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燥熱夏季,枝葉繁茂,翠綠蔥茏,溫文慧帶着溫崤念來到林家,八歲的小男孩邁着細細的小腿,走在溫文慧身後。他們來到一撞小洋房前,房屋主人已經等在了門外。

溫文慧的丈夫在兩年前去世,她一個人拉扯了孩子兩年,但她一個家庭婦女,又和婆婆關系不好,自丈夫去世後,便從那裏搬了回來,回到家裏的日子也不怎麽舒坦,母親每日都在唠叨她,問她打算就這樣過下去?不打算再找一個?

溫文慧現在也就三十,模樣溫婉柔美,年輕的時候有很多追求者,現在成了寡婦還帶着一個八歲的兒子,依然是有男人對她暗示着。

只是她卻還是看不上,在家裏住了兩年,她平時就幫着家裏的小飯店做事,以為日子也就這麽過了,沒想到遇到了林志聞。

溫文慧和林志聞相遇仿佛是命中注定,從第一眼看到時,兩個人都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綻開的煙火,相識了解,知道林志聞在一年多前就已和妻子離婚,有一個七歲的兒子,父子倆住在市郊外的洋房裏。

溫文慧覺得巧,便更感覺自己和林志聞有緣分,兩人相談了兩個月就去扯了證,都是二婚,酒席就不辦了,兩家家裏人一塊吃了頓飯,第二天溫文慧就搬了過去。

過去前,溫文慧對兒子溫崤念叮囑了很久,溫崤念很乖,軟乎乎的性格,媽媽說什麽他都是說好,到了林家,林志聞把他們迎進去。溫文慧不是第一次來這房子,只不過這回她的身份從客人變成了女主人,感覺就不一樣了。

溫崤念仰頭看着四周,林志聞和溫文慧說了幾句話,就蹲下來,看着溫崤念,他笑着說:“小念,我是爸爸。”

溫崤念盯着他,嘴巴張了張,小聲說:“叔叔好。”

林志聞一頓,溫文慧尴尬笑着,她拉着溫崤念的胳膊,對林志聞說:“小孩子認生,以後就會好了。”

“沒事。”林志聞掀開嘴角,他轉過頭去,看着樓梯,對他們說:“去看看房間吧。”

木制旋轉樓梯臺階有些高,溫崤念邁開小腿,艱難地爬上去。

林志聞把他抱起來,溫崤念的身體頓了頓,又看到身後跟着的溫文慧,他便默不作聲接受了林志聞的好意。

溫崤念的房間在二樓,林志聞事先問過溫文慧,孩子都喜歡些什麽。

溫文慧說起自己的兒子,便說小孩喜歡跳舞,以前還在興趣班裏學過,其它的她竟然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林志聞便按照普通小男孩的喜好,在溫崤念房間裏放了一些玩具模型,鋪上了一層地毯,還給他買了雙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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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崤念對于這個新房間喜歡的不得了,以前住在外婆家裏,他是和媽媽住一屋,外婆家裏也不大,在客廳用窗簾布劃開一條道,就成了他們的房間。

溫崤念撲進自己的小床裏打滾,林志聞和溫文慧就在旁邊看着,隔了好久,他才想起來他倆,撲騰爬起來,坐在床邊看向林志聞,他嗫喏輕聲道:“謝謝叔叔。”

林志聞笑了笑,說:“不客氣的。”

溫崤念在房間裏一個人玩了會兒,沒多久,林志聞他們又過來了。

溫崤念擡起頭看過去,林志聞把身後的男孩牽出來,細細白白,臉上沒什麽表情,溫崤念看着他,聽到林志聞說:“小念,這是弟弟,他比你小一些,叫林歲穩。”

溫崤念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又聽林志聞輕聲道:“你弟弟耳朵不好,戴了助聽器,和他玩時,年年要注意哦。”

溫崤念點點頭,他站了起來,脆生生說“好”,而後走到了那個與自己一般高的小男孩面前。

溫崤念伸出手,拉住了對方蜷起細瘦的手指,他湊過去,白嫩嫩鼓起的臉靠得極近,他笑了,笑起來時的模樣像只小奶貓。

身前的小男孩睫毛顫了一下,掀開眼皮看向他,溫崤念卷着嘴角,軟乎乎道:“小穩弟弟,我是溫崤念,崤是……唔……”

溫崤念扭頭,着急的看着溫文慧,溫文慧笑着給他解圍,把這個字解釋了一遍,後頭那個念字就比較好說了,溫崤念自己一字一眼道:“念的話,就是念念不忘的念。”

他這麽說着,戴着助聽器的男孩,生澀開口,他說:“林歲穩……歲歲平安的歲,安安穩穩的穩。”

這是溫崤念和林歲穩的第一次見面,互道姓名,生澀解釋。兩個小孩只差一歲,林歲穩內向孤僻,溫崤念活潑軟和,像是小男孩養的小貓,不停地撒嬌一個勁的找他玩。

林志聞對于這樣的狀況喜聞樂見,兩個小孩湊在一起,溫崤念把自己的新玩具都堆到林歲穩身前,說這是給弟弟的。

林歲穩因為聽力問題不喜歡說話,他盯着溫崤念的嘴唇,沒有費力去聽,而是看着唇語,随後輕聲說謝謝。

溫崤念很喜歡跳舞,林志聞就給他報了一個興趣班,讓他把落下的舞給練上。

他二年級,功課還不多,每天放學都會去舞蹈室連兩個小時,林志聞會來接他,接他的時候順便把林歲穩也帶出來。兩個小孩湊在一塊,溫崤念趴在林歲穩的耳邊,對他說着一整天的事兒。

林歲穩比他小一歲,剛剛上一年級,聽溫崤念的話,總覺得一年級和二年級似乎是天差地別的,為什麽溫崤念的二年級可以這麽精彩這麽有意思。他有些羨慕溫崤念,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去說,只是拉住溫崤念的手,輕輕抓緊。

周末,溫崤念要去舞蹈室,林志聞和溫文慧則去了林歲穩的奶奶家裏,不能放林歲穩一個人在家。溫崤念就說要帶林歲穩去舞蹈室玩,他一邊學跳舞,弟弟就在旁邊看着。

溫文慧覺得這個提議也不錯,林志聞便答應了,開車去舞蹈室,林歲穩抓着溫崤念的手,到了之後,溫崤念牽着他進去。

舞蹈室裏都是像溫崤念那樣的小孩,穿着練功服,溫崤念也去換上,蹦蹦跳跳的走過來,林歲穩在角落裏坐下,溫崤念朝他揮揮手,林歲穩仰起頭,巴掌大小嚴肅的臉上逐漸揚起笑。

助聽器讓他不是很舒服,他把那個關掉了,音樂聲喧鬧聲戛然而止,周遭一切寂靜無聲。

林歲穩看着跳動的溫崤念,像是看到了林間小鹿,他想,有這麽一個哥哥也不錯。

溫崤念升到三年級,林歲穩從他的小學弟變成了同班同學,他讀書起來不費勁,因為聽不見,所以格外容易凝神。溫崤念就不行了,念一會兒書心思就飛走了,溫文慧現在最喜歡對溫崤念說的一句話就是,看看你弟弟,跳級了成績都比你好。

溫崤念聽了一點都不惱,反倒是笑着的,彎着眼湊過去把林歲穩摟住,用臉蹭啊蹭,很是驕傲自豪着說:“那當然啦,小穩是我弟弟。”

溫崤念的幼年時光,若具體描述,大致分了三樣,弟弟、舞蹈鞋還有永遠在及格線的試卷。

而林歲穩的幼年只有一個溫崤念,想要看到的是溫崤念,想聽到的聲音是溫崤念,想開口說話的人也是溫崤念,突然而至的哥哥,不是負擔,而是世間最好最甜的禮物。

小升初的時候,溫文慧想讓溫崤念去讀私立學校,那裏的師資教育比較好,不過就是學費貴了些,她和林志聞說起這件事,卻被林志聞否決了。

那個私立學校他是知道的,空有一副花架子,其實裏面亂的很,這也就騙騙像溫文慧這樣的家庭婦女,他和溫文慧解釋,溫文慧還不聽,說是林志聞小氣。林志聞被氣笑了,他不想和溫文慧争執,公司裏的事讓他覺得疲憊,實在是沒有心力再去聽溫文慧的哭訴。

到私立學校這事,溫文慧似乎是鐵了心想要讓兩個小孩去讀,沒等林志聞同意,就先斬後奏,把入學手續給辦了。

林志聞知道這件事後,先是一聲不吭,只目光沉沉的盯着溫文慧,她之前看着溫婉,但最近幾年性格卻越來越離譜,愛和幾個闊太太一塊出去,又喜歡和人攀比,什麽都要最好的,最近還要把房子給換了,林志聞家裏是有錢,可錢也不是這麽用的。

溫文慧覺得林志聞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她為了不熟氣勢,便站了起來,走到林志聞面前,她說:“你幹嘛這麽看着我,我是為了兩個孩子好,私立多好啊,裏面的英語老師都是外國的。”

“外國?不知道是從哪個旮旯裏請過來的。”林志聞哼笑一聲,諷刺道。

溫文慧一愣,随即就察覺出他這是在嘲笑自己沒文化,她便說:“你什麽意思啊?”

林志聞的手臂被溫文慧推了一下,他皺起眉,在溫文慧還沒反應過來時,擡起手,掐住了溫文慧的脖子,一巴掌扇過去,“什麽意思?你說什麽意思?”

他重複着溫文慧的話,低頭看着跌倒在地的女人,嘴邊帶笑,平日裏溫情的眼中閃爍冷光。溫文慧捂着紅腫發燙的臉,像是第一次見到林志聞,她仰起頭,呆滞地看着,林志聞居高臨下,他說:“以後別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溫文慧打了個哆嗦,呆呆鈍鈍的點着頭。

家暴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默默忍受不反抗就會有三四五六次,就像是開閘了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溫文慧的氣焰被林志聞徹底掐滅,不止是掐滅,而是連根拔起,踩爛之後埋入泥土裏,緩緩腐爛。

她不再加入闊太太的行列,不再過問林歲穩和溫崤念的學業,不再唠叨林志聞,她安安分分小心膽怯的做起了林志聞的專屬太太,林志聞讓她往西她不敢往東,讓她跪下,她不會站起來。

一切都很魔幻,溫文慧不明白為什麽林志聞一夜之間會變了一個人,只是因為她的一些話,就從溫和的丈夫成了會毆打她對她施展暴力的惡魔。

直到有一日,她同許久不見的闊太團聊起,才知道原來林志聞上一個妻子是被他給打跑的。

被打到不要兒子什麽都不要,也要從林家出來。

溫崤念第一次見到林志聞毆打溫文慧是在初二的暑假裏,他剛從舞蹈室回來,夏日炎熱,在舞蹈室洗了澡後,回到家裏又出了一身汗。

林歲穩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冷氣撲簌簌吹着,溫崤念進屋時,帶進來了一身燥熱。

林歲穩擡頭看他,少年的臉上是清冷的神色,他沒戴助聽器,便只盯着溫崤念的嘴唇看,見他張合着,速度有些快,林歲穩辨別出他是要去洗澡。

洗澡間在樓下,溫崤念和林歲穩說了一聲後就又跑了出去,林歲穩翹了翹嘴角,靠在床邊,繼續看書。

樓下發生了什麽他一概不知。

溫崤念抱着衣服下樓,剛進浴室,就聽到林志聞和溫文慧的聲音,林志聞的語氣有些重,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溫崤念拉開門,在縫隙裏看到了林志聞揚起手揮向溫文慧的手。

有些事,很難去解釋為什麽發生,等回過神來,溫崤念才發現,自己生活的那片花海下,原來是一片腐爛的屍骨,發出惡臭,讓人作嘔。

☆、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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