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節

然他這一傷,人心浮動,竟有些不支。如今他才好,便下了诏要親征伏契。我也是早料到的,他這樣的人,定然不會留下如此後顧之憂,卻沒料到,他仍舊要親自作戰。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黃袍加身,天下随之而動,他受傷便聽聞民間非議漫天,更休說他親自南進的苦難和危險。

我看着掌心裏的一道疤,無可奈何。明明,受了重傷的是他,如今,仍舊頹圮的人,卻是我。當初,便從未能幫上他,如今,仍舊一樣。

他一寸寸打下天下,坐擁天下,而我,依舊呆在原地。兜兜轉轉,一樣的京師,一樣的身子,不同的,只是這些年,匆匆而過的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7、山遙水遠,你我同往 ...

他走那天,我被軍鼓震醒,才知道,他原是那天要離開。

三月不見,不知他是什麽模樣了。

趿了鞋,一雙腿卻不聽使喚,撲通跪下,門口張望的丫頭看向我,忙跑過來,将我攙起,嘗試多次,才終于站起,待出門時,大軍,已經開出皇城。

那丫頭說我哭了,我摩挲臉頰,冰冷的指尖,冰冷的觸覺,沒有察覺分毫。

看着她有些心急的眉眼,我只得嘆氣,他,總能找到不會害怕我的人,仿佛天下間,到處都是這樣的人一樣。只是,當初,父親在世時的那十六年裏,我找到的唯一不怕的人,只是即墨東離一人而已。

只是他一人,如今,卻要失去。

顫顫追出幾步,卻始終,也看不到那已經離去的腳步,大軍威武的號子,明明足夠響徹整個京師,如今,确實如此安靜。

“姑娘,城牆高些,或許可見?”小丫頭側着頭試探着說。我微微仰頭,天還早着,只是我這雙眼,即便能看見,恐怕也是模糊朦胧,黑壓壓的一片甲胄看去,如何還能分清,哪個是他?

搖搖頭,不了,這一輩子,他曾萬分篤定的這一輩子,上一輩子,都不過如此了。我不敢去極目遠眺,看到的那片虛無比看不見更令人心涼。如此,莫不如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哭一哭,靜一靜,也好。回了廖府,各自清淨。

我本是個不會向前邁出一步的人,一生裏,最慣做的,也不過是放棄。只是現下,曾以為可輕易放棄的,難以割舍了一些罷了。

說來可笑,即墨當初,明明是我所不恥之人,如今,卻又深深為他那段不恥的過去擔憂着。南方起兵,誰知道,當年的舊事又會被散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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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的事,終究與我無甚關系了。他走後,我們便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他答應過,放我會廖府。

我這樣的人,自然是當孤獨終老。

大軍一走,宮裏一下子安靜了,他的宮殿那樣近,下人忙忙碌碌的聲音也那樣近,如今,卻置身一片岑寂。毛腿兒受了封賞,也曾不守規矩的來找我,不守規矩的賴一會兒,扯些什麽,眼下,卻随軍南征。他不曾納妃嫔,這一走,宮裏,一下子空的厲害。

我不敢多留,收拾打點的幾件衣衫,便要離開。似乎他早已吩咐好一切,一路上,連那個丫頭都沒有攔我,出了宮門,便有車轎等候。不等我吩咐,便揮鞭往廖府方向而去。

他的人都是得力的,連離開,都是這般的迅疾,仿佛我自己,沒有半分留戀和猶疑。我有麽?擡起車簾,清晨的集市已經喧鬧無匹,他一手營造的太平盛世,人人和樂安康,只是我還是一樣。

廖府的大門漸漸近了,朱漆的高門,一如當年廖家最風光的模樣。那個時候,有父親,有母親,有宓瀾,或許還有晉王,只是沒有我。如今,那些人,都不見了,偏偏只剩下了我。宓瀾和晉王,不知如今到了什麽地方,過得還好?明明連面都沒有好好見過,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三年之後,心裏卻莫名的開始惦念。是血緣麽,還是我終于有了些許“人性”?

晉王是那樣位高權重的人,在伏契,應該還能過的很好吧。如今,我也只能這樣想。即墨此次南征,不知那邊,又會是怎樣的境況。宓瀾,畢竟是我的親妹妹。

一切,都是當年的模樣,許多當日的丫鬟,都被他找來,看見我時,微微笑着,眉眼間,已經有了些苦澀。戰亂一起,這些人,都不過貧苦人家,想來,日子并不好過。

“主子。”一個丫頭靠過來,撐起一把墨一般烏黑的大傘。

我擡起頭,傘邊和廊檐将天空切割成奇怪的形狀,三年前,我的天空,也是這樣的形狀。只是那時,沒有人記得為我撐起這樣的一把傘。

我還記得,從祖墳回來的時候,我的跌跌撞撞,所有人都看見眼裏,卻都只是遠遠地在後面跟着,我就像是一個瘟疫,無人敢靠近,每個人,都是用害怕和落井下石一樣的眼光看着我,那樣冷漠的眼光,帶着恐懼和怨恨,比正午的陽光還要讓人害怕。好在,那天,他出現了,将我送回了黑暗。

“主子?”小丫頭側首撞進我的視線,“主子要住在哪裏?都收拾清楚了。”

我搖搖頭。住在哪裏?我不知道。住進當年父親母親住過的正廳嗎?畢竟,我如今也算是廖家的家主。可是,我這樣的人,又怎好去打擾了兩個已逝魂靈的安寝。回當初那地牢般的房間嗎?七歲時他送來的書和簫還擺在那裏。當初,鬼方攻陷京師時,嬷嬷和我匆匆離開,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這些東西,如今,我卻又成了這裏的主人。嬷嬷不許我帶這些東西,逃命要緊,這些閑散的東西只會占用空間。我聽了,也和它們告了別,仿佛埋葬了什麽一樣沉重。如今,又該怎麽下去那幽暗陰冷的地方,說,我回來了。或許,那書頁已經破碎的再也捧不起來,那我,又該怎麽辦?

“主子?”丫頭還在等我的回複,我卻沒有力氣說話,只是接過她手中的傘,揮揮袖要她下去。兀自向前,這一條路,能走到哪裏,便是哪裏吧。從我出生那一刻起,我這一生,都只是一條找不到末尾的末路。我不知自己還能這樣下去多久,不願再拖累任何一人。

累了,歇在秋千架上,在傘的陰影裏,看着自己蒼白的指尖。不止一次,我會幻想,會去做夢,如果,我沒有這樣一層皮,沒有這樣慘白的發,妖異的眼,是否,便能過上旁人那樣的日子,是否,便不會一次次想要逃開。可那只是夢,不管去想多少次,夢醒了,我依然是我,一切都是慘白慘白的我。

沒有他的消息,什麽都沒有。即便有些什麽傳來,山遙水遠,那也再不是他的近況。我不該去憂心,可是畢竟那是戰場,太多人的命,天下黎民百姓的命,都壓在那裏。明知道,以他的本事,伏契本不過不堪一擊,可是心中,卻仿佛懸着什麽,從來不敢放下。

他一走便是大半年,伏契打的很是辛苦,他亦是。有一日夢裏,忽然驚悸着翻身而起,不知道在怕什麽,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只是守在門外的丫頭跌跌撞撞進來,面露喜色,話語都說的有些磕磕絆絆:“主子,主子,回來了,皇上……”

明明想要下來,腳上一絆,卻又摔倒。

她忙來扶起我,我輕輕推開她的手,不知為何,不願再讓人觸碰。明明是日思夜想的事,明明時時刻刻記挂着,此刻,卻忽然害怕起來,怕什麽,不知道。只是很怕,怕的不敢再動一下,仿佛邁出去半步,都是疼。

“主子不去看看麽?诏書還是半月前下的,算算腳程,皇上也快到了。”

诏書?我一歪頭。

“主子?”那丫頭晃了晃我的手臂,我卻輕輕推開了她。

半月前的诏書,如今才到。他要回來,為何不提前支會一聲,至少,該發下急诏,好讓京師裏皇城裏的人,有個準備。

不知為何,我的心頭,忽然萦繞住四個字,秘不發喪。

這四個字,太沉重,沉重的我喘不過氣。

如果是這樣,應該會有密诏的,我不會知道消息的,不是麽?可心底裏的不安如此深入骨髓。

“主子?”她又一次喚我,我回過神來,撐在床沿上趿鞋,慌忙出門。

“主子。”那丫頭跟上我,為我披了層衣,“天寒。”

我沒有頓住腳步,那薄薄的外衫從肩頭滑落,沒有知覺。

“主子!”

我跑的很急很急,方才的猶豫踟蹰一掃而光,仿佛不這樣,便會丢失什麽。

一步步,一步步,就這樣跑着,天空中,有微雨,我卻忘了打傘,忘了府中還有馬車比我的雙腿更快。

中衣被打濕,膩膩貼在身上,腳步因此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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