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紙燈籠

赫榛沒有選擇坐電梯,以唐成的運氣,橫豎都要撞鬼,走樓梯說不定還能撞晚一點。

樓道裏烏漆麻黑,感應燈不知道是因為物理原因還是玄學原因一直沒亮,唐成開着手電給兩人照明,赫榛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以防他又跑丢了,另一只手揣進兜裏摸了摸祁僮留給他的那塊石頭。

“祁僮?”他在心裏試探地叫了一句。

空氣安靜了一瞬,突然一道帶着氣聲的笑響在了他的耳邊,仿佛帶起了周圍的氣流,惹得他發癢,沒忍住縮了縮脖子。

“你在哪?”祁僮的聲音很輕,在安靜至極的樓道裏卻并不顯詭異,反倒讓人覺得安心。

“剛才撞上了那個‘不存在的樓層’,找到了點東西,你在哪?我拿過去一起看看?”

“嗯,我在十三層,你過來吧。”

赫榛腳步一頓,“你……”

“這人的手你卸的?”

對面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赫榛一時有些緊張,他跟着唐成的手電光繼續向上走着,一邊垂下了目光,“我不想讓他碰我。”

******

聽到赫榛那委屈巴巴的聲音,祁僮沒忍住彎起了嘴角。

屋子裏一圈人看着他無緣無故笑得這麽開心皆是一愣,言川走上前憂心道:“你中邪了?別休整了,咱們還是出去找找其他人,趕緊撤吧。”

祁僮翻了個白眼,坐在轉椅裏轉了一個邊。

“......”言川拖了把椅子坐到一旁,見不夜侯還沉浸在不能接骨的遺憾中,果斷放棄了和不靠譜隊友的溝通,轉頭開始詢問吳敏遇到了什麽事。

赫榛:“不夜侯還跟你在一塊兒嗎?”

祁僮:“嗯,在旁邊。”

“那你讓他把骨頭給接上吧。”對面赫榛嘴上這麽說,語氣裏确實滿滿的不服氣。

“他好像很期待。”祁僮說着悄悄瞟了一眼不夜侯的方向,平靜地說:“然後我把那男人的另一只手也給卸了。”

赫榛:“......”

“你啊,手都卸了,還把扇子留在辦公室門口幫他辟邪,怎麽兇都兇不過三秒?”

“他的生死還不是我能自作主張的,我也不想因為這種人髒了手。而且......如果我因為他對我圖謀不軌,還是未遂,在知道這座樓不太平的情況下還把他綁在那裏。”赫榛頓了頓,又繼續說:“萬一他真的被這裏的鬼魂給弄死了,我和你又是這種關系,你不怕我連累你被冥界的人抹黑嗎?”

祁僮眉頭一挑,沒想到他那麽多顧慮,問道:“你知道我四年前的事?”

“嗯......”赫榛磨磨蹭蹭地拖了一聲,說道:“聽說過一些。”

“你那麽早就知道我了啊?”祁僮笑道:“那真不公平,宴山酒店之前,我可連你一張照片都沒見過。”

“......”赫榛似乎是停下了,呼吸聲都顯得平靜了許多,“我沒有照片。”

祁僮正想調侃兩句,突然聽到赫榛那邊似乎是對誰開口說話了。

“少主夫人這是抛下家室跟誰在外面呢?”

“別瞎叫!”

這人奶兇奶兇的時候就特別可愛,祁僮沒忍住笑得更開心了,只聽赫榛解釋說:“唐成跟我在一塊兒,剛才這孩子撞上了不存在的樓層,我聽到聲音就把他帶出來了。”

“嘶,我就奇怪了,這孩子怎麽老遇上奇奇怪怪的事兒啊?對了,他是不是跟一個女孩一起跑的?那姑娘現在跟我和言川還有不夜侯在一起。”

赫榛嗯了一聲,說道:“我們到十層了,天亮之前能回家嗎?我困了。”

祁僮正要出聲,赫榛又補了一句,“而且好餓。”

這是在撒嬌?多大人了還撒嬌,都是誰慣出來的毛病?

祁僮吐槽歸吐槽,心裏卻不知道為什麽樂開了花,“行,等會兒一起先把人找齊。想吃什麽?”

“火鍋。”赫榛說,“要辣鍋,不要有骨頭的菜。還想吃紅糖糍粑。”

為什麽他撒嬌這麽熟練?為什麽我這麽高興?祁僮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覺得這大概才是所謂的玄學。

又過了一會兒,祁僮估摸着這兩人也該從十層走到十三層了,正想起來活動活動準備迎接,對面卻突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吸氣聲。

“赫榛?”祁僮蹭一下站了起來,把其他人吓了一大跳,“赫榛?怎麽了?”

對面沒再傳來半點聲音,祁僮擡腿就要往外走,被言川匆匆攔下,“你幹嘛呢?一驚一乍的?”

祁僮回過身看了看他們,說道:“赫榛應該是碰上什麽東西了,你們跟我一起去樓道找人,好不容易聚齊那麽多,別又走散了。”

“等等等等,”言川揉了揉額角,“你怎麽知道赫榛在樓道,還碰上什麽東西了?”

不夜侯也看向他,臉上挂着同款問號。

祁僮拿出一塊石頭,說:“孟姐家的,可以直接隔空在對方耳邊說話。”

言川嘆服,“敢情你剛才笑得一臉蕩漾,是在偷摸着打電話呢?能別那麽膩歪不?”

“言川啊,”祁僮繞了回來搭上他的肩,“你忘了你是來賀新婚的?要适應我已經是個已婚人士了,這叫夫妻情趣,懂不懂?”

******

雲岫連下了兩層樓才發現另外兩人沒有跟上來,她看着前後一片漆黑的空間,只有頭頂上那盞感應燈孤零零地亮着,襯得樓道更加寂靜空曠。

她咽了咽口水,試圖讓過快的心跳平緩一些。雖然平日裏也見過不少冥界的居民,但這種場景下的鬼魂還是第一次碰上,沒有任何接觸經驗的小妖一時間覺得新奇又緊張。

樓下那抹光又閃了一下,她放輕了步子繼續往下,走了沒幾步,她突然意識到這樓道裏的是感應燈,只要有人出現就會亮,她放輕腳步好像也沒多大用。

就在這一晃神的時間,感應燈像是了解到了她的困擾,居然倏地暗了下去,不到五秒,就滅了個徹底。

雲岫一怔,頓時僵在原地不敢動,樓下那抹詭異的光也沒再閃動過,她吸了一口氣,一邊摸索着往下走,一邊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燈。

誰知手機的光線剛投出來,眼前黑暗的空間被照亮,居然瞬間顯現出了一道身影。

她剛要叫出聲來,嘴巴就被一只手給捂住了。

“噓!冷靜,是我。”是長纓的聲音!

長纓明顯也被對方吓了一跳,不過反應快了一步,急急忙忙捂上了對方的嘴,借着雲岫手機上的光把人帶出了十八層的樓道。

“你怎麽一個人?”嘴巴上的手撤下後,雲岫拍了拍心口,輕聲問道。

“這樓太古怪了,我剛才從下邊看到樓上有人提着紙燈籠,就轉了個身準備去看看,還沒走出三步呢,就發現自己落單了。”

“我也是。我是從上面看到樓下有人提着紙燈籠。”雲岫皺了皺眉,“那就奇怪了,我們一個往上,一個往下,都已經相遇了,怎麽還沒撞上中間提紙燈籠的人?”

長纓說:“剛才我也覺得奇怪,但現在我想明白了。”

“什麽?”

“鬼是會穿牆的啊。”

說話間,兩人同時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頓時都靜默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們進來十八樓的時候,怕堵在樓道口太過惹眼,便默契地挪到了這層樓最裏面那間辦公室的門口。辦公室裏面的職場一片漆黑,走廊應急燈的光投在玻璃門上又反射了一道,讓本就昏暗的辦公室前臺又模糊了一層。

直到長纓說到“穿牆”,她們猛地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盯着她們。兩人僵硬地轉着腦袋,齊齊把視線移向了旁邊的玻璃門裏。

在和她們同樣的高度上,有什麽東西貼着玻璃門轉了轉,兩人驚起了一身冷汗,那是一雙眼睛!

門裏面,一個穿着清潔人員制服的中年阿姨正貼着門看她們,視線在兩人身上移動了兩回,那張臉猛地向前伸出了玻璃門。

她一會獰笑一會歪着脖子露出一副欲哭的表情,像是卡頓的電影,每一幀一副不同的模樣。

她佝着背,拖着腳尖飛快向前,長纓和雲岫被她逼得連連後退,被逼至牆角時,她那嘴角像是被什麽東西割裂開來一般,血淋淋的,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弧度彎到了耳朵邊。

一聲尖叫哽在喉嚨裏,倆姑娘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她抓住胳膊帶進了牆裏。

******

這一邊赫榛還沒報完菜,眼看馬上就要到十三層的樓道門,唐成卻突然停了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明顯感覺到對方顫着的手裏已經冒出了汗。

他們眼前的樓梯地面上鋪着手機電筒投下的光,規則的光斑上面勾勒出他們影子的形狀。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斜後方的牆壁上居然多出了一塊毛茸茸的光斑。

赫榛帶着唐成又試探着往前走了幾步,那塊光斑竟然也跟着他們移動起來,可明明在他們的餘光範圍內,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影子,那另一道光線的光源是從哪來的?

就在這怔愣的檔口,唐成突然覺得後頸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他一個激靈挺直了背,可那東西又來了,是一塊冰涼的硬物,正有規律地敲打着他的脖子。

手腕快要被唐成捏碎,赫榛心下一狠,抓起唐成拿手機的那只手,猛地轉過身照向身後。唐成被迫轉了個方向,看清後面的東西頓時腿一軟跌坐在了樓梯。

那個碰他後頸的東西居然是一雙腿!

一條紅綢不知從哪垂下來,正死死地勒着一個紅衣女人吊在他們身後,女人的腿在半空中小幅度地晃着,再往上看,她的手裏竟然還提着一盞白色的燈籠。

想起微博上那條熱門,唐成顫顫巍巍地擡起頭,女人的腦袋正呈現一個詭異的角度挂在那條紅綢上,毫無血色的臉上,左邊眼下那顆紅色的淚痣顯得格外刺眼。

“哥......這不是微博上說的那位......”

他話未說完,吊在半空中的女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唐成話到嘴邊就要變為一聲驚叫,赫榛不知是被女鬼那一睜眼吓到,還是擔心被唐成的高音吓到,身體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他擡手一揚,一條千機繩揮過直接斬斷了吊着女鬼的紅綢。他自己顯然也沒料到,看到女鬼摔下去頓時吸了一口氣。

可憐那女鬼正準備憋個大招,正要咧開的嘴角還沒來得及表演,就被赫榛一繩子揮到了地上。

“......”唐成被這個走向整懵了,一口氣憋在喉嚨裏不上不下,那聲尖叫在喉嚨唇齒間兀地轉了個彎變成了一聲笑,蕩在空曠的樓道裏尤為清晰。

摔坐在樓梯上的女鬼似乎被他一聲笑給激怒了,周身騰起一股滔天的戾氣,她歪着脖子僵硬地撐起了身,朝另外兩人爬去,只聽咔嚓一聲響,她的脖子從剛才詭異的角度扭回了正位。

“唐成,去十三樓找祁僮。”赫榛把人往後一推,自己攔在了那女鬼前邊。千機繩飛快打過,誰知就在要捆上那女鬼時,她突然一個晃身,消失在了牆裏。

糟了!赫榛心底一陣挫敗,居然忘了他們做鬼的都有一項特色技能。

另一邊唐成邁開腿跑到十三樓樓道門口,剛要拉開緊閉的門,一襲紅衣居然又從門板上穿了過來。

“哥!她會穿牆!”唐成一臉絕望地轉身跑向赫榛,還沒來得及拉上赫榛遞過來的手,他衣領突然一緊,窒息感瞬間湧了上來。

那女鬼居然拎着他的校服後衣領把他提溜了起來,求生本能壓過了恐慌,他反應迅速地解開了校服拉鏈,兩手一縮,整個人從寬大的校服裏滑了出來,一屁股摔在了樓道上。

他爬起來正要走,女鬼卻窮追不舍地飄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裏衣,赫榛的千機繩綻起一道金光捆上了那只手,女鬼像被燙到了似的猛地把手縮了回去,途中尖銳的指甲勾到了唐成肩胛骨處的衣物,嘶啦一聲竟把那一處的衣服撕開了一道口子。

赫榛分神去看他有沒有被鬼爪抓傷,視線一觸到那片皮膚,入眼的卻是一塊形狀奇特的胎記——兩片竹葉狀的烏黑,和少年捂了一冬天的皮膚格格不入。

仿佛一擊重錘自心口敲下,震動的餘波蕩及全身,赫榛震驚地看着眼前的唐成,渾身上下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一道孩童的聲音破開歲月,回響在他的耳邊:

“大哥哥,為什麽他們都說是我害死溫爺爺的?我沒有想害死爺爺。”

“大哥哥,我會不會死?我害怕。”

“大哥哥救救我......”

童聲漸漸遠去,嘈雜的人聲卻又交疊着響起:

“赫榛,你看看那個孩童,他還不到九歲,你要這麽看着他活活摔死嗎?”

“你看到了嗎?他的血快把整條石階染紅了。都是因為你,你沒有救他,是你害死了他!”

“都怪你!你為什麽不救我的孩子?為什麽?”

“是你害死了他!”

“都怪你!”

“哥!救命!”

赫榛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在剛才那一晃神地瞬間,那女鬼居然用紅綢反捆住了他們。他來不及掙脫,女鬼已經一手抓着一人飛身往上穿過了層層天花板。

******

祁僮一手拎着唐成的校服外套,順着赫榛通過那塊石頭告知他的信息,帶着一波人趕到頂樓時,大廈天臺的半空中,一位紅衣厲鬼站在護欄上死死地盯着他們,而在她身後的空中,紅綢正捆着唐成和赫榛晃在大樓外。

“她她她她......”褲帶還沒拉上的男人見到那抹紅色的身影頓時尿濕了整條褲子。

“周悅!”吳敏驚慌失措地上前了幾步,“你在做什麽?放開他們,他們這樣會死的!”

一條紅綢做成的天平,一頭捆着一人,腰間和脖頸上都圈上了兩道。女鬼聽到吳敏的聲音,竟愉快地咧了咧嘴角,擡起手上的燈籠輕輕一吹,白紙燈籠倏地燃燒了起來,她舉着這枚火光湊到唐成那一端探了探。

“你別過來!”唐成劇烈地掙動了一下,本就看起來不怎麽堅固的紅綢這會兒晃得仿佛随時能來個蹦極。

“呵。”女鬼開心地笑了一聲,又将火光湊到了赫榛那一端,不料這一位反應極其冷淡,眉頭都沒動一下。女鬼被掃了興,眼尾一勾,側過臉看向了站在天臺上的祁僮。

這個天平只要女鬼燒斷了其中一邊,這一邊的人就會從高樓摔下,而另一邊的人沒了平衡,則會被脖子上兩圈紅綢活活吊死。女鬼紅唇微勾,看着祁僮仿佛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祁僮顯然也注意到了,只見他轉手把校服丢給了言川,搶在女鬼說話前,悠悠地開口道:

“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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