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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頭留下的都是一筆筆冤魂與血淚，至今都是連抱怨都不能有的痛恨。

“對不起。”岳藏舟不知道還有這一段，顧峘以前沒有提過，“我不是……”

“又不是你的錯。”顧峘打斷了岳藏舟的話，這些往事他都沒有記憶了，指了指大樹，“這是黃楊，你認不出來也不奇怪，很多年都沒有見過綠了，卻又總死不了，也是夠頭痛的。爺爺不讓我砍了，說是要留個念想，這棵樹在，好像奶奶也就還在。”

岳藏舟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如果白發人送黑發人，在那個年代被逼瘋逼死的人不在少數，那麽顧峘從沒有提起的祖母，不會是在這棵樹上吊死了吧？

“在大伯一家過世之後，奶奶就是在這上面吊死的。”顧峘看着岳藏舟臉上的疑問，平靜地承認了他的猜測。“這棵樹是奶奶嫁給爺爺後，在院子中種下的，到現在也有六七十年了，聽說當年他們從外頭移植來的時候，說是會長成參天古木的，可見那些希望都是騙人的。”

氣氛頓時壓抑了下來，岳藏舟也是明白了為什麽顧峘前頭會說這些年他是一個人來作客的人了，這個四合院裏頭壓抑着太多悲哀的故事，就怕一不小心驚擾了對方。

而進了正房，就看到牆上挂着一幅字，撲面而來一股肅殺之氣，‘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沒有落款，看着有些泛黃的紙張，應該是顧峘爺爺留下的字。

顧峘看了岳藏舟的臉色，他暗自責怪自己，怎麽一時嘴快把那些舊事都說了出來，也是在信裏與岳藏舟直言久了，便自然而然地不小心講出了往事，大過年的何必說這些。

“你別多想了，不是說餓了，快搭一把手，我也能嘗一口你從蘇聯帶了的風幹牛肉。說起來也有幾天沒有嘗過肉味了，我先去把取暖的爐子點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二章

顧峘升起了蜂窩煤爐，岳藏舟看着他熟練的添火姿勢，也意識到這裏并沒有統一供暖，要熬過一個冬天不容易，“顧哥，這煤要過一個冬天，夠用嗎？”

“從八月開始就要儲藏起來了。”顧峘指向有些密閉的櫃子，“裏面都放得是蜂窩煤，攢了幾個月才夠燒一個冬天。最怕的是遇潮，淋濕了就完了。你別看這裏是廚房，那屋頂是最嚴實的，就怕雨水漏下來，把這堆冬天的寶貝給淋濕了。”

“這很不方便吧，還要倒煤灰之類的。”岳藏舟覺得還是住在樓房裏面有統一的供暖便利。想要在四合院住的舒服，果然不是一般百姓能做到的。

要說以往真的能在大宅子中住的舒服的人都是主子，下面頭一波波的傭人，才能真的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情畫意。

顧峘沒有覺得麻煩，他都這樣過了二十年多了，從小也是自力更生，什麽家務活沒有做過，“習慣了就好。我總想着有一天，能把這裏好好修繕一下，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做到，要找一支能修複古建的施工隊，沒有人認識也不好辦。”

岳藏舟記得過不了幾年四合院的存廢問題就會被擺到桌面上，拆遷帶來的多方利益博弈與歷史文化保存之間的沖突會越演越烈，有很多的地方都拆掉了。不過，顧峘住的這一去應該保存了下來，後海周圍的四合院應該是得以幸免了。

這個話題有些遠了，岳藏舟卻也不希望四合院都被推倒了，有些說着拆了舊的造新的，卻不知有些東西一旦推倒了就再也沒有了，那是百年時光才能賦予的沉澱。

但眼下岳藏舟根本在這上面說不了一句話，他吃着刷羊肉，看着一邊安靜進食的顧峘，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顧哥，要不然你與我一起去滬海過年吧？”

顧峘聽到岳藏舟的邀請，只是微微搖頭，他的筷子上還夾着一塊土豆片，“小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有機會我會去滬海玩的，只是春節是一家團聚的時候，我一個外人不去湊熱鬧了。”

“別啊。”岳藏舟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唐納德也要去滬海，正好能讓顧峘與他先熟識起來，說什麽以後都要一起合作的。“唐納德你還沒有見過，這次你們正好能一起逛逛滬海。我們三個人以後要在一起合作，應該先熟悉起來，這個機會不是剛好？左右顧哥已經沒課了，馬上就放寒假，大家在一起也能相互讨論一下後面的生意怎麽進行。我家對街有家小旅館，老板都是熟人，春節裏沒有什麽落腳的人，能給你們找便宜又舒服的房子。”

顧峘想要推卻，奈何岳藏舟眼神過于懇切。其實，顧峘想到這是祖父過世後的第一個春節，原來冷清的房子，若只有自己一人過節，都要變成死寂了，說心中不向往能有個熱鬧的春節是唬人的。“可是我還要去幾位先生家中拜年，還有你說的要去劇組聯系武行的師傅們，我離開了京城……”

“可以提前拜年。”岳藏舟知道顧峘已經動心了，“現在離除夕還有半個月，這些事情都能提前做了，我也先去給蘇教授拜年，我們都等到過了初七再回來。再說了你在滬海動筆寫書也好，在那裏其他瑣碎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了，夥食之類的我都包了。”

顧峘最後同意了岳藏舟的說法，主要因為還是去了滬海能專心寫書。這本書稿他要的急，希望節後顧峘能拿出第一本的手稿來，就能着手出版的事情。

說定了這件事情，兩人也轉而聊起了別的事情來。岳藏舟為了避過可能觸動顧峘傷心事的雷區，就說起了八卦，他提到了蘇采薇的新男友李立峰，也不知道蘇教授是不是清楚女兒的近況，明天要去見蘇教授，也不知應不應該透露出來半分，萬一蘇采薇還沒有告訴蘇教授，自己這不是成了打小報告的人。

聽着岳藏舟說他對蘇采薇提及了密封牛肉幹的商業計劃後，李立峰也沒有一點表示，顧峘眼中有了一絲疑惑，“小舟心裏不舒服，覺得他們應該要給你一個金點子紅包費？”

“其實蘇學姐的性子我明白，她壓根想不到這上面去，可能覺得我是自己人了，這些東西不用算的清楚。她就是個做學術的，人情世故方面總比較天真。”岳藏舟卻不希望她交的男朋友也是一樣的象牙塔中的人，一個家裏面總要有個人能善于與外面打交道才好。就是不知道李立峰是真天真，還是裝純了。

顧峘本能地覺得這個李立峰有些不對勁，其他的事情顧峘不敢說，但是可能是于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他對人的善惡有着極度敏銳的感覺，“你說過你們去莫斯科的那天，他還開着車來接你們，蘇采薇後來說這是他家裏親戚借給他的，那個親戚在莫斯科也有小生意。耳聞目染，他也應該通曉一些經商之道吧？”

岳藏舟心裏也有些懷疑，但情侶之間的事情，外人不能評判，就是家裏的人也幹涉不了感情的滋長，他用什麽立場去說話。

“話不是這麽說的。”顧峘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外人不能插手情侶之間的事情，但是真的朋友應該要直言不諱出一些本人意識不到的盲點與缺點。我們不了解李立峰的為人，自然不能妄作論斷，但是側面的提醒總是能有的，起碼你應該讓蘇采薇知道若是有人提出了這樣的商業意見，不管是否是親朋，都要有相對應的回禮才行。如今是對着你，哪天對着別人也用了一樣的态度，萬一把人得罪了怎麽辦？”

“顧哥，這話你讓我怎麽好意思開口，就像是硬要錢似的。”岳藏舟也為難，他并不把那些錢放在眼中，左右都從未想過能插手那樣的生意。但借着這個事情，卻對李立峰的為人有了一些疑惑。

“那就把選擇權交給蘇教授吧。”顧峘也不擅長彎彎繞繞的事情，只能想到讓有經驗的蘇教授把關他女兒的事情，“你可以與蘇教授把那個方案再說一遍，同時也提一下李立峰也聽到了，可能他們同學之間關系好，而這次中蘇兩方的合作，說不定這批學生會做一下翻譯參與其中。蘇教授自己也是水木大學的老師，說不準知道的比你多。”

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顧峘沉思了片刻，然後不知想到了從前的什麽事情，感嘆了一句，“你不在乎這些錢，別人可不一定。用一件事看穿一個人，總比身邊藏着一條毒蛇的要好。”

岳藏舟聽着顧峘的語氣不對，猜測他是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相互舉報的情況數不勝數，說不準誰就把誰賣了。而剛才顧峘說的對，這次李立峰已經知道了這個巨額利潤的商業計劃，自己與蘇教授側面提起與否，李立峰若是插手執行了，總是能看出來他的品行的。若有那一天，誰瞞而不報，便會馬上知曉。

**

這頭，蘇教授不只是等來了提前拜年的岳藏舟，還聽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自家女兒找到一個對象的事情在她來信中說起過，這人比她大一些，也在蘇聯留學，學的專業不一樣，但也是高文化的人，原來也提到過這次春節兩家人見一面，不過現在卻要好好考慮一下。

春節後蘇聯高校來這裏訪問的事情，蘇教授自然是清楚的。兩者之間都有相互合作的想法，還能獲得背後政府與相關企業的支持。水木大學的合作單位也提出了好幾個方案，岳藏舟說的牛肉幹加工計劃的确很有可操作性，能帶來一大筆收益。

但關鍵是就在幾天前，蘇教授在供應食堂夥食的朋友正在接洽關于牛肉幹加工的事情，被上面看做是一個重點的合作項目，提上了審批的環節，如果他沒有弄錯，這個供應商與李立峰有親戚關系，可這裏面半點沒有提起是誰想出的方案。

按照時間來算，要真是李立峰透露給對方聽的，幾乎是在岳藏舟一說完，就把消息傳了回來。而自家女兒一周才來一次信，要知道蘇聯的情況，還要等上兩天。

蘇教授這個教書人也知道生意就是争分奪秒，對方也是蠻拼的，直接跨過他們做了這麽多，塵埃落定之後，哪管當初還有什麽人看到了裏面的機會。

撇去蘇教授的糾結不提，岳藏舟已經把自己能提醒的事情也說了，心裏的負擔也少了一分，若是誤會自然最好，若不是良人，希望蘇采薇也能當斷則斷，算是破財消災了。

那邊，岳藏舟與顧峘已經踏上了回滬海的火車。也是近鄉情怯，岳藏舟久違地感到心裏有些緊張，他半年前不辭而別，雖有短短幾封通信，卻不知道家裏究竟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章

時隔半年，戚波終于又看到了岳藏舟，聽說他從外面回來了，今天小年夜特地與王美娟兩人提前下班準備飯菜，明天就是除夕，岳藏舟彙回來的錢，讓他們終于手頭寬裕了不少，買了豐富的年貨，能過一個相對富足的春節了。

“小舟說這次有兩個朋友也要來，你與便民旅社的顧大媽說好了沒有，給他們留兩間二樓的朝南空房間，要帶着衛生間的，不用大冬天的半夜還要出門去上廁所，能把人凍醒過來。”戚波一心想着還有什麽能提前為岳藏舟準備好，聽說這次來的還有一個米國人，這輩子戚波還沒有見過活的外國人，這幾天還臨時抱佛腳翻出了高中課本，把從前扔掉的英文又撿了幾句，也不知道能不能不亮也光。

王美娟就鎮定很多，她最安心的事情莫過于岳藏舟賺了錢把欠的那些外債還了。她這輩子沒有想過要大富大貴，只要能夠幹幹淨淨地過日子就行了。沒有外債的擔子，總算能挺起背脊做人了。要不然在路上遇到了債主，總會很尴尬。

岳藏舟這個外甥有本事又有主見，很多的事情根本不用他們瞎操心，看來當初他選了離開是選對了。

“行了，你別再唠叨了，我早就與顧大媽說好了，他們拎包就能進去，你說的給他們準備一些瓜果零食我也已經買好了，安心地等人回來吧。”

戚波夫妻二人正在廚房說着話，就聽到了鐵門的開鎖聲，戚明與戚玥早一步竄了出來開了門，只見岳藏舟站在了門外，開心地叫着，“哥哥回來啦。”

岳藏舟騰出一只手摸摸雙胞胎的腦袋，他身後是顧峘與唐納德，三人手中都拎着不少的東西。

戚波急忙用圍裙擦幹了手上的水珠走到了岳藏舟的面前，半年不見岳藏舟高了不少，都比他高出了一些，這時他突然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那些想要問的問題，像是在外面沒有受騙，有沒有生過病，都成了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拍拍岳藏舟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戚波眼眶都有些泛紅，原來他求得只是外甥不要缺胳膊少腿就滿足了。

“我很好。”岳藏舟也不善言辭起來，回到家中的他好像真能做回十七歲的少年，遠沒有了在外面的能言善辯，看到戚波激動的神情也不知如何寬慰，只能說着，“讓你們擔心了，都是我不好。”

“好了，不要杵在門口，都到屋裏來坐。”王美娟看不過他們舅甥兩人的樣子，這戚波剛才還說要給岳藏舟的朋友留下一個好印象，難道就是這樣的一副呆狀？

“小明，小玥，給哥哥們倒飲料去。” 王美娟朝着在偷瞄唐納德的雙胞胎吩咐。這外國人也是人，幹嘛像是看西洋鏡一樣，不過這個金頭發還是蠻好看的，鼻子上還有一個小雀斑，原來這就是米國人，南京路上也遠遠看到過幾次，都沒有能夠觀察仔細。

好吧，王美娟不讓雙胞胎看，自己卻觀察地仔細了。讓她驚訝的是唐納德一口帶着夾生京味的普通話，就聽他說：“阿姨不用忙活兒，我不講究，白開水就可以了。”

唐納德來了華國之後，臉皮就已經練出來了，不管是看着稀有物種的打量或者是其他，只要是沒有惡意，別人注目的眼神就一概當做是崇拜收下，這樣一想感覺還真不錯。

要說唐納德自帶的逗比屬性，總能讓他顯得平易近人？

那麽對于顧峘，大家就拘謹了很多。

這次顧峘穿着淺灰色的雙排扣呢長款大衣，下面是同色系加深的西褲，搭了一雙黑色皮鞋，都是岳藏舟送的年禮。說什麽他也不讓顧峘繼續套着那身極不合身的軍大衣。這身配着顧峘本來就帥氣卻有些冷漠的臉，更讓人感到他非一般的氣場。這年頭能把金絲眼鏡戴出質感來的人已經不多了，也都不敢輕易直視他的眼睛。

戚波心裏嘀咕，小舟怎麽沒有早說有這樣一位朋友來，讓他住在便民旅社真的沒有問題，人家能看的上？

“叔叔、阿姨好。”顧峘也主動問候了，原諒他根本就沒有見朋友長輩的經驗，臉上還端着标準的笑容，實際上手也不知道放在哪裏更加自然一些，只能更不太自然地加了一句，“春節快樂。”

岳藏舟看着已經在沙發上與雙胞胎快要讀起英文小故事的唐納德，再瞥見一邊又為冷場而緊張的顧峘，終于是生出了一絲憐憫之心替他說了幾句，“顧哥是個老京城人，在那裏他很照顧我，這次來滬海看看風景，體會一下這裏的市井生活，感受一下南北兩種不同的文化。你們別看他嚴肅，其實很好相處的，顧哥你說是不是啊？”

顧峘認同地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這個笑容差點沒有晃點了在場的人，讓戚波後知後覺地才反應過來，就朝着岳藏舟抱怨了一句，“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來來都洗手準備吃飯吧。”

這頓飯大家吃的很高興，特別是有了唐納德這位吃到什麽都露出了一種享受了特級廚師美味很太幸福的表情後，氣氛也活躍了起來，雙胞胎兄妹問了不少的問題。岳藏舟也有給他們單獨寫過信，說了一些外面有意思的場景，還特地托錢青在拿計算機材料的時候，把一個錄像機與幾盤錄像帶帶了回去，裏面是一些英語的少兒電影，配着岳藏舟自己的翻譯，用來學習英文是不錯的教材。雙胞胎對于這樣的寓教于樂很歡迎，也慢慢喜歡上了英文，這次見到了很好說話的唐納德，自然有很多想問的，比如迪士尼在哪裏，那裏好不好玩。

相對來說，戚波對着顧峘就是另外一番場景了，“顧先生，小舟多虧了你照顧了，這孩子就是性子倔，不願意給家裏增加負擔。雖然現在能讓手頭寬裕了，但我總想着他能夠進一個好大學就更加完美了。哎，生活總不能事事如意了，你是未名大學的高材生，小舟與你在一起也能好好跟着你學習。”

王美娟在桌子底下掐了戚波一把，這人怎麽什麽都說，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只看到他誇別人，小舟回來了就應該好好誇他才對，就是不讀書一樣能有大本事。“嘗嘗小籠包，不是我自賣自誇，我這手藝比王家沙的差不了多少。”

“謝謝阿姨，我可以自己來。”顧峘順勢接過了王美娟夾過來的小籠包，沾了邊上的醋，先咬了一小口吸出了裏面的湯汁，果然很鮮美，又咬了半個，肉與薄皮一起入口，讓人忍不住馬上就要吞下另外一半。而最重要的是顧峘也能暫時忘了戚波的話所帶來的尴尬，他覺得與岳藏舟認識的時間不長，但都是對方照顧自己的多，實在是不能厚臉皮接受過分的誇獎。

岳藏舟看着這一出也不說話，心裏偷笑，他剛才瞄到顧峘微微挑起的眉頭，還有一時間放空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

看來家裏人也很喜歡他的朋友們，這樣就好。

當天晚上，岳藏舟把顧峘與唐納德送到了便民旅社，本來他也要住在旅社裏面，但是戚波說什麽也不肯，家裏早就把小床整理出來，連被子鋪蓋之類的都趁着前幾日太陽足的時候曬過了，哪有回家過年住旅社的說法。

而這天夜裏，戚波也問了很多的事情，岳藏舟把能說的都與戚波說了，包括他計劃中的功夫生意也說了一個大概。雖然戚波很希望岳藏舟能夠收手不幹回來讀書，但也知道有的事情開了一個頭，要想放手不做，已經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了。做生意的事情他與王美娟都幫不上忙，只能盼着岳藏舟可以一路順遂，等到将來有一天說不準能重回校園中學些真本事。

**

岳藏舟在滬海過的不錯，每天都有人做飯，一家人能一起吃飯，這種日子只有失去了才明白有多麽難得。顧峘也在這樣的氣氛中潛心寫書，而唐納德則是抱着一個相機到處跑，左右他也會中文，不會被人騙了。

這次回來，還有兩個人要好好聚聚，一個是嚴铎，春節裏他不在南京路打樁，岳藏舟會在初四的時候登門拜年。說來嚴铎認識的外彙買賣圈子裏的人不少，近在國內京城，遠在蘇聯莫斯科，幾次他們兌換盧布都是嚴铎事先打了招呼，才能順利進行，理當好好謝謝他。另外一個就是錢青，主要是計算機資料的事情，岳藏舟有些想法要與他當面談談，這也要等到初六了，錢家一家人回老家紹興過年去了，要那時候才回來。

然而，京城李立峰那裏的氣氛就有些微妙了，原來約了今年與蘇采薇兩家人見面，但是蘇教授說今年趕上了老家老人高壽，趁着過年回去祝壽，兩家人吃飯的事情有空以後再約。

“小叔，你确定這個牛肉幹的合作項目已經敲定了？才用了兩周的時間，這麽快？”大年三十吃過飯之後，李立峰急忙向着他的小叔李固确認起了中蘇合作的項目，他們家也參了股份，沒有想到這個項目落實的如此快，上面會這麽重視。

李固猛吸了一口香煙，剛喝了些酒，臉上泛着紅光，“立峰這次你當記首功啊！這個項目已經批下來了，你不要覺得快，這樣的項目只要是聰明人一聽就知道裏面的利潤，我們要賺錢，那些蘇聯人更加要賺錢。這次定下了多少你知不知道，1000頓牛肉幹啊！能讓我們李家直接沖到京城富貴圈子裏面去了！”

李立峰一聽也有些傻眼，“這麽多？這能賺多少錢？”

“我和你說，這個牛肉幹的想法簡直是絕了！”

李固有些微醺，他想起了與蘇聯那方談判的時候，對方也是興奮不已，蘇聯的牛肉烹饪簡單到了極點，直往水裏一扔一煮一撒鹽就完事了，哪像華國能有五香的、麻辣的等等味道。嘗過了華國的牛肉，蘇聯人當即決定這個生意一定要做，不只是要做，而且要往大裏做，蘇聯有的是牛肉原料，李家提供技術與加工，就能讓這些牛肉身價倍增。同時，李立峰也在岳藏舟那裏聽過一句要有好的包裝，也告訴了李固，所以談判中雙方也都認識到了佛靠金裝的好處，他們的牛肉幹用上一個好的包裝，何止是財源廣進，簡直就是天上撒錢。

李固還好是做餐飲出身，本來就在這方面有些技術，李家湊錢也能在這筆生意中占到大份額的股份，要不然這個合資計劃他們就虧大了，眼瞅着是個會下金雞蛋的母雞，卻分不到多少金蛋的感覺，可是憋屈的很。

就是這樣背後都拉了幾位鎮場子的人入股，做食品生意也怕出意外，不給一些人好處，出了事情誰幫你出手拉一把。

“我和你說，這1000頓只是一年的量，我給你一個直觀的數字，現在市面上就是去菜場買生牛肉也要3元一斤，光是1000頓的生牛肉也價值3百萬了，就不談我們出售的牛肉幹價格翻了好幾倍。”李固想到将來賬上的錢，就激動地拉住了李立峰的手，“你這次回蘇聯，也要幫着把關好蘇聯那頭的出貨，這都是錢啊！對了，你沒有說到底是誰想出這個點子的，哪個奇人啊？”

李立峰剛才還在被巨額財富砸重了腦袋，卻被李固的這個問題問的猛地驚醒了。是了，當時還有蘇采薇也在場，這次李家是先下手為強了，他都沒有想到動作這樣快。不過也不用糾結，蘇家本來就不是做生意的，知道這樣的點子也翻不出風浪來。

可是問題卻在岳藏舟身上，當初他知道這個生意賺錢，但沒有想到岳藏舟簡單的幾句話能換來幾百萬的利潤，而現在要拿出多少來才能感謝他的一番指點。如果換做是自己，沒有幾十萬是不會高興的，大家都知道這樣的利潤只是一年，往後說不準越做越大，幾千萬根本不是空口白話。這樣的金點子絕對值錢。可這樣一想，李立峰更不開心了，岳藏舟與蘇家又不是親戚，會真心平白獻出這樣唾手可得的利潤？圖什麽啊，還不是想要攀上大樹。

李立峰絕不會拿出幾十萬來感激岳藏舟，還不如徹底瞞下這件事情。“小叔，我們總不見得要拿幾十萬就為了謝那個人出了一個主意吧，這後面的辛苦事都是我們李家做的，他憑什麽輕松地拿錢？要我說就當沒有這回事情發生，牛肉幹而已誰不能想到呢？”

李固聽了也認同李立峰的話，他為了這樁買賣一點也不敢放松，當然不願意為了輕飄飄的一個主意就出幾十萬，只是這年頭能夠有這種想法的都不是一般人，“你确定不會得罪人？”

“嗤！得罪人？小叔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就是一個大學也沒有上過的人，不值一提。等我們做出了成品，開始大把撈金的時候，他都不知道這東西是我們生産的呢。”李立峰不屑一顧地說着，心裏已經繞了幾圈，也只剩下蘇采薇一個知情者，說幾句話哄哄就瞞過去了，要是瞞不了，分了也沒有什麽。他們李家與蘇家以後都不是一個等級的人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四章

“什麽？爸，你說的都是真的？！”蘇采薇不敢置信地盯着蘇教授看，很想從他的臉上看出個究竟來，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剛才蘇教授說的關于李立峰的事情。蘇教授做食堂生意的朋友竟然是李立峰的叔叔李固，而李固與蘇聯方面已經在大半個月的時間裏把生意合同都簽訂了。

“怎麽，我還會騙你。”蘇教授微微皺眉，蘇采薇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自家的女兒總是把人想的好，殊不知世界上有善就有惡，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合作方案傳的很快，上面也很重視，而且是個巨額的單子，可以說有心人那裏已經人盡皆知了，都是在水木大學工作，我怎麽會弄錯。你老實說這個方案是小岳想出來的對不對，但是昨天李立峰應該什麽表示都沒有吧。”

“他一個字都沒有提，只是說這段時間忙，要先回莫斯科。”蘇采薇心中很亂。就在昨天她從老家回來了，也有些奇怪為什麽父親把這次的兩家見面往後推遲，今年竟然還回老家過年了，要知道她的爺爺都過世幾年了，他們也漸漸不回老家了，看來這次是專程為了逃避兩家見面。

昨天她見了李立峰，對方還可憐兮兮地問她什麽時候才能正名，這次春節都沒有能見幾面。他壓根沒有提到有關合作項目的事情，只說有課業上的事情要比自己早一步回蘇聯。

但是自家老爸卻說了李家在京城忙着牛肉幹合作項目的事情，那是個幾百萬一年的大項目，牽動了幾方的合作，快要被列為示範性合作項目了。這樣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應該與自己這個女朋友說一聲？！難道是有難言之隐？或者這裏面是她不願意猜測的醜陋人心。

“他當然不會說！”蘇教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蘇采薇心中仍舊懷有的善念，“你也不看看這個項目是誰想出來的，如果是他自己那還有與你商量的可能性，但現在是只有你知道當初提出這個方案的人是誰。現在他們鋪開了這樣一個大場面，你以為誰都是視金錢為糞土，或者甘心拿出錢來感激別人。你別忘了老祖宗說過一句話，升米恩鬥米仇！”

蘇采薇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她終究是聰明人，到了這個份上如果還不明白，也就白活了這些年。當初自己問岳藏舟有沒有相關主意的時候，真的沒有多想，但是打算萬一事成，一定少不了他的那份，畢竟岳藏舟這個年紀出來拼搏并不容易。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當時坐在自己身邊，以為是害羞一言不發的李立峰，竟然把所有的話都聽在了耳中，還牢牢記在了心中，還用這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下了狠手。這根本就是與盜竊搶劫沒有差異，又怎麽會善對自己這個目擊者，除非自己與他同流合污。

“爸，你說李家真的不會提出給小岳一些報酬？”

“哎——，報酬？給多少？如果這個生意只是小打小鬧，送個一萬多，可能有人願意，但現在讓他們拿出幾十萬來，你覺得可能？對方還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小人物。我已經給小岳去了信，現在不是不給報酬這麽簡單，就怕李家下黑手，徹底斷了小岳的活路。”

“不會吧！”蘇采薇被蘇教授的話吓了一大跳，心中發毛，而莫斯科其實并不太平，難道李家還要會讓他們發達的恩人，做出那麽狠毒的事情來？

蘇教授搖搖頭，他從一個人與人之間理性喪失的年代中走了過來，當然比蘇采薇看過更多的黑暗，好在這個事情李家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就怕他們的合作者萬一看中了岳藏舟的本事，假如使小動作也在暗中來。他們的人脈還沒有那麽廣，不用太過害怕，但岳藏舟也要事先有準備。而現在卻是女兒與李立峰的關系，說什麽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小岳那裏有分寸，關鍵是你！你與那個人必須斷了，按照我的意思，後半個學期你不要回蘇聯了，有那樣一個人在你身邊，我又看不到，總是很擔心。”

蘇采薇胡亂地點頭，她已經不知所措，今天一下子接受了這麽多的消息，完全消化不了。李立峰對自己其實不錯，兩人在一起有不少能聊的話題，他也不是小氣的人，最多就是不喜歡自己與異性有接觸，本以為他是習慣性吃醋，而現在要好好前後的事情。其實自己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有錢，除了那些做官的，或者做大宗買賣的，這年頭大家的家庭都相差無幾。可誰知到頭來被告之，原來最有問題的不是門不當戶不對，而是那個人的人品極有問題。

“我想要問個清楚！”蘇采薇哽咽着說道，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自己已經哭了出來，“我不想分的這麽不明不白，而且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人。”

蘇教授嘆了一口氣，蘇采薇到底是年輕，相信感情超過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