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節

他忽然說。

我幾乎立時轉過身去,明明心中已猜出七八分,卻仍忍不住問出口:“你什麽意思?”

“東君為讓即墨時時護佑你,從來都會用術式将所受之傷盡數移接在自己身上。如今,卻沒有這樣做。恐怕是,東君已經……”

“住口!”他不會出事,我還記得,他離開太昊殿的那天,曾如三千年中每次離開時都會做的那樣,答應我他會平安回來,毫發無損。他從未食言,也不信他這次會食言。不信,不敢信,不能信。

“你還不懂眼下形勢嗎?人世間只有你我負屃三人,東君軟禁,我與負屃又投靠黑帝,天地間只你一人,能做什麽?若順應黑帝,繼續做他的養女,或許還能保全一條性命。你非要折騰到灰飛煙滅的地步嗎?!”

我死了,一定是灰飛煙滅,不讓你空等我回來。

腦海裏,忽然回想起了這句話,眼眶忽然酸澀的厲害。

他不能死,他那般決絕的人,恐怕當真會做出這樣的事。他在人世飽受輪回之苦,早知道,縱然離殇所帶來的疼痛久久揮之不去,可最終,也難免被人們所遺忘。與其時時惦念的苦等一個不知何時回來的人帶來一個不知如何的結局,倒不如幹幹脆脆的被遺忘,根除那被再次傷害或再次傷害旁人的可能。

“多說無益,我還是先……”

“睚眦!”我叫住他,“是不是,我回去了,乖乖待在北天,他就沒事了。”

“你……我随口說說罷了。”他的解釋有些勉強,“你知道黑帝的性子,東君好容易讓他捉住把柄,他定然不會輕易放過。”

“不多說了,我得去照料即墨。”

“紫菀,別多想。”他很少說這樣安慰人的話,語氣裏滿是生硬。

我回頭,努力笑了笑:“睚眦,你是負屃附身了嗎?”

他蹙眉,臉色僵硬的擺擺手,轉身離開。

或許,我如今在做的這些被我視為分內之事的,在他們眼中,皆為大膽之舉。的确,五天帝的權威是絕對的,天界衆神無論大小皆要聽命于斯,當初,我被颛顼選作養女該是多麽榮耀之事,受盡了一衆神靈的頂禮膜拜,如今,卻都已時過境遷了。曾經最寵愛的天家小女,成了引誘高高在上的東君違逆天規的罪人,冒充祥瑞,逆天而為,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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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要我別多想,其實,又何須多想。從三千年前開始,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眼下的情形,再簡單不過了。

東君,你還記得麽,你說過,若是我敢背棄你,你就背棄六界衆生。

我當時只當那是頑笑,如今想來,或許我們要走的這一條路,真的要背棄許多人,背棄這天下。

東君,倘要你為我舍棄六界衆生,你會嗎?

也許,你當真該成魔,我亦然。

渾渾噩噩中回到九臯軍營,每個人都恨不得撲上來将我拉入大帳。

“仙姑,仙姑!求仙姑救救陛下!求仙姑救救陛下!”

已經分不清是誰這樣抓住我的手哀求,我只是從雲端落到地上,一步步走進帳中。忽然,有些怕,怕見到即墨的血,怕見到東君的血。

“廖魇……”

帳中一聲□□透過厚厚的簾帷,落入我耳中。那是即墨的聲音,旁人聽不到的微弱。

他從來都是一副一切無礙的樣子,便是心口受了重傷,鮮血直湧,臉色也從未變過。他幾時,有這樣虛弱的時候?一直以為,他那般堅強,可如今想想,他是帝王,如何能不堅強,如何能軟弱下來,天下,皆在仰望于他。他若是不挺起胸膛,這萬裏江山,便垮了。

“都出去。”我看着滿帳中守望他的人,下令。

“仙姑……”

“都出去!不想他死的都出去!”我咬牙切齒。

如今,我是這九臯人的信仰,沒有人能夠違逆我的話。一時間,人群只能作鳥獸散。

我終于得以見到即墨東離,病榻上,那蒼白的身影,掩蓋在濃重的血色之下。

他忽然像是感知到什麽一般,沉重的雙眼緩緩睜開,定定的望着我的方向,染血的手,顫抖着擡起,準确無誤的落在我的頰上。

“不哭,廖魇,不哭……紫菀,不哭。”

淚水,毫無預警的落得飛快,連着他手上的猩紅滾落。

“不哭……來,我在,不哭。”

“即……東君……”我握着他的手,一瞬間再忍受不過,嚎啕大哭。

再不想花費力氣去分辨他到底是即墨東離還是東君,只是哭着,哭盡這二十年的辛酸苦痛,哭盡這許多年補償不了的牽挂思念。我習慣了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倚,便是三千年,自從那次,眼睜睜看着他吞進忘川水,我便知道,我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東君,我不該忘了你,不該二十年來一分一毫也不去惦念你。是我的錯,可是,算我貪心,不能再放手了,不敢再放手了。

那一日,我直哭到精疲力竭,趴在他床頭,枕着他的手心昏睡過去。直至他指尖微動,我才恍然驚醒。

手,驀地松了。

到底,他是即墨,并非東君。他不過一聲紫菀,我卻為此模糊了心智,錯以為他便是東君。不過一場糊塗罷了。不過他透過我見到了廖魇,我透過他看到東君而已。

床榻上,即墨睡得安詳,看模樣,東君也無大礙了吧。若是往日,即便離了天界到了凡間,我亦知道他能看到我,如今,心中卻沒了底。即墨此刻未醒,他又該是如何虛弱?身邊,可有個人照料?今後,這樣透着旁人去看他的日子,又還有多久呢?

“廖魇,若是我癱了,你可會嫌棄?”

我擡頭,他還沒有睜眼,這話,便只是一句夢話。我聽了,卻又不止一句夢話。若我還是廖魇,若當初癱的是他,我可會将他棄置一旁?

到底,棄或不棄,心頭痛的都不止一人。

我嘆了一口氣,抽身離開。

頭痛欲裂。

自即墨倒下之後十數日裏,戰事吃緊,鳳凰來回飛還着實疲累,我只得将它遣回丹穴山,那幾重山水之外,倒也清淨些,這些個異獸,積聚了千萬年的天地精靈,還是不要沾染這塵世喧嚣的好。

我一人執掌這數十萬軍士,便是手下有南将軍及諸路将軍分管事宜,但一樣樣報上來也着實令人頭疼。天界千萬年無戰事,我自然不會去學戰術軍法,往日看慣了即墨行軍打仗,如今也只能學着他的套路一點點摸索。

我向來不擅這樣的事,也便只能偶爾用些術式奪取勝利以穩定軍心,然而,每每使用一次便覺腰間恍惚刺痛,一次次加劇,可平日裏又混若無事。老早聽聞,倘仙人在人世胡亂施用仙術,自會有孽報降臨,想來,或許這便是我的孽報,好生輕淺。

好在這樣的事終于熬到了結束的那一天。

即墨的傷勢大好,只是尚不能下床,而這一天,晉王攜宓瀾疾奔來投,身邊只有十餘親信護衛,沒有他手下大支部隊。

對于這樣的結果,即墨已經很是滿意。千軍易得,一将難求。伏契失了晉王,便是坐擁百萬大軍,也不過是不堪一擊的擺設,取下平京指日可待。只可嘆他卧病多日,難展宏圖大志。

若是往日的東君,老早便當下床與我說笑,不知如今究竟是何境況,我每日仰望東方蒼穹,能看到的,不過是時陰時晴的天空罷了。

為情所困的人,都是苦難的。諸如晉王,即墨,和我。還好,晉王身邊,好歹要有宓瀾,才子佳人,比我們這樣的人,要幸運得多。

即墨請求我令廖魇的軀體不腐,那具屍體早不知怎樣處理過,數月如生,只是進來漸漸失了神彩。我答應了他,那冰冷了許久的身體,令人看了,又是一陣顫栗。

不敢去提的一段辛酸往事,只是望一眼便是一道傷疤。

即墨與我漸漸相熟,這令我有些擔憂和害怕。但仔細想想,也并不知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只是心裏還是難免有一個聲音不停提醒自己,不要去和這裏任何的人熟悉起來。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短暫的,不堪留。如今看來一場浩劫,百年之後,也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然而,如今,為這轉眼即逝之事,我卻要全心投入進去。不知日後,回想起來,又是否會後悔。

東君曾說,他苦于六道輪回時,做了太多後悔之事,看了太多後悔之人,以至到了天界,三千年,都不願再去後悔什麽。

他曾笑談,最後悔的,便是遇到我,險些壞了他道行不說,更擾了他三千年的清修雅好。

我當時說的是,悔不悔,也回不去了,他還能逃到哪裏去不成。

如今,這話,說給我聽也恰适宜。

日後,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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