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再聚

在艾維拉的引領下，基奇順利地回到了蒂娜的法師塔。

蒂娜正極為難得地坐在一樓大廳裏，見基奇穿着綠色長袍和艾維拉一起走了進來，臉上立刻展露出愉悅的微笑。

“很好，總算沒有讓我丢臉！”蒂娜揚起下巴，一臉驕傲地說道，“如果阿米爾在，一定也會對你感到滿意。”

“阿米爾……閣下，仍然沒有消息？”基奇問道。一年了，他仍然沒有習慣對特定人士增加敬語的說話方式。這或許與阿米爾的縱容有關，阿米爾對基奇的發音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但對他說話時的語氣、用詞卻從來不太在意。

“放心，大魔法師考核都沒把他怎麽樣，一次小小的探險，更不可能讓他送命。”蒂娜不以為然地擺手，“你就安心等着他帶禮物回來吧！”

一個半月前，阿米爾接到一份探尋古跡的邀請，并因此離開了魔法協會。雖然邀請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這只是一次初級探索，一個月內就可以結束，但時至今日，阿米爾卻仍然沒有回來。

不過，就算在此之前，阿米爾也并不是常駐在蒂娜的法師塔。除了剛回來的那一個月，阿米爾大半時間都是離開的，只在每月月初的時候才會返回法師塔，檢查基奇的進度，然後布置下更多課業。

——我才不盼望他回來呢！

基奇想。

或許是受蒂娜傳染，或許是少年人愛玩的天性，基奇近半年來對魔器的興趣越來越大。雖然他真正的制器手藝并不精湛，但在材料的選擇和應用上卻有着得天獨厚的天賦。在連續兩次幫蒂娜解決了用低階材料取代高階材料的難題之後，蒂娜徹底認可了基奇的能力，将他正式地收入實驗室做了助手。

阿米爾對這件事很是不以為然，就像他覺得艾維拉應該去學習藥劑配制而不是卷軸制作一樣。不過，阿米爾不會置喙艾維拉的選擇，卻會對基奇指手畫腳，威脅利誘都不成功之後，便在課業上做手腳，大大增加了咒語誦讀和魔法解析占據的比例。

蒂娜不願意将基奇從自己的實驗室裏趕出去，但也更清楚自己并不是個好導師，因此在課業上的安排一向都對阿米爾言聽計從，心血來潮的時候還會代替不在塔內的阿米爾進行督促，讓基奇郁悶又無可奈何。

當天晚上，蒂娜讓艾維拉準備了一桌極為豐盛的晚餐，并在餐桌上親自為他佩戴上了代表魔法師身份的魔法徽章，只是佩戴的過程遠不如徽章本身那麽讓人愉悅。

“伸出你的手指，随便哪一個。”蒂娜打開徽章後的別針，抓起基奇伸出的手指，突地一下紮了上去。

基奇頓時痛地皺眉，并下意識地開始“處理”傷口，為它止痛、止血。

于是，當蒂娜把別針拿開的時候，驚訝地發現無論是針尖還是指尖都沒有她需要得到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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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是貧血吧？”蒂娜在基奇的指頭上擠壓了兩下，發現确實沒有流血，甚至連傷口都看不出來，不由疑惑地皺起眉頭。

“……血？”基奇不安地反問。

“是啊，得把你的血塗在徽章上，才能讓這個徽章徹底屬于你。”蒂娜點點頭，然後便重新舉起針尖，“沒關系，再試一次好了——別怕疼哦，你可是男子漢！”

說着，蒂娜猛地将針尖又一次紮進了基奇的指尖。

感覺到蒂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這一回，基奇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愈合傷口的本能，讓血珠沿着針尖順利地流淌下來，落進了徽章背面的月型凹槽裏。

眼看着血珠被凹槽吸收，徽章也散發出微弱的紅光，蒂娜終于滿意地點頭，将徽章翻了個個，別在了基奇胸前。

“恭喜你，初級魔法師。”蒂娜微笑着說道，旁邊的艾維拉也歡快地拍起了巴掌。

“謝謝。”基奇一邊漠然作答，一邊悄悄握住了拳頭，将剛剛流過血的指尖隐藏起來。

——愈合。

基奇暗暗命令。

這或許是他的另一項異能，但更可能和他對元素的感知和操控是一回事。至少就基奇看來，人類的身體其實也是由各種元素組合而成，愈合傷口和修複破損的物體在本質上并無不同，甚至還更加簡單——修複一個破損物體所需要的元素很可能無法在周圍尋獲，但治愈傷口所需的元素，身體本身就能全部提供。

由于法師塔裏的人員太少，蒂娜和艾維拉又都沒有喝酒的習慣，因此這場所謂的慶功晚宴其實并沒有持續多久便宣告結束。

回到自己房間，基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脫掉身上那件越看越覺得難看的綠色長袍。

在經歷過最初的新鮮感之後，基奇已對所有的魔法長袍都産生了厭倦。這種被視作魔法師标志的寬大袍子看上去舒适随意，實際上卻很不利于行動，重量也比正常的衣服要沉上許多，穿起來既辛苦又不方便。

但魔法長袍內暗藏的防禦魔法陣所提供的防護功能卻使得它無法被尋常衣物所取代，尤其是蒂娜這種經常與危險的煉金材料打交道的魔法師，如果沒有一件防護力足夠強大的魔法長袍為其提供保護，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會因為元素侵蝕而丢掉性命。

——或許他該游說蒂娜去研究一種輕便的魔法長袍。

洗澡的時候，基奇無聊地想。

洗完澡，基奇換上舒服的睡衣，沒像往常那樣冥想或看書，直接拿起枕頭下的傳聲筒，仰面倒在床上，等待希爾的聯絡。

當牆角的落地鐘指向九點并因此而鳴響的時候，基奇手裏的傳聲筒也準時地震動起來。

基奇立刻打開蓋子，輕輕将它地放在耳邊。

“基奇？”傳聲筒裏傳來希爾輕柔且富有磁性的聲音。

“嗯。”基奇淡淡地嗯了一聲。

“情緒好像不夠高昂呢，基奇，是不是那些白胡子魔法師在今天的考核中為難你了？”希爾馬上問道。

“你怎麽不猜是我沒通過考核？”基奇撅起嘴巴反問。

“以基奇的天賦，就算被為難也一定會通過考核的。”希爾信心十足地答道，“所以——現在，我是不是可以稱呼你為基奇魔法師了？”

“唔……好吧，我承認，你說對了。”基奇郁悶地答道。雖然他和希爾已有八個月不曾見面，但希爾卻總是好像不曾離開他的身邊一樣，對他的心思一猜即中。

“恭喜，我親愛的基奇魔法師。”希爾立刻說道。

“謝謝。”基奇效仿着蒂娜的語調，傲慢地回道。

傳聲筒的那邊馬上傳來一聲輕笑，緊接着，希爾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你已經是一個正式的魔法師——那麽，你肯定也可以自由出入魔法協會了？”

“嗯。”基奇下意識地點頭，又趕忙補充道，“不過，還是要和蒂娜打聲招呼，征得她的同意，我猜。”

“這是理所應該的。”希爾說道，“不如現在就去問問，這個周末你能否出門？”

“這個周末？”基奇怔道。

“我們已經整整八個月沒見了，我親愛的朋友。”希爾的語氣裏帶着些許抱怨，“難道你已經不想再和我見上一面了嗎？”

“不是的……我只是……”基奇遲疑地不知如何作答。

阿米爾臨走時曾警告他不要擅自出門，哪怕去見希爾也不可以。但基奇并不清楚阿米爾為何會給出這樣的警告，這樣的警告又是否具有時限。

“那就去問問吧。”希爾催促道。

“……好吧，我去問蒂娜，現在就去。”基奇只好答道。

“我等你。”希爾的聲音馬上變得愉悅起來。

于是，基奇放下傳聲筒，起身去了頂樓。

蒂娜還沒有睡，正坐起居室的長椅上閱讀一張看上去很是古舊的大塊莎草紙。

見基奇過來，蒂娜明顯愣了一下，等得知了他的來意，立刻咧嘴一笑，“去吧去吧，去玩個痛快，就算在外面過夜也沒關系！”

“那……我就去了？”基奇遲疑地确認。

“安心去吧！”蒂娜不耐煩地擺手，将他從自己的起居室裏趕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間，基奇重新打開傳聲筒，把這個結果告訴給依然在那邊等待的希爾。

“那麽，周末見咯！”希爾愉悅地說道。

“嗯，周末見。”聽到這樣的聲音，基奇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

其實他也挺想念希爾的，基奇想。

雖然，有趣的魔法研究經常會讓他空不出心思。

自從希爾離開後，基奇的作息時間就越來越向蒂娜靠攏，晚睡晚起已然快成常态。

但在星期六這天，雖然前一晚依舊睡得很晚，基奇卻難得地起了個大早，不等魔法時鐘呼叫就自動地睜開了雙眼，并很快從床上爬了起來。

洗漱之後，基奇打開衣櫥，準備按蒂娜的建議選一件普通人穿的常服，不穿那件難看又惹眼的初級魔法師長袍。

但在挑選衣服的時候，基奇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的衣服，幾乎全是希爾送來的，包括他現在穿着的這件睡衣，以及，裏面的內褲。阿米爾也曾送過他一些，但無論是材質還是做工，都遠不如希爾送來的精細服帖，很快就成了角落裏的常客，被基奇棄在了一邊。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從希爾那裏得到了這麽多嗎？

想起實驗室裏也有很多希爾送來的煉金材料，基奇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這大半年來，兩人雖然一直保持着聯系，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希爾主動。如果希爾不定下下次的聯絡時間，不主動啓動傳聲筒的聯絡訊號，基奇甚至可能都想不起他還做過這麽一件魔器。

雖說他總不至于連希爾也一起忘記，但……一想到希爾送了自己這麽多東西，還時刻想念着他，而他，只在分別時送了一個傳聲筒和幾張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派上用場的魔法卷軸，基奇便覺得很是過意不去。

基奇摸了摸鼻子，決定以後對希爾更好一點。

比如今天，他就要給希爾帶個禮物。

——但是，帶什麽呢？

基奇又苦惱起來。

一番思索之後，基奇終于選好了禮物，換上一套墨綠色的常服，在艾維拉的“護送”下準時抵達了魔法協會的大門。

門口并沒有預料中的馬車，只有穿着一身淺色貴族常裝的希爾獨自等在那裏。

“好久不見，美麗的艾維拉。”希爾微笑着先向艾維拉施了一禮，然後才轉頭看向旁邊的基奇，“你也一樣。”

八個月的時間其實并不算久，希爾卻明顯長高了許多，原本就比基奇高半個頭的他，如今又向上拔高了近十厘米，使得基奇不踮起腳尖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

基奇不由想起洛奇似乎也長高了一些，只有他，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就在基奇郁悶地走神的時候，希爾已和艾維拉結束了寒暄，轉頭向他招呼他，“我們走吧。”

“哦！”基奇下意識地跟了上去，但馬上又記起自己還沒和艾維拉告別，趕忙轉回身，向艾維拉擺了擺手，然後快步跟上希爾，沿着門口的林蔭大道，向遠離魔法協會的方向走去。

馬車就在距離協會不遠的路邊等着，看上去和阿米爾那輛黑色馬車一樣樸素低調，但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後，基奇便意識到，貴族的東西，或許會低調，但絕不可能樸素。

和外表看到的模樣截然相反，馬車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流露出貴族特有的精致。這種精致不僅僅是車窗上的精美雕花，更包括了恰到好處的座椅高度，舒适得讓人坐上去就不想起身的松軟椅墊，以及關上之後就聽不到任何雜音的嚴密車門。

“怎麽沒穿魔法長袍？”上車後，希爾開口問道。他沒有像基奇以為的那樣坐在對面，而是和基奇坐在了同一側的長椅上，并如習慣一般抓起基奇纖細的手指，随意地把玩起來。

“艾維拉說穿那個出去很不方便。”基奇答道，“而且我也不喜歡新袍子的顏色，總覺得穿上之後像一條綠色的毛蟲。”

“你今天的衣服也是綠色的哦！”希爾調侃道。

“又不是一種綠色！”基奇倔強地強調。

“好啦，不說這個。”希爾笑着換了話題，“想去哪裏？”

“我怎麽會知道。”基奇撅起嘴巴，繼續着上一個話題所引發的脾氣。

“抱歉，我失禮了。”希爾失笑，“好久沒看到可愛的基奇，我顯然有些過于興奮……唔，先去吃一頓美味的佳肴如何？慶祝你成為一個真正的魔法師。”

聽到希爾這樣說，基奇不由想起新年時喝過的葡萄酒，立刻脫口問道，“可以喝酒嗎？”

“當然，只要你希望。”希爾故作頑皮地眨了眨眼，“想喝哪一種？爽口的，甘洌的，還是，度數低一點的甜酒？”

“葡萄酒算哪一種？”基奇問。

“當然是甜酒，就如它的名字一樣。”希爾微笑道，“說到葡萄酒，亞夏城附近倒是真有一處再美味不過的葡萄酒莊。”

“什麽地方？”基奇疑惑地歪頭。

“也在城外，不過距離這裏有段路程。”說着，希爾擡手敲了敲車窗。

馬車立刻停了下來，希爾打開車窗，向等在外面的健壯車夫說道，“去玫瑰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