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溫崤念打開花灑,水一開始是冷的,他打了個激靈,擡起頭,泛着涼意的水澆在臉上,溫崤念抱緊自己的身體,只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他帶着一聲寒意走進林歲穩房裏,頭發打濕了,耷拉在兩頰上,像只濕漉漉狼狽的長毛小狗。
林歲穩看到他,捏着書的手指搓着封面,他站起來,朝溫崤念走去,伸手去碰溫崤念冰冰涼的臉頰,林歲穩緩緩開口,“怎麽了?”
溫崤念撇開頭,他嘀咕了一句,林歲穩一愣,雙手扶着溫崤念的臉,讓他看着自己。
“怎麽了?”
他又問了一遍,生澀的發音,艱難地開口。
溫崤念蹙眉看着他,心裏像是有小球在彈跳,球面垂直落地,一下一下。
他拉開林歲穩的手,目光直視,他嘴唇張張合合,語速很快,林歲穩費力的看着,他問:“你知道你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他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樣子嗎?”
林歲穩微微眯眼,他察覺到溫崤念攥着自己手腕的力度,很用力,有些疼,可他沒有掙開,他又靠近了些,輕聲問:“怎麽了?”
溫崤念像是一個被不停充着氣的熱氣球,被林歲穩戳破了,徒然洩氣,在空中盤旋幾圈,跌落在了地上。
他的後背塌下來,松開了林歲穩,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頭發上的水珠弄濕了大半的衣服。他朝林歲穩伸出手,少年立刻把手放進去,溫崤念說:“我剛才看到我媽和你爸吵架了,你媽媽也會和他吵架嗎?”
林歲穩一邊看着溫崤念的唇形,一邊去把助聽器戴上,他對溫崤念說:“不記得了。”
的确是不記得了,他當時還那麽小,父母發生的一切在他腦袋裏被抽象被幻化成了一段段格式化的灰色的碎片,能記得的也只是他曾有個媽媽,還有……他曾聽到的聲音。
溫崤念的聲音是什麽?
一定是和助聽器裏聽到的不一樣吧?
沒有那麽失真,沒有電流駁雜,只有溫崤念純粹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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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穩在溫崤念身邊坐下,看着他擡起纖細白皙的手臂,手肘彎折,線條好似一段柔軟的絲巾,他擦拭頭發,發梢上的水珠低落,淌入後頸裏。
他開始說話,嘀嘀咕咕,嘴唇張開又合上,幅度很小,溫崤念突然側頭,額頭湊的很近,他伸手,手指去摸了一下林歲穩柔軟的耳垂,摘下了林歲穩耳上的助聽器。
林歲穩一愣,四周又是一片寂靜,電流脈沖的聲音緩緩降落,滋滋作響的雜音盡數消失。
他的身體被溫崤念慢慢摟住,溫崤念的下巴磕進他的肩膀裏,嘴唇貼着林歲穩的耳邊,他輕聲道:“小穩,你爸爸打我媽,打的很重很重,我卻不敢上前,我好害怕,好沒用。”
溫崤念在說什麽?
林歲穩感受着他擁抱的溫度,察覺到他發絲滴落下的水珠流進自己的脖子裏,很涼很涼,他什麽也聽不到。
自那日之後,溫崤念便會特意去觀察林志聞的動作,吃晚飯時,溫崤念和林歲穩坐在一邊,林志聞坐在主位,溫文慧在廚房裏,她把菜端了出來,輕輕放在林志聞跟前。
林志聞瞥去,輕聲問:“怎麽是芹菜?”
溫崤念徒然擡頭,看向林志聞,又盯着溫文慧。
溫文慧扯開嘴角,笑着說:“我看你這兩天嘴裏起了燎泡,怕是發熱了,就給你燒了這個。”
林志聞面色一軟,他“嗯”了一聲,又說:“以後還是別燒芹菜了,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溫文慧看着松了一口氣,她拉開椅子坐下,細聲說好。
林家吃飯時,是不講話沒聲音的,只有碗筷磕動的聲音,溫崤念低頭吃飯,白米飯上突然夾進來一塊排骨,他一愣,側過頭看向林歲穩,林歲穩已經轉過頭。
在孩子面前,林志聞的暴行有所收斂,溫崤念隔了很長一段時間,認真觀察,都未看到林志聞再毆打自己的母親。
他以為也許那只是第一次,他以為一切都還是會和曾經一般,無風無浪無波無瀾,美好似童話。
中考前,溫崤念的成績還是不上不下,就選了一所資質平平的高中,林歲穩還是想和溫崤念讀同一所高中,但被他拒絕了。
“我們都長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你怎麽總要跟着我?”
溫崤念費解地看着林歲穩,對方面上沒什麽表情,臉頰的弧度漸漸趨向于瘦削,下颌收緊,是一道逐漸鋒利的直角。
他盯着溫崤念,緊抿着唇,溫崤念一愣,随後聽他說:“今天晚上還去跳舞嗎?”
“去的。”
“我可以去看嗎?像小時候一樣。”
溫崤念聽他說起小時候,就想到以前林歲穩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看自己跳舞的樣子,小小的一個,孤零零的樣子,他心裏有些不忍,便說:“你想來就來吧。”
是很久沒有去看溫崤念跳舞了,好像是從初二開始,溫崤念就不允許林歲穩過來了。他像是一條流浪的小狗,從這邊被趕到另外一邊,哆哆嗦嗦茫茫然然的看着世界,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些什麽。
下午去舞蹈室,溫崤念穿好衣服出來,他現在正在學現代舞,嘗試着自己編舞,老師說他很有天分,他在杆子邊熱身,壓腿的時候,林歲穩走到他身旁。
溫崤念的腰塌下,纖薄的身體像是一張紙,柔軟彎折着,他側過頭,瞥向林歲穩,林歲穩卻蹲了下來,仰頭望向溫崤念。
他說:“我能不能不和你分開,除了你,沒人會和我說話。”
他試探着伸手,去碰溫崤念的手背,微涼的掌心小心翼翼的貼着,溫崤念身體震動,他看到了林歲穩眼底的祈求。
溫崤念猶豫着說:“可是你适合更好的學校,你成績那麽好。”
“在哪裏讀都一樣,我都會是第一。”
溫崤念聽到這話,心情就頓時有些複雜了,看着林歲穩不帶任何表情的臉,他只是在認真陳述着一個事實,可……怎麽就看着那麽欠揍呢?
他一只腳還架在欄杆上,直起腰,林歲穩仰頭看他,溫崤念伸出一只手,去碰了一下林歲穩的肩膀,對方的身體順勢往後栽去,跌坐在地上,愣了好幾秒,呆呆的看着溫崤念。
始作俑者笑了,收回腿,雙腳着地,低頭彎腰,雙掌置于地面上,他悶聲道:“過來,幫我壓一下背。”
林歲穩看不到他在說什麽,只是通過耳麥傳入,他皺起眉,重複問了一句,“壓背?”
溫崤念一把拽住林歲穩的手,往自己後背上貼,“對,幫我壓壓,我好陣子沒跳舞了,感覺後背都硬成石頭了。”
林歲穩靠過去,掌心貼在溫崤念單薄的後背之上,隔着一層布料能感覺到微微暖意,掌心裏的溫度逐漸發燙,林歲穩緩緩下壓。
溫念發出“哎呀”一聲,他吓了一跳,連忙收手,卻聽溫崤念又說:“還挺舒服的,幫我再壓壓。”
他是帶着笑意的,林歲穩心裏舒了一口氣,又靠了過去,身體貼近,體溫交錯。那逐漸發燙的皮膚,那癫狂震顫的心髒,好似流感蹿入他的體內,讓他分不清東南沒了方向。
開始的喜歡是不知自的,是總想着見到他,和他接近,看他笑,聽他說話。
少年的喜歡尤其如此,在懵懂青澀時,一切都是好的。
像是盛夏裏放置在屋外的橘子汽水,一點點變熱,一點點發散,打開時,酸甜的氣泡灌入,彌漫在整個味蕾。
林歲穩也有這種感覺,只是誰都不知道。
☆、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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