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節

許,今後,他仍舊不知道我是誰,他仍舊不記得我的樣子,可是,只要我記得他的好,他的笑,他的固執的性子,一切都好。我以為,我還可以陪他三千年,可是原來不行。我們連重新開始的機會都沒有,青帝不會接納我在他身邊,甚至,或許青帝甘願叫他灰飛煙滅也絕不許我們留存。也罷,他若忘了,一顆心空了,便沒有執着。總好過我,想要忘,卻忘不掉,今後永恒的生命裏,只留有思念,卑微的思念。一廂情願也好,這就是我全部的生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凡人的話,我曾只覺酸腐,如今看來,卻只能為之叫絕,為之流淚。

他被束縛在刑臺之上,屈辱的樣子,只是風骨猶存。

“慢些動手,青帝的吩咐想來已經下來了吧?”我過去拉住兩旁正要動刑的仙人。

青帝若要下令,橫亘整個天界也不過轉瞬之間,自然比我的腳程要迅捷得多。

“青帝已經下令減輕刑罰,只賜一月鞭刑。有什麽話,仙子還請快說。”

“這是自然。”我快步走近他,凝視着他墨一般的眸子,濃黑的顏色,那般惹眼,那般純粹,“東君可還記得我?”

“你是,青帝殿前的仙人?”

“是。”我點了點頭,他此刻,或許只記得這些許,“那你可曾記得,即墨東離?”

他見到即墨的樣子分明是不識得的,可我偏偏夾了些許僥幸的去問,得到的,果然不過是他搖頭說不。

“那東君,可還記得自己所觸犯的天規?”

“私設凡人,擾亂人間。”他說的雲淡風輕。

“東君記得,将傷痛攬于自身,卻為何忘了那凡人?”

“許是太過久遠,不中用了。”他無奈的笑笑。

“東君……”我求你,想起來好不好,想起即墨東離的存在,想起他存在的緣由,想起……我。那是三千年的歲月,不是短短彈指一揮間。

“近些年來,不乏仙人道我冷酷乖戾,難得你還能惦記着我。我總覺自己忘了些極重要的事,終究想不起了。或許這是天命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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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天命。”我笑了笑,“便是東君,也不能違逆的天命。紫菀今日來,不為旁的,只是來和東君道個別。紫菀本是北天中人,今日之後,便要回去的,永世難返,恐怕與東君也再難相見了。東君本非紫菀能高攀的人物,只是紫菀貪戀東天風光,只得将這送與東君。”我從掌心化出一朵小花,淺紫的顏色,開得正好。

“這是……”

“只是不起眼的花兒罷了,東君若是不喜,丢了便是。”

“我會好好收着。”

我看着他篤定深邃的神情,微微揚了揚唇角,眯起眼睛說:“那便好。”

只是這樣一朵過不了多久就會枯萎了的花,才可以替我陪在你身邊。我離你,卻只能越來越遠。我們之間,隔開的并不只是二十年,日後,會是一段永恒。

東君,你還記得嗎?那時,我們依偎着哀嘆牽牛織女,指點着銀河兩岸,可誰能想到,如今的我們,卻是連鵲橋都沒有一座。相見争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

“時辰差不多了,紫菀就先告退了。”再留下,不知我會說出些什麽,做出些什麽,惹惱了青帝,更是會害了他。

“等等,紫菀仙子。”他的唇劃過一道我最愛的悠然的弧,“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只這短短四個字,竟讓我撲倏倏落下淚來。我慌忙轉過頭,低低應了一聲,逃也一般的跑開了。

有緣?東君,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從二十年前開始,我們就已經姻消緣散。三千年的時光,是我太過貪心了。凡人哪裏能有三千年可活,我卻仍不知足。可為什麽,給了我永恒的生命,卻要我用它來緬懷逝去的曾經?

一顆心,盛滿了悲傷。

就這樣轉過頭,跑開。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已經被撕扯斷裂,支離破碎。東君,紫菀,再也不是緊緊挨在一起的兩個名字。橋歸橋,路歸路,自此,我們再也不要相逢。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到了北天,一直到與他建造的高高的樓閣擦肩而過,我才發現,一腳已經踏入了北天地界。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一旦回了頭,就再也割舍不下了。

眼前有誰的身影急匆匆過來,我只想要躲開,誰也不想見,誰也不要見。

“紫菀!”來人是黑帝,我躲不過,只能阖了眼自欺欺人,“怎的渾身是傷的回來了?”

渾身是傷?

指尖滑過汩汩熱流,身上的痛覺終于一點點恢複。尖銳的疼痛刀子一般割在身上。我終于記起,我施了咒,将即墨要受的牽連都挪在了自己身上,東君受了刑,我自然是要疼的。可心裏的疼卻掩蓋了它,至此才被我察覺。

“你便不知痛嗎?!”

我的确不知,除了心口上的窒息之外,我什麽都已覺察不出。

“不疼。”我開口回道。真的不疼,只是累了,全身上下都很累了,這顆心,最累,累的恨不得挖出去丢了。

“不勞黑帝挂心。”我推開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了無目的。

若是沒有颛顼,沒有那二十年前的一躍,是不是今天,一切都會不同。我還是和東君幸福美滿,天界還是一片安泰,人間的戰争早早終結……

“紫菀!”忽然一個高聲呼喚,自身後傳來。

我看着越來越近的地面,身體沒有一點反應,只是順從着倒下。我太累了,已經站不穩,也不想再站立起來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承擔什麽了。

就這樣睡過去,也好。至少,彼此之間能留個清靜。

阖上眼,我的世界,漆黑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21

21、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紫菀仙人的病症乃心內郁結所致,若不能舒心展顏,恐怕即便将養好身子,也常常要罹病的。”

“這些廢話本尊不消你說!本尊只問你何藥能叫她舒心!”

我躺在榻上,掀開床邊低垂的紗幔的一角,有黑帝玄色的衣衫,繁複的紋飾。他從來都是這樣華服耀世的高高在上姿态。不需探看便知他面前的人定然是跪拜着的。面對着他,向來只有我不用屈下膝蓋。這或許算得上他的恩典了吧。可是我不知道,漸漸疏遠的一對并非親生的父女,又何必再來這樣的照料。

便是我自己,回了北天,也并不想住進這高陽殿裏。雖不似五天帝那般能夠享用人間供奉的香火,但好歹,我是永不會死去的,随意幻化些什麽來果腹也未嘗不可,擡手揮就一間茅屋也足以栖身。身無旁物,一人而已,怎樣活,都是容易的。

我在這華舍之中已經躺了三日,每日裏,都會聽到黑帝這樣訓斥那些掌管醫藥典籍的仙人,怒罵他們治不好我的病。

我哪裏有什麽病?那些鞭傷早好了,一滴血也不曾多流。黑帝法術高強,我的身上連一道輕微的疤痕都沒有。這樣不是極好的了嗎?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今後難免患病,那不過是今後的事,不是如今了,又何勞挂齒。

黑帝他若是當真關心我,為何,三日裏,連一點外界的消息都不告知我?除卻東君,我還在惦記着即墨與負屃。負屃難免受罰,我枉做他數千年的至交好友,竟連他的情況也半點無從知曉。

想要詢問,卻總是被黑帝搪塞,他不願多談,殿中便是連半個旁的人也沒有。只這日日來顫栗發抖的醫仙藥神,一句話也無法和我多說。我只能躺在簾幕後面,除了黑帝玄色的身影,什麽都看不到。

黑帝,是要将我軟禁了,與這整個天界隔絕開。

他不必這樣做,我原本,也早将自己與整個天界隔絕開來。沒了他的天界,再不是天界。

恍惚記起當年,我們一起在雲頭嘲諷人世女子的癡傻,死死的握住一個男子,至死也不肯放開。如今,這樣的事落到自己身上,不知是誰,撥開雲頭看着我的癡傻。

複又躺了兩日,我再也歇不住,趁着黑帝出去趕走那醫仙,我罩上外襦下榻。正要向外走,正撞上一臉整肅的黑帝。我佯笑兩聲:“躺乏了,出去走走。”

“走走?你這一走,怕再不會回來。”

“我又還能去哪裏?您既貴為黑帝,這北天之上,不論我去了哪裏,你都會知道的,不是麽?”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非要将我把玩在手掌心上嗎?我不需要這樣的所謂疼寵,我要的,只是我最後一點孤獨滋味。苦澀的滋味,才能讓我覺出自己還活着。

三千年,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戒不掉的習慣。

習慣想他,習慣記挂着他,習慣沏好了茶遞向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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