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節

“徐先生走了,看樣子像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我們留也留不住。”

即墨正要作罷,他又忽然補了一句:“徐先生仿佛說,與廖姑娘有關。方向也是向北。”

向北?是當我還在京師嗎?負屃這時候來找我,又能有什麽要緊的事?許久沒了聯絡,我幾乎都忘了他所說的那些有些不着邊際的話,忘了那些所謂龍子龍孫的傳說。

即墨又一次看着我,擡手示意旁人帶我去休息,轉頭對毛腿兒吩咐:“召集三軍将領進帳商議。”

日頭很足,我看不清他的眉目神情,只是莫名的,覺出那股氣勢,吞天卷地一般,混若當初,在靈堂他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什麽都看不見,只是那股迫人的氣勢在。

戰場殺伐之事慣例一般的,沒有讓我參與半分,他們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拔營,我一無所知。即墨一下子忙了起來,只是我的營帳裏,再不像當初那般冷冷清清,每日裏,都會有人送來最清素的吃食,虔誠的模樣,仿佛是在供奉什麽了不起的神靈一般。他們做足了祥瑞的功夫,就好似我真的是一個吉兆一般。如果是,即墨的右臂又怎會……

時至今日,他仍舊不提,我甚至不知,對他下手的人是誰,傷口還會不會疼。

往日,即墨總愛騎兵奔襲,一小股一小股的勢力不停挑撥鬼方的怒氣,出營應戰的時間也因此捉摸不定。如今,他重兵在握,對付的也不再是鬼方的骠勇精騎,所用戰術,也再不是當初了。鮮少見他親自迎敵,越來越像是運籌帷幄之人了。即便這樣,能見他的時機依然少得可憐。他不再直面刀劍,可卻比沖鋒陷陣的他更顯疲累。每次去見他,總是毛腿兒塞給我一杯茶,推我進帳,仿佛那杯茶,非我去送不可一樣。

他的眉心一次比一次蹙的深,茶水,一次次涼了。

本還算順利南下,卻偏偏在這座小城停滞了腳步,一停,便是一個月。

城池看來很小,不堪一擊,只有一個名字算得上奢靡——羽觞。可偏偏就是這麽個小地方,強攻一月不下。他們說,真正的富貴繁華地在羽觞之南,這座城池,實則一堵圍牆,死死護住南方富庶之地。

強攻不得,便是智取也令九臯軍費勁周折,最後,卻又被一一化解。仿佛這小城便固若金湯,仿佛一切都是虛妄。

我坐在他對面,他的目光仍在那張輿圖上,一雙眼不肯放過一個細節,半點契機。他這副模樣,當初在別州城下,我也見過。那個時候,我也是來給他遞茶,那杯茶,也像這樣,一點點冷掉,再沒有蒸騰出熱氣。上次,我看出了端倪,然而這次,我卻看不出頭緒。

眼下形勢,他必定要拿下羽觞,不然,大軍南行糧草不足,只能北還,到時,不知伏契又會如何歡呼雀躍。空耗一月,軍中儲備已不足他們離開羽觞,攻陷旁側城市。即便将士能忍,也再沒有城池能夠讓糧草充盈如初,除了羽觞,和龜縮其後之地。

羽觞,非取不可!哪怕是孤注一擲!

一陣冷風吹來,我回頭,是一陣北風卷起帳簾,一時冷了一雙腿腳。我摩挲雙手,本就寒涼的體質,這一雙手,此刻更是冰冷。他身上,還是一身鐵甲,冷硬難著,燭影搖曳,透着凜凜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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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手輕腳取出一件外袍,緩緩覆在他肩頭。他猛一擡頭,眸子愣了愣,才和緩下來,左手按了按我停在他肩上的手,低啞出聲:“冷了?”

我抽回手,搖了搖頭。

“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沒有回答,看着案上的茶。冷了的茶,想來是苦澀的,只是不知喚人來與他換一杯,他會否喝上一口?

忽然間,他下意識一般的伸出右臂去,袖管垂落的位置和茶杯的距離那般突兀。我認得那段距離,若他的手還在,此刻,便能握住那只茶杯的距離。不遠不近。

他的目光,一瞬間黯淡如灰燼。卻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松開我的手,左手握杯,仰頭一飲而盡。

“去歇息。”他揚起唇角,我分不清,那是不是笑。

我點頭,這樣的時候,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說什麽都是多餘,做什麽都像是憐憫。我明白,他要的,是自己一個人安靜,自己一個人發洩。他想要自己扛着,我不強求,待到一日,他累了,我會陪在他身邊,便是最好的事了。此刻,我能做的,不過是順遂他的心願。到底是個男子,在女子眼前,總要是偉岸的。我懂,便不去戳破,收了茶杯離去。

他失去右手,并非一日兩日了,只是之前二十餘年的習慣,如何能輕易更改。身為帝王,他确當坐在萬人之後,運籌帷幄,然而,更多的,不過是因為他的右臂。現在的他,上了戰場沖在最前面,也不過和我一樣,會成為一個累贅。與其叫他人擔心牽挂,莫不如自己安分一些。畢竟這是戰場,一個分神,便是生死之差。我懂,他更懂。

給他時間,讓他慢慢适應,讓他保留男子的驕傲。

放下帳簾,我最後看了他一眼,不讓北風鑽進去。

天氣,很冷。

那天夜裏,不知怎的,驟然驚醒,身上滿是粘膩的冷汗。低頭看着手心,冰涼的顫抖着,還沒有從夢中恢複過來,虛握起來沒有半分力氣。可偏偏,不知道那個夢裏是什麽,就像當日,在京師,他回來那夜。沒來由的心悸,結果是,他失了一只手臂。這一刻,莫非還在預兆着什麽。

來不及細想,趿鞋出門,他的營帳裏,還有微微的燈火,其餘的,不過是巡視的衛兵,再無其他。安靜的好似一個平常的夜晚。

或許是我多心了。

每日看着生離死別,做些噩夢确也是意料之內的事。

回榻,卻怎麽也再睡不着,手足冰冷半夜也沒有暖回來。心裏,一直惴惴不安,期待着天明,然而那一夜,似乎太過漫長。

直到外面人聲熙攘,我的眼前都是一片昏暗。

“這天怎麽回事?”

有人嘴尖喊了一句。我翻身下榻,急急掀開帳簾,恰是即墨。聽見聲響,他淡淡回眸看我,不多時,擡起左臂指了指天空。

仰頭,烏黑如墨的雲卷席了這個天空,閃電不時劈下,直直震懾大地。

沒有暴雨,只是這樣壓抑詭谲的場景。仿佛那雲層便在頭頂,觸手可及。

“怕嗎?”他低聲問。

我搖了搖頭。這樣的景象或許的确駭人,但好歹比當日雷電直劈在馬前要好得多了。

“皇上。”毛腿兒湊過來,壓低了他尖尖的聲音,“多一句嘴,這不像是妖術嗎?”

妖術。

“你看這雲這風,分明是從南邊來的。莫不是他們所說的祥瑞,就是個妖?”

“你若胡言亂語,便去找醫官開些藥吃了。”他的話不溫不火,卻讓人分明的覺出幾分安心和踏實。

毛腿兒癟癟嘴,沒有再說什麽。

天邊,忽然一陣熾亮。一道閃電,緊貼天幕而行,倏忽橫陳天際。四下,皆沉寂。

那閃電的模樣,像極了一條真龍。

我愣了片刻,心口猛然一窒。

他忽然伸臂拉住我,我這才驚覺自己身形晃得厲害。

“回帳子裏,并非什麽要緊的事。”他說得雲淡風輕。

不,不知為何,我心中如此篤定,我不能回去,不能躲起來。天邊眨眼即逝的龍形像條鞭子一樣狠狠抽在心上,我卻只能看着。

負屃,這個時候,或許只有他,才能給出一個答案。

伏契招搖的祥瑞,南方閃爍的龍影。我不信,那樣奢靡的朝廷還能夠引來真龍降世歌功頌德。莫非這世上,當真沒了天道沒了正途?

“皇上,是撤軍還是……”有将領小心靠近,低聲詢問。這樣的天氣,人心惶惶。

“絕不能撤!”他說的很是篤定。眼下,軍心渙散難以南攻,但一旦撤退,這近一年的拼殺,那些死去将士的命,他的右手,便都白費了。

“皇上……”

“朕倒要看看,真龍什麽模樣!天道什麽模樣!”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偉岸,臉上的神情莊嚴不可一世。霎那間,便是那股肅殺之氣,席卷天地,更甚于方才天邊的龍形。

不多時,濃雲消散,天邊澄澈幹淨的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遠處,有一人影,衣帶半散,廣袖羅衫,帶着幾分仙風道骨,白衣入夢。

“徐先生!”

負屃。毛腿兒說他北上而去,他來的方向,卻是南。

我不知覺蹙眉,有太多的事需要問個清楚。

“徐先生,請進帳中。”即墨開口,言語溫醇。

他只是一颌首表示應允,旁的人,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便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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