命。如今,即墨與他已不是盟友,反目成仇,他再不會那樣好脾氣的将就,想來,吃些苦頭,究竟是難免的。然而心裏,到底沒有期許着即墨前來。他此刻,定然還在戰場上,為着我抽身,實不值當。負屃當初說的沒錯,用老皇帝換我,極不明智。

甫一進來,他便回身将門鎖住,牢內,也便只我、大個兒、他,和擺了滿室的刑具。

“今天想試試什麽?”他是對着大個兒說,那口流利的伏契話令我一愣。

大個兒狠狠啐了他一口,他熟稔的閃過,仿佛這個動作已經發生過千百次。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猛然一拳砸在大個兒的下颏上,一聲來不及出口的痛呼,卡在喉中,殷紅的血飛了一地,兩顆零落的臼齒發出不快的聲響。我看着大個兒扭曲的臉,骨骼粉碎,幾乎外露。

八思爾吉裕握握右腕,沉下眸子說:“忍了這許多天,可算可以動手了。”

那般輕松的話,仿佛是在說給我聽。他是忍着,要将這一幕,給我看。

大個兒的一張臉血跡斑斑,下颏上的一擊使他幾乎昏厥,但他仍是掙紮着,沒有力氣,沒有作用,只是掙紮着。

八思爾吉裕回身在案前甄選着刑具,我再看不下去,雙腿還麻木着,只能匍匐着身子過去,衣袖,不禁染了大片的猩紅。大個兒看着我,似乎想要咧嘴一笑,但再也扯不動嘴角。我一陣心酸,領口卻一緊,回頭,卻發覺身子已被八思爾吉裕林在手裏。他微微笑着,說:“不急不急,等會兒才是你。”

身子被摔在牆上,我這才注意頭邊一個異常的物什,一個圓箍,有三寸長的柄嵌在牆裏,滿是倒刺。

八思爾吉裕俯身擺弄那個圓箍,猛然一開,便從那柄的根部分成兩半。他抓着我的手腕,我忽然明白了什麽,可掙紮,都是徒勞。

倒刺挂進骨骼皮肉,他死死按住我的手,那三寸長的細柄沒入牆中,我聽着腦後牆內喀喀的聲響,便知這東西已經鎖死,再掙紮不開。圓箍随着細柄的消失緊緊閉合,我幾乎可以感受到貼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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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腕上汩汩流出的血,大個兒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怒號,八思爾吉裕這才悠悠過去,執起案上的長鞭,含笑在空中擊打出聲。空曠的牢獄,回音異常。

忽然的一鞭,落在了大個兒鮮血淋漓的身上,高大的身子,在空中竟搖晃。我明明想喊出來,所有的話,卻忽然的哽在喉嚨。

那哪裏是鞭子,分明帶着刃!每一鞭下去,地上便多飛濺出一道血痕,饒是大個兒壯實的身子,胸腹處,竟被打的如肉糜一般。他不求饒,不痛呼,我看了心中卻那般疼。當日,我走進山坳的那日,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毛腿兒愛說些胡謅的話,他憨憨的卻也總和那小個糾纏在一起,吵吵鬧鬧,動起手來。我沒有見過兄弟間該如何相處,只是冥冥中知道,那定然和我在廖府與嬷嬷丫頭不同。大個兒他們待我如此熱情真切,從未對我有什麽偏見,即便就我的模樣而言,妖魔的聲音已經聽過太多太多。即墨不敢信,我卻是真心裏信這些忠勇的漢子,雖然傻,雖然粗,但心裏,待人是極推心置腹。如今,看到如此,又怎不心憂,怎不心疼?

他終于昏過去,我心裏一緊,卻又一松,如此這般,解脫也是好的。

然而,是我想的太過容易,八思爾吉裕一桶水潑上去,和着血流了滿地。大個兒終于哀嚎了一聲,一雙眼,迷蒙的複又睜開。

八思爾吉裕一杆細劍忽然的刺入,一番攪弄,猛然抽出,血,飛了老遠。那痛楚,讓大個兒幾乎痙攣。

我已經不忍心再看下去,阖了眼垂下頭,縮在地上沒用動。只是覺得,這夜裏,如此冷寂。

眼前,有誰的腳步聲響,我沒有睜眼,知道那是誰,不屑我去看。

他蹲下身來,捏住了我的下颏,濕熱的氣息幾乎拂在了臉上:“你怕我麽?”

我沒有睜眼,甩着頭想要從他手中離開。他越掐越緊,終于說:“即墨東離護着你,我可不會憐香惜玉。”他忽然嘲諷的笑了,“人模鬼樣,還說什麽憐香惜玉。”

他起身,我聽見了鞭子落在空中的聲音。

沒有來得及想些什麽,肩頭驟然一熱,蝕骨的疼。本能的,我含着雙肩拼力側過身子,用背去承接。我沒有大個兒那麽魁梧的身子,那每一下,都打在了骨骼上。

自小到大,盡管受盡冷落,但也因為囚在地下十六年,從未曾受過什麽傷痛。躲着光,只因那會讓我頭暈目眩,卻并非疼痛。即便上次被置于火上,也被煙嗆昏了頭,只有一雙眼睛熏疼,又那樣快的被即墨救下。

沒有忍受過苦楚,這次,便顯得那般難以承受。

鞭子勾連長發,扯痛頭皮,我身子一歪,便直直磕在地上。手腕被撕得斷了一般生疼,腦後,已是汩汩熱流。

他将我從地上抓起,手腕又是一番撕扯,疼,幾乎到了麻木。他驟一用力,手臂再承受不住,我幾乎聽到骨頭應聲而斷的聲響。

他終于松了手,将我摔在地下,又是一鞭落下,卻沒能落在我的身上。我睜開眼,額頭的冷汗卻滲進眼中,刺痛。

有刀劍相碰的聲音,我卻沒有力氣再看。

“廖姑娘!”是毛腿兒尖尖的聲音,難得沒有頑笑的意味,“将軍來了,廖姑娘莫怕。”

眯着眼,那人的身影,确像是即墨東離。只是眼下,他當在戰場上才是,怎能貿然前來?看着那兩人打鬥的身手,心裏忽然的震顫。

即墨身手固然不錯,然而八思爾吉裕怎會比他差這許多?心底微涼,不敢再想。

毛腿兒擺弄着我腕上的圓箍,卻半晌無用。他若勉強掰開,只會讓那倒刺扯得我皮開肉綻,他不敢下手。我知無用,擡起另一只手搖晃着指向大個兒。但願老天保佑。

“已經有人照料大個兒。”毛腿兒還是探了探頭。

忽聽一聲劍嘯,便沒了聲響。

“毛腿兒,行了。”他的聲音,淡淡自頭頂傳來。

毛腿兒當即跑開,身上一暖,才覺是他的衣衫。我想要擡頭,卻沒了力氣。

“別動。”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的手,托着我的半邊臉頰,耳邊忽然一陣呼嘯,便是磚石碎裂的聲響,扣着圓箍的手,沉沉砸在地上。

“忍着點。”

手腕上,皮肉被強扯開的疼,骨骼盤錯的疼,霎時間,沖擊着全身,使我幾乎不能呼吸。

他将我攬在懷裏,頭一次,如此輕柔。我也頭一次,忘了掙紮。

他在輕輕的顫抖,全身都繃得僵直,我能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背上滿滿的傷,動辄便痛徹心扉,他不敢碰。

我努力搖了搖頭,以期讓他明白,那并不疼。這到底是鬼方的地方,他是一軍将領,不可久留。

他終于抱我起身,我側首将臉埋在他懷裏,以免叫他看見我的神情。

疼,怎會不疼。

“大個兒……”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生怕驚了我一般。

沒有回音,卻都已經明白。

救不活了。一劍貫穿了腹部,會是極為痛苦的死法,那痛,比死更折磨人。

出了門,外面的風,很冷。

他騰出手将衣服遮住我的頭,小心的沒有碰到我腦後的傷。

“将軍……”有人在他身後提醒了什麽,他沒有說話,只是單手托起我,右手又一次拔劍。

這是個圈套。

方才那人不是八思爾吉裕,這裏也不是肆意進出之地,一切,都是為了誘他前來。他定然知道,卻還是來了。

“沒事,我們馬上離開。”他的聲音,像是耳語。

耳邊,又是刺耳的刀劍聲,我緊緊閉着雙眼不想去看,不想去聽。今天看到的血,已經太多太多。

“将軍!”誰喊了句什麽,他顫了顫,退了幾步,便又是刀劍相碰的聲音。

刀刃,摩挲着肉身骨骼而過,那聲音,怪異,沉悶。

許久,許久,四周才複歸寧靜,擋在他衣衫外的風愈急。

忽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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