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節

可做,至少錢銀是不缺的,便将大半的身家送給了即墨,另遣了些小厮一同南下。原本我也是想要同去的,可負屃憂心我做出什麽事叫天界動怒,我只能留在京師,等他往來南北的消息。

聽聞即墨不日也要親去安撫,我本想同去,可即墨偏也不許我去。我日日賦閑在京,卻再沒了彈琴唱曲的心思,只是樓中女子仍舊日日歡歌,賓客滿堂,忽然間便那般清晰的明了了,什麽叫做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

哪個開國之君安定國家不是用了數十年的光陰,甚至費盡一生的心血。如今伏契覆滅不過十年,說天下大定還為時尚早,如今南方地動,不知會不會有餘黨事變。這些女子日日花枝招展,眉目之間,沒有半分憂慮之情。

我看了不快,卻到底不能說什麽。人世間的事,我不該多過問,已經天怒人怨過一次了,置身事外,才能免去第二次。

合上房門,我百無聊賴的翻看着負屃新近找來的厚厚的一摞古籍。便是在天界都算的上久遠的書,文字遠沒有如今那般清晰易辨。這些東西,交到凡人手中,恐怕便是宮廷之中豢養的學官,都無法領會分毫。

這是我最後的希望,倘若這些上古的卷宗都沒有辦法給我一個答案,我更不知道該去何處,向誰要一個答案了。

翻開那殘破的書頁,一字一句,都已經扭曲了最初的含義。水浸過的紋樣,恍如淚痕,停滞千年,不曾改變。

人們都已經再不相同。看過悲歡離合,死死生生了,連這些文字,都已經老了,死了。或許,這便是長生者的悲哀,仿若被遺忘一般,靜靜伫立原地,看着身旁的人走走停停,消失不見。曾以為會等待自己的人,也終究化于塵煙。

我咬住唇,看着落在案上濺開的淚水。

東君,再等等我,不好嗎?

我的書齋,亦即是酒窖,書讀累了,酒也醉了。皆大歡喜。十年的時光,我究竟是如何度過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偶爾,閑談碎筆,十年裏,竟也寫出了厚厚的三個本子,一點一滴,浸透了酒香。

這些新近送來的書裏,沒有酒香,只有着樸拙的古氣,也有着一股子難以尋覓的淡淡芬芳。旁的人,是決計嗅不出的。我也是昨夜裏伏在案上才偶然察覺,是經年的清冽的茶香,時間太過久遠,什麽茶已經無從知曉了,只是看着歷經數載不散的味道,恐怕也是世間難得的好茶。這些書卷的主人,想來也是極風雅高貴之人。

我素來愛茶,只可惜,茶不醉人。若不然,我一定要去見一見留下這茶香之人。

品茗,讀書,最是閑适之事,也要配的上一個閑适之人。我自認,已再不是那樣閑适的人,也便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再去品茶。茶香猶然,能欣賞它的人,卻不知所蹤。

書上說,遇事知其固然,便能處之泰然,一切皆有因果,命中自有定數,強求不來,強脫不開。我不知道,我和東君有沒有這樣的定數。倘若有,命中,我們還能否重逢?我不會再去東天,他也不會再出來了吧。或許,再過許多年,我也會将他忘了,只是沒有辦法,向他忘記我那般幹幹淨淨。也許,閑來無事,我仍舊會想起他,想起他微笑的模樣,微揚的唇角,想起他低下頭,吸一口茶香的悠然,想起他揶揄我時眉眼中透露的狡黠。我會忘了他的樣子,可是那份感覺,在心底,微涼,像是一點極輕的塵埃,卻永遠不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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揩揩眼角,我重又看向那一行行的字跡。說好的,不要想起他。我總是不知不覺壞了答應自己的話。

我整日整日悶在房裏,卻終究無果。直到即墨南下,我前去相送,這才終于出了房門。醉懷軒,仍舊是京師之中,最繁華的熱鬧之地,歌舞升平,外面的世界仿佛與這裏毫不相幹。

“紫菀姑娘出來了!”“啊,紫菀姑娘當真難得!”

人群中的騷亂,我已經看夠了,多少虛情多少假意,已經無關緊要。我在乎的那個人,我在乎的那唯一一個,将我忘了個徹底,這才是緊要的。

我疲累的撐起一個笑意,說了聲感謝。我捐給即墨的錢銀,到底是從這些主顧那裏賺來的。天界沒有那般世故的東西,沒有沉甸甸硌手的金銀,沒有這一身的累贅,可卻也沒有這樣人心的溫熱。

人世的詩賦,人世的曲辭,人世的溫暖,這些,都是我所看重的。而錢銀,是我數千年來一直輕視蔑視之物。可是,到了這樣天災之時,偏偏是我最輕視蔑視的東西,才是最要緊最需要的東西。一個微笑,一句暖人心的話救不回垂危的生命,偏偏是這勞什子的金銀交托出去,便能立即救人于水火。

對人世的這一條鐵則,我終究,充滿了無力。

無法改變,不能改變,便如同東君于我一般。

“諸位,安歇。慢聊。”我點頭應和着衆人的奉迎,緩緩走了出去。小厮早已備好了馬,我翻身而上,徑直向着宮門而去。

他的身影巍然于馬上,陽光之下,燦爛奪目。仿佛他才是照耀了整個天際的金烏。他的氣勢,壯闊的不似當年。我原以為,往日的他便足夠吞天卷地,可未曾想,十年過後,一個凡人,一個普通的男子,氣息可以這般沉穩豁達,卻又同時讓人敬畏尊崇。

“你來送我。”他的話淡淡的。

“是,我來送你。”我牽住馬頭,靠近過去,“多久回來。”

“怎麽,觊觎朕的皇位?”

“那些心煩的東西,要來做什麽?”我笑了笑,我一個女子,又怎麽會惦記那麽個催人白發的東西,“聽聞南方屍橫遍野,或許會疫病橫生,醉懷軒的醫書,我給你送來了。或許會有用。到了那邊,萬事小心,将養好自己。”莫壞了身子,因為,如果他出了事,東君也會。

何其無情冷酷的我,身為廖魇已重傷他一次,如今,仍舊只是顧慮着旁人才肯正眼看他。

我笑了笑,笑自己,也是笑他。

“你何時這般聒噪。宮中妃嫔也敵不過你。”他笑罵了一聲,還是接過了那本書,在我手中已經溫熱的書。南方疫症已經可以想見,我不希望他為了這樣可以避免的事所毀滅。無論他的漸漸老去會給東君帶去什麽,我只是知道,我不能讓他死,或許,沒有永遠,或許,東君也是一樣,只有數十年的時光了,我不能讓這短短幾十年,都消失不見。

“這不是聒噪。我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朋友了,而你,是其中唯一一個會死去的人。”唯一的凡人,唯一不能長生的人,“我理應照料你。另外,你要幫我一個忙。我無法去南方,你要替我好好照看那裏,替我惦記這人間。這是唯一讓我感到溫暖的地方,我不想失去。”

他點了點頭,看着頭頂的天空,今天的天氣晴朗,萬裏無雲,三足金烏光芒正好。

“時辰到了,那樣的事不需要你說,朕自然要做。”

“走吧。”你的京師我會穩住,這人間,你也要替我守住。

他欣然一笑,高高舉起手臂,指尖直指蒼穹,天界光芒閃爍,抵不過他的璀璨輝煌。

大軍開拔的象征,早年間,我看過無數遍。無數次,看着他的背影離去。他的背影,和東君很像,一樣的孤獨,一樣的悲涼,一樣的感傷,一樣的寬廣。寬廣的就像,就像載滿了世界上所有的悲哀一般。

每次,看着他的背影,我都能想到三十年前,東君最後一次離開我的時候,微笑着轉過身去,他說,他一定會好好回來,不會出事。我也是,不會出事。

東君,就讓我相信你一次,好嗎?我信你,信了三千年,如今,這短短三十年,我不能,不能就這樣忘懷一切。哪怕是只有一個背影,都是镌刻在心中的永遠的記憶。

東君,我求你,一切安好。正如即墨,也會一切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24

24、相知相守一世,所求的不過是相擁而去 ...

時光惶惶過的飛快,白駒過隙一般的,一個月便已經不在。我仍舊只能讀着難懂的古籍,而後發呆默然看着窗外。南方的疫症果不其然爆發了,原本即墨帶了充足的草藥過去,可前些日子,還是遣了人回來運送了京師的藥物。聽聞,那裏已經恍如地獄,随他同去的下屬也紛紛病倒,來不及掩埋的屍體鋪陳街市,散播着疫病。

如今,已經是民不聊生了。

好在,負屃在那裏,能夠照料一些,可即便有他,仍舊顯得力不從心。我很想去,很想。可是,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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