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尋 要栀子親親
白栀氣喘籲籲趕到後, 一眼就看到活蹦亂跳的安平,正在歡樂地追逐着自己的尾巴轉圈圈。
以及他周圍的碎紙屑。
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的信件,讓白栀看到後眼前一黑, 險些背過氣。
她和高中時代的語文老師聯系緊密,那是一位即将退休的女老師, 和藹可親。即使在她順利讀了大學後,兩人仍舊保持着書信往來。這些信件對于白栀而言要比所有的珠寶首飾都要珍貴——
偏偏安平什麽都不知道,還歡樂無比地撲上來,要和主人親親。
白栀痛心疾首地罵它:“你怎麽能随便咬我的信呢?壞狗狗!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來, 你怎麽能這樣呢?”
原本想拿抱枕敲打一下它, 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才養到健健康康的狗子,實在下不去手。
她太傷心了, 捧着那些紙屑。
安平對此一無所知,也能瞧出主人生氣了。
它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汪嗚叫了一聲。
一人一狗正僵持不下時,白栀忽而聽到顧維安的聲音。
“看看,你的信還在不在?”
白栀擡臉,看到顧維安俯身,将那一整個盒子都遞給她:“其他的都在這兒。”
白栀忙不疊地趴到盒子上, 就着顧維安拿着的姿态,認真地開始清點其中的信件。
一封、兩封……
從高中最後一課老師提筆為她寫的勉勵信, 再到她婚前時老師寄送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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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又一封, 完好無損。
白栀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珍惜地捧着信件, 确認這些寶貝都安然無恙之後,心裏的那塊大石頭才終于落了地。
她真心實意地向顧維安道謝:“謝謝你。”
顧維安并沒有接她的話,他看着白栀将信紙收好, 用一柄淡粉色的束套整整齊齊地碼好。
她顯然剛下班沒多久,挽好的頭發還沒有來得及松開,纖長的脖頸露在外面,精致漂亮如天鵝。
白栀摸了摸安平的頭,有點驚訝:“你不是說安平不太舒服麽?我看着沒什麽問題啊。”
不僅沒有問題,還很活潑。
顧維安鎮定自若:“是嗎?剛剛還病恹恹的,或許是看到你才高興了。”
白栀擡頭看了他一眼,複垂下頭,仔仔細細地順着安平柔軟的皮毛撫摸。
“明天讓人送它去寵物醫院看看吧,”顧維安問,“怎麽樣?”
白栀對他的建議沒有意見:“行啊。”
眼看着白栀站起來要走,顧維安叫她的名字:“栀子。”
白栀轉身:“怎麽了?”
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像挂着晨霜的葡萄。
顧維安說:“一起吃晚飯吧。”
白栀一口回絕:“我不餓。”
“下午陳媽剛帶了一尾石斑魚回來,”顧維安觀察着她的神色,笑,“聽說你最喜歡吃紅燒石斑魚?”
“紅燒石斑魚是什麽魔鬼料理啊?”白栀難以置信地看他,“明明清蒸才是最好吃的!”
“那就清蒸,”顧維安從善如流,“你想蔥絲多一些還是少一些?”
“當然是多——”
白栀話都到口中了,又生生地咽下去。
安靜兩秒,她又說:“我還沒有答應要留下來吃晚飯呢。”
顧維安說:“除了石斑魚,今天廚房的鄧師傅還做了金華玉樹雞、鼎湖上素……”
他不緊不慢,一一報着菜名。
白栀肚子有點餓。
她到家後,好不容易才将東西收拾好,沒來得及點訂餐電話,現在說自己餓到前胸貼後背有點誇張,但也的确好不到哪裏去。
糾結中,陸程小朋友也跑過來,一雙海藍色的大眼睛望着白栀,開口:“幹媽,你今天就別走了嘛,我幹爹想你想的都要哭了。”
白栀:“……”
雖然說狗男人不可能流眼淚,但為什麽她聽到這種話還有點小小的暗爽?
顧維安沒有說話,他贊許地看着陸程,用眼神示意小朋友繼續往下說。
陸程走到白栀面前,可憐巴巴地看她:“幹媽,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您不在的時候,幹爹脾氣特別差,還老是兇我。”
說到這裏,他還撸起袖子,給白栀看他胳膊上的傷痕:“還有這裏,你看。”
那是一道清晰的刮傷,粉色的,在他潔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白栀驚了,轉身質問顧維安:“你竟然還欺負小孩子嗎?”
“不是幹爹弄的,”陸程放下袖子,藍色的眼睛中像是存着一汪水,委委屈屈,“是我太想您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白栀伸手去撫摸傷口之前,陸程抓緊時間把袖子放下來。
他仰臉看白栀,誠摯地說:“幹媽,您今天留下來好不好?”
白栀沉默了。
陸程的臉龐實在太過具有迷惑性,原本就是集中了優點長出來的,西方人的骨架和輪廓,東方人的皮相。
尤其是此刻,做出委屈姿态,更具有殺傷力。
見白栀許久都沒有反應,陸程眼睛垂下來,有些悲傷:“好吧,幹媽,如果您真的想離開的話,那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就讓我一個人孤單地等到黎明好了。”
白栀見不得陸程這樣,她連忙哄:“別哭啊,我又沒說不在這裏吃晚飯。”
啊啊啊為什麽她的心這樣的軟。
一看到陸程這樣的哭模樣,白栀的心就像被小貓兒爪子不停抓撓。
在旁邊靜靜看着的顧維安終于出聲,他問:“栀子,今晚想喝什麽粥?”
白栀不情不願:“……簡單點,就魚生粥好了。”
她還擔心安平真的誤吃了東西,對它的腸胃不好,抱了安平去外間,想辦法哄它多喝點水。
等到白栀離開之後,陸程才伸出小拳頭,煞有介事地碰碰顧維安的手掌:“幹爹,這次咱們可得說好了。我幫你哄幹媽回來,你幫我說服媽媽,不能再讓我上輔導班了!”
顧維安與他握手:“一言為定,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陸程朝他眨眨眼睛,“幹爹,女孩子都要哄的,你身段別放那麽高嘛。男人嘛,對自己老婆說些甜言蜜語不算什麽的。”
兩人聊天被敲門聲打斷,夏雅之推開門,微笑着叫顧維安:“先生,江檐律師将東西送過來了。”
陸程知道大人們要談事情,自動避讓。
顧維安應了一聲,他接過資料袋,拆開。
裏面是一份名單,還有些簽過名字的口供。
更多的,是不願意透露名字的講述者。
都是曾被顧萬生糟蹋過的男男女女們,有的甚至在此之後患上精神疾病,至今無法得到治愈。
顧維安翻開東西的時候,夏雅之低聲說:“剛剛我看到太太抱着小狗離開,好像不太高興。”
顧維安輕輕應了一聲。
夏雅之繼續謹慎問:“您和太太之間,鬧了什麽矛盾嗎?”
顧維安終于擡眼看他。
顧維安按按眉心,他問:“雅之,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夏雅之沒有理解。
他問:“您指的是什麽?”
顧維安沉默片刻,說:“你先出去吧,我好好想想。”
夏雅之答應一聲,他退出去,順手捉住在外面偷聽的陸程,問他:“顧先生和太太吵架了嗎?”
“我幹爹哪裏舍得和幹媽吵架啊,”陸程四下看了看,悄聲告訴夏雅之,“昨天結婚紀念日,幹媽烤了蛋糕。等了好久,幹爹都沒回來,估計是為這事生幹爹的氣呢。”
夏雅之眼皮跳了一下,他昨天一直跟随顧維安,自然知道事情起因。
昨日裏,顧萬生喝多了酒,竟帶了一夥人大搖大擺地去了顧維安生母的墓碑前。
顧萬生多喝了點黃尿就渾然不知自己姓誰名誰,污言穢語不堪,也不知在哪裏找了個和白栀模樣差不多的女孩,讓那女孩當衆舔他的鞋子。
有人調笑,還真以為那女孩是君白集團的千金,一個個語言髒污不堪,極為惡劣,偏偏還有幾個男人迎合着笑。
撒野後的幾人在附近店中吃飯,直到顧維安滿身寒氣進去,帶着人将其他幾人俱“請出去”。
唯獨留下顧萬生。
沒人知道顧維安和顧萬生在那間房子裏起了什麽沖突,只知道後面顧萬生被人擡着、呼吸輕微地離開,而顧維安的胳膊上深深地插一枚碎玻璃。
顧萬生知道顧維安胳膊上有舊傷,他被酒色掏空身體,哪裏是顧維安的對手,勉力反擊,只往顧維安薄弱處攻擊。
昨天白栀打電話來的時候,顧維安正在前往醫院取碎片的途中。他為自己的遲歸向白栀道歉,任憑醫生往他胳膊上注射麻藥。
有枚碎玻璃片插的過于深入,取出的過程也長了些。
夏雅之只看着顧維安手中摩挲着一個藍色天鵝絨的小盒子,皺着眉,良久,才輕輕嘆氣。
夏雅之知道那裏面是什麽,是顧維安百忙中抽時間去購買的一條項鏈,應當想送給白栀做禮物。
昨晚,在醫院中包紮好傷口後,夏雅之看顧維安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放回去。
夏雅之問:“先生,您想給太太打電話嗎?”
顧維安搖頭:“算了,這麽晚,她應該已經睡了。”
夏雅之知道先生的意思,顧萬生說的話太過污穢不堪,哪裏能讓白栀聽到這些?
顧維安一直都在極力避免讓白栀和顧萬生接觸,他不可能将昨天的沖突告訴白栀。
先生為了能徹底扳倒顧萬生籌謀已久,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一刻也不能放松。
如昨夜那般做法,其實并不妥當。但夏雅之深知顧維安的脾性。
現如今,他的逆鱗只剩下白栀一人。
不能碰觸。
顧維安的手藝果真一如從前。
一道清蒸石斑魚又鮮又香,白栀實在抵抗不住如此美味,一口氣吃掉了大半條。
她上次吃顧維安做的飯菜,還是讀書期間的事情了。
和她不一樣,顧維安獨身生活時也沒有請鐘點工,凡事都親力親為。那時候,白栀騙父母說自己和朋友吃飯,實際上,在大部分時間裏,都是蹭顧維安的手藝。
她以前挑食嚴重,這不吃那也不吃,但為了能給顧維安留下好印象,就算是再不喜歡吃的蔬菜,白栀也會努力地吃掉,做出很喜歡的模樣。
這麽一來二去的,她那挑食的毛病還真的改了不少。
白錦寧還驚訝女兒終于轉了性,全然不知,白栀為那小小的暗戀,迫着自己去努力做出改變。
用她小小的方式努力地去愛顧維安。
但婚後的顧維安,要比那個時候忙很多,顯然不可能為她洗手做羹飯。
如今難得吃一次,勾動以往回憶,白栀的心忍不住軟了軟。
晚飯後,白栀原本想回自己住的地方,無奈陸程小同學守着門,一瞧見她走就作勢掉金豆豆。
白栀心太軟了,無法招架住這孩子的眼淚攻勢,不得不留下來。
但她沒有睡主卧,仍舊回自己以前的卧室休息。
顧維安沒有打擾她。
顧清平的腿傷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已經不需要借助輪椅。只是仍舊不能劇烈運動——傷筋動骨一百天呢,現在還只是個開始。
顧維安如今留他住在這裏,也是替他考量。
人被逼到絕境後都和瘋子差不多,尤其是顧萬生,他本身就是條不折不扣的瘋狗。畢竟血脈相連,顧維安不可能看他戕害自己手足。
即使當初白栀沒有提議,顧維安也會讓顧清平住在自己這裏。
顧清平養傷期間被顧維安給拘壞了,好不容易身體大好,要拉顧維安一同飲酒:“哥,你說咱們兄弟一場,我還沒和你單獨喝過酒呢。”
顧維安說:“畢竟人畜有別。”
顧清平:“……”
被噎了一下,顧清平放下酒杯,兩腿分開,坐姿極其不端正,他狐疑地看着顧維安:“哥,你和栀子還沒和好呢?”
顧維安說:“閉嘴。”
顧清平臉上頓時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活該啊你,誰家追女孩像你這樣矜持?你得不要臉啊,死纏爛打啊。烈女怕纏郎,裝醉酒去和人表白啊。哥,你這萬年單身,就是沒什麽經驗啊哈哈哈。”
和顧維安不同,顧清平流連花叢,雖說不曾真正摘拾過花朵,但也曾一親芳澤。關于泡妹子的經驗,顧清平如數家珍:“最簡單的例子,喝了你現在這瓶酒,賴着栀子不肯走,就說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激發她對你的憐愛之情啊。”
顧維安淡淡看他:“你當我小學生?”
顧清平啧了一聲:“這招可百試百靈啊,你不用就算了,我還懶得繼續給你傳授呢。”
兄弟倆的聊天到底為止,夏雅之恭敬地過來,說人已經帶到了。
顧清平不解:“什麽人?”
顧維安沒和他解釋,臨走前,喝光杯中的酒。
這間客房少有人用,顧維安剛進去,裏面的男人便抖着腿跪了下來,拼了命地給顧維安磕頭。
他的額頭砸在地板上,幾下就出了血,也不在乎,語調慌亂:“顧先生,我昨天真是喝多了,腦子不清楚,也不知道白小姐是您妻子……”
額頭上的血順着往下流,男人三十多歲的模樣,被酒色浸泡的臉泛着紅。他一邊哐當哐當地磕頭,一邊抖着聲音解釋:“真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眼睛發昏……”
顧維安沒和他細說,他坐在沙發上,聲音冷靜:“你昨天都和顧萬生說了什麽?”
男人抖着聲音:“我誇白小姐身材好——”
“實話,”顧維安眼神淡漠,“錯一個字,你那弟弟就多受一年的罪。”
男人硬着頭皮:“……這女的不如白小姐腰細,也沒有白小姐屁股翹。白小姐那樣的人得調、教,調、教好了,在床上肯定浪。哪天顧先生,啊,我說的是顧萬生真搞到手,玩膩了以後,一定要分一杯羹給我……”
顧維安看他的眼神猶如冰刀,裹着劇毒。
男人咽了口唾沫,他聲音低下去:“我發誓,就說了這些,我不敢對白小姐不尊敬,真的是發了昏才說出來……”
他讨好地看顧維安:“我這嘴污蔑了白小姐,我自打五百下嘴巴子,怎麽樣?”
顧維安沒有說好或者不好,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桌子上的一把刀。
夏雅之戴着手套,取了那刀回來,微笑着看男人:“木先生,我看您這舌頭太靈活了,容易禍從口出。不過如今法治社會,也不用太過分,長長教訓就好。”
男人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夏雅之說:“我們先生不喜歡逼迫人,也知道您很受顧萬生青睐。但這犯了錯,總該接受教訓,您說對不對?”
男人額頭上全是汗水,睜大了眼睛看顧維安。
顧維安微微側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就這麽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他放在膝上的手修長而蒼白。
這應該是一雙彈鋼琴的手,不應該碰血。
男人眼睛發直,他抖着手,一手拿了刀子,一手顫巍巍地扯出自己舌頭。
“從下面開始,”夏雅之禮貌規勸,“兩厘米就好,我會為您叫救護車,保證您沒有性命問題。不過要想再說話,恐怕至少要過上一年半載了。依我看來,您這種情況,不說話也好,多說多錯。”
白栀下樓去看安平情況時,驀然聽見身邊一間客房裏有隐約的哀嚎聲。
雖說隔音效果極佳,但這一聲頗為凄厲,仍舊刺透了牆壁傳出來,叫白栀冷不丁的心裏一驚。
家中應該沒有其他人,白栀狐疑地走過去,敲了敲門。
她問:“誰在裏面?”
下一瞬,她看見襯衫整潔的顧維安從客房中出來。
還沒等白栀開口問,她就被顧維安摟在懷中。
顧維安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兒。
白栀被他猝不及防的擁抱吓了一跳,剛想推開,隔着未來得及關嚴密的門,看到裏面一個持着沾血刀子的男人,那男人臉熟,一時想不起是誰,白栀注意力全在他手裏沾血的刀上。
白栀吓得驚叫一聲:“顧維安!”
顧維安按着她的腦袋,抵在自己胸膛上,隔開她的視線。
他半摟半抱地帶着白栀離開這邊,一邊走一邊低聲說:“剛剛這人從外面翻進來,企圖傷害我,還好被夏雅之及時攔住,現在已經報警了,你不要怕。”
白栀對那個人的臉有印象,隐約記得在億鉑那邊見過他。
應該是顧萬生的人。
她聲音顫抖:“他手裏有刀,還有血……”
“沒事,是他失手傷了自己,”顧維安握住她的手,聲音低低,“栀子,外面太危險了,你還是住在這裏好不好?”
白栀點頭,她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吓得唇色發白:“那你剛剛有沒有事?”
她把顧維安的襯衫揪到發皺,想要檢查他的身體情況,聲音也慌亂:“他沒有碰到你吧?”
顧維安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容。
“沒事,”他低頭,輕輕蹭着白栀的頭發,聲音低下來,柔和地問,“但我現在很怕,想要栀子親親。”
“還要抱抱。”
“你疼疼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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