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舊魂

“想好了嗎?”

祁僮放開赫榛的手,大馬金刀地坐到了吳敏對面,這層樓的燈全部亮着,走廊上不知為什麽擺着幾張辦公椅,角落裏有間辦公室的門緊閉着,但隐約能聽到裏面傳來人聲。

“我......”吳敏欲言又止,本來要說的話在看到祁僮莫名變得陰沉的臉色時頓時忘了個幹淨,她不敢對上對面人的眼睛,下意識地尋求幫助,眼珠一轉就看向了赫榛。

“那本本子是我在那層存放着十幾具石棺的四樓撿到的。”赫榛下巴指了指被祁僮放到一旁的工牌和本子,說道:“我翻了一下,是十幾年前榮鼎大廈裏某位員工的工作日志。

順着他的話,吳敏也小心翼翼地瞟了祁僮一眼,開口說道:“你們可能也有聽說過,榮鼎大廈在十六年前的時候,發生過一起事故......”

“深夜電梯墜落導致十幾個人死亡的事?”吳敏話還沒說完,唐成突然飛快地接道。

“呃......”吳敏愣了一瞬,“對,那年一家公司的有個團隊的員工晚上在樓裏開會,晚上十點多離開的時候一起坐的電梯。但是他們并沒有回家,他們的家人聯系不上他們,就着急報了案,最後是在榮鼎大廈故障墜落的電梯裏找到了他們的屍體。大樓監控顯示電梯在墜落之前在高層停留了将近十分鐘。”

“不對啊。”言川皺着眉說道:“那個時候手機應該已經普及了吧?那十分鐘裏就算困在電梯裏沒信號,緊急電話也是打得通的啊,他們就沒有一個人試圖求救過?”

“怪就怪在這,擡出他們的屍體的時候發現大家身上都是有手機的,但所有人的手機出現了故障,不是摔壞的那種,有兩臺手機保存得很完整,但是連開機都開不了。”吳敏說。

祁僮:“不僅所有求生的可能性都被斷掉,甚至在死後他們的魂魄連這座大廈都出不了。”

吳敏搗蒜似的點了點頭,“都說死後魂魄會入黃泉走輪回,但這座大廈就像被封印住了一樣,他們魂魄在這裏飄蕩了十幾年,很多傳出去的鬼故事的确出自他們之手,但無論動靜鬧得多大,都從來沒見鬼差過來勾魂。”

“你知道怎麽回事?”不夜侯突然想起唐成在二十六樓消失的時候,祁僮曾打下一道符探過。

“嗯。”祁僮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app,“鬼門陣。”

唐成突然想起昨天被卷進枯骨幻境的時候,祁僮說他那驚天動地的一摔撞破了自己布的“鎖鬼陣”,不由好奇起來這些個陣到底是什麽東西,便悄悄湊上前看了看祁僮的手機。

他剛湊近,祁僮指尖又撚出一張畫滿了符咒的黃色符紙,只見他點開了app裏的一個按鈕,手機跳出了相機的界面,他對着那張符紙一掃,接着說道:“有人在這棟樓裏布下了鬼門陣,讓死在這裏的人魂魄游離于其中,他們本來就是枉死,心裏抱着極大的不甘,又被困在這裏十幾年,怨氣積壓,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厲鬼。”

“僮哥,你這是在查度娘嗎?”唐成看着祁僮的手機界面一直在轉圈圈,不明白他掃那張符紙的意義在哪。

“我還用得着搜索引擎?”祁僮拿着符在他面前揚了揚,“這符是剛才探的,現在要掃進手機裏看看三維效果。”

唐成:“現在驅邪除祟都可以掃二維碼了啊?”

祁僮:“小同學有意見?”

唐成搖了搖頭,“不敢有。”

祁僮把手機平放在掌心,讓大家圍了過來,唐成這才發現手機裏是整座榮鼎大廈的三維圖,在大廈的幾面牆上,還有密密麻麻紅色咒文。

“這些是引魂經?”赫榛雙指放大了牆面的圖像,問道。

“對,就是這東西在牽引着他們的魂魄,所以那個叫周悅的姑娘在這棟樓裏自殺之後,魂魄才會同樣被困死在這裏。”祁僮頓了頓,挂着不達眼的笑意又看向吳敏,“你手上有回廊鏡,想必家裏也有人是吃陰陽飯的,你的同事死後找上了你,又讓你見了這棟裏其他的孤魂,他們是不是跟你說,今晚會有人闖進這裏,只要從闖進來的人身上拿到些什麽,他們就能擺脫鬼門陣的禁锢,入輪回投胎了?”

“是,十六年前在電梯裏死去的人有十七個,加上我同事一共十八,他們說今晚會有六個人來這座大廈,只要在他們身上各取三滴心尖血,他們就能離開這裏了。”吳敏剛剛哭過,嗓音還輕微打着顫,語氣顯得十分疲憊。

“可我們是七個人一起來的啊。”唐成說,見另外四位隊友齊齊看向了他,他頓時恍然大悟道:“哦對,我是中途死皮賴臉加進來的。”

“等會兒。”不夜侯不解,問道:“他們被禁锢在這裏,又是怎麽知道我們六個今晚會來這裏?我們甚至是下午臨時做的決定。”

過了片刻,言川突然瞪着眼睛一拍手,“這些鬼魂背後還有更厲害的角色!他監控我們的行蹤!”

他這話一出,祁僮和赫榛不易察覺地同時挺了挺背脊,一臉坦蕩地目視前方,臉上分辨不出情緒。

言川看向了祁僮,不夜侯看向了赫榛,一花一樹倆妖精腦海裏同時盤旋着一個猜測。

言川:祁僮知道,他是故意來這的!

不夜侯:赫榛知道,他是故意來這的!

并不知道他們的心理活動這麽精彩,吳敏繼續說着:“他們說昨天大廈裏突然出現一個披着白袍的,不知是神是鬼,承諾只要他們取到足夠的心尖血,就幫他們解脫。”

“昨天?大廈裏上班族那麽多,從昨天一直到今晚,他們都沒有取夠十八滴?”唐成覺得這厲鬼的戰鬥力和自己想象的差距略大。

“不是。”吳敏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圈另外幾位,“白袍人要求必須是神鬼妖這種有靈力的心尖血。”

唐成若有所思地看向祁僮,“哥,這白袍人聽起來和我們在枯骨幻境裏聽說的是同一個啊,雖然今天比較挑食。”

祁僮沒接他的話,又開口問道吳敏:“所以我們在二十六層的時候,你用回廊鏡把唐成藏起來,然後又一直帶着他不讓他和我們見面,但你沒想到帶着他一路跑到十三樓的時候,他們把唐成關在了樓道裏,最後你的同事甚至還把他吊在天臺上打算摔死他。”

吳敏搓了搓胳膊,聲音裏夾着哭腔,“我以為取幾滴血也沒什麽,就答應了幫他們,但你們都有靈力,怕控制不住你們,只能想辦法盡量把你們分散,再一個一個取心尖血。”

“取心尖血這種事可大可小,這些你不懂,聽信了他們的話情有可原。”赫榛敲了敲座椅扶手,“但是現在,我們想明白了,你的處境也不安全了。”

他們說話間,走廊角落的那間辦公室門突然從裏面被打了開來,裏面的人聲頓時清晰起來,不等外面坐着的一群人反應,辦公室裏頭十幾個人魚貫而出。

一行人呆坐在原地,吳敏和唐成不自覺地往祁僮身後挪了挪,其他人則紛紛擺起一副随時進攻的架勢。

哪知辦公室出來的人看都沒有往他們這頭看一眼,徑直走了過去,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唐成發出氣聲問道。

“我們在回廊鏡裏。”赫榛收起了木扇,“這應該是十幾年前發生在榮鼎大廈的事情。”

吳敏:“可是回廊鏡最多只能回溯三天......”

“那是你。”祁僮打斷她的話,“現在操控回廊鏡的人估計是個人物。”

“那個是我和長纓遇上的保安!”言川指了指那群人中一個握着手電筒的男人。

“是十六年前死在電梯裏的那些人。”吳敏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夜侯手指點着那群人一個一個數了起來,不一會兒,他皺着眉說道:“不是死了十七個人嗎?怎麽這裏有十八個?”

吳敏顯然也因為這個異樣感到困惑,沒忍住湊前了一點仔細辨認着那群人的樣貌,半晌,她顫顫巍巍地指着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說道:“那個,是我上司,他是去年才調過來的,怎麽沒聽說過他以前也在榮鼎上過班?”

“當年還活下來一個?”祁僮問道。

吳敏:“新聞裏只提到死了十七個人,當時電梯裏沒有監控,第二天辦案人員在檢查大樓監控的時候,也只看見這十七個人留到了深夜。”

“跟上去看看。”赫榛站了起來示意道。

******

那群人有說有笑地拐到另一個辦公區收拾着東西,那位清潔阿姨拎着一個小桶和一塊抹布到衛生間清洗幹淨後,又繞回了大夥兒都在的辦公室,她的眉宇間透着些疲憊,但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芳姨,忙完今天就要回家頤養天年了吧?”一個幹練的女人在工作日志上寫了兩筆,合上筆帽後把本子塞進了包裏,她雙手交疊着撐在卡座的隔離板上,又把下巴墊在手背上,笑吟吟地看着那位保潔阿姨。

“是啊,老啦,該回家享享福咯。”阿姨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我老伴兒天天嚷嚷着要回老家養老,兒子前段日子給我們在老家蓋了棟房子,現在我家老頭子催得更急了,像個小孩似的,天天盼着回老家住新房。”

一個臉上還有些青澀的男孩也湊了過來,應該是個實習生,脖子上還規規矩矩地挂着工牌,“芳姨,你們倆口子感情真好啊。”

“磕磕絆絆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熬到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可不更得珍惜了嘛。”阿姨笑着說,她看着眼前兩位年輕人,“小瑾的娃快三歲了吧?你們也不容易,今天結束這個項目,可以抽時間陪陪孩子了吧。還有你,小袁,有時間也多陪陪女朋友。”

小瑾:“馬上就過三歲生日了,小姑娘天天嚷嚷着找媽媽,下周要好好陪她過個生日,不然啊都認不出我這媽了。”

實習生小袁撓了撓頭,“我女朋友還挺理解我的,說剛工作都不容易,其實我覺得挺對不起她的,等過兩年我倆都穩定下來之後,就準備結婚了。”

“好事兒啊!”那位提着手電筒的保安在不遠處喊了一嗓子。

“周叔,孫子上小學了吧?”

“是啊,小學三年級,上回考試考了滿分還找我讨獎勵來着,一直忘了買,趕明兒就給小孩挑禮物去。”

一位明顯是領導模樣的女人笑着打斷他們,“我們回去吧,挺晚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還有芳姨周叔,還麻煩你們今晚跟我們留到這麽晚。”

“嗐,沒事兒,跟着你們年輕人,也能沾點兒朝氣!”周叔朗聲笑道。

一群人關了辦公室燈正要往電梯走,一個男人突然面露難色地停下了步子,“那個......你們先走吧,我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先去趟衛生間。”

“去吧。”周叔說,“我在一樓大門等你,我還得落鎖呢。”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肚子直奔衛生間去了。

******

“我上司因為上廁所而逃過一劫了?”吳敏看着那男人離開的背影說道。

“你們看,電梯沒有動。”言川下巴點了點衆人剛踏進去的電梯。

只是在瞬間,整個樓層的照明燈倏地暗了下去,一行人擡頭四周張望着,不遠處的走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唐成:“诶!你看,你上司又回來了。”

那男人沉着一張臉,和剛才捧着肚子奔向衛生間的判若兩人,他緩緩走到了電梯門前看着那個不動的樓層數,半晌,他突然開口說道:“人都在裏面了。”

“他在跟誰說話?”不夜侯原地轉了一圈,這層樓裏除了這個男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他話音剛落,男人的身旁突然飄起翻滾的霧氣,那霧氣散去後,只見一個白袍人的身影筆挺地站在那裏,全身兜得看不見一根頭發。

唐成一驚,“他是......”

他張嘴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那白袍人突然伸出了手,那掌心像長出了透明的細管,直直地穿進了電梯門裏,不一會兒,血紅色順着那十幾根細管流了出來。

“你做得很好。”白袍人的聲音明顯經過了處理,陰森得像是地底吹來的風,“不用擔心你和那位富家女的婚事了,你現在只用安心等着做你的鳳凰男。”

男人因為“鳳凰男”三個字臉上浮現了一絲被羞辱的怒氣,卻沒敢發洩,“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等等。”白袍人收回手,整只手臂頓時藏進了寬大的袍子裏,“你就打算這麽放過他們了嗎?”

“什麽意思?”男人驚懼地轉頭看向他,“不是說取了血就可以嗎?”

“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白袍人答非所問地說道:“如果這些人能換你餘生飛黃騰達呢?”

“那也不能害死十幾個人!”男人飛快地說道。

“還記得你借錢上學時親戚的白眼嗎?或者是工作上因為沒背景,自己的功勞苦勞都成了別人升職加薪的墊腳石?”白袍人語調懶洋洋的,像是在細數着什麽奇珍,突然他怪異地“哦”了一聲,“又或者是為了攢錢給父親治病,不得不跟一位闊太太上了床?”

“你閉嘴!”男人吼了一句,血色從脖子湧上了臉龐。

“你女朋友的父母特別不滿意你吧?明明彼此喜歡,其他人卻都覺得你是看中了人家的財産。就算我幫你成了這樁婚事,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你們兩個小年輕,又能磨多久呢?到時候她依舊是光鮮亮麗的富家女,而你只是個摔下鳳凰枝的窮光蛋。”

男人的呼吸突然粗重了起來,每一下深呼吸都像是要掠奪完整層樓的空氣。

“而且,你就不怕他們把你跟那位闊太太的事情告訴你女朋友?”白袍人慢悠悠地補了一刀:“裏面的人都知道,萬一他們中有人揭發了你,你覺得那位富家女還願意和你結婚嗎?”

“你甚至不用動手。”白袍人的指尖頓在電梯前方,像是提着操控木偶的線,“只要一句話,哪怕是點個頭,你翻身的機會就到手了。”

男人抿着嘴沉默地低下了頭,整張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卻能看清他顫抖的輪廓。白袍人卻也不急,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的答案。

“大樓裏有監控,會拍到我離開的時間,容易引起懷疑。”過了許久,他突然啞着嗓子說。

“呵。”白袍人輕笑一聲,“有我在,你不用擔心這個。而且你怕什麽呢?這只是電梯故障導致的意外罷了。”

男人擡起了頭,眼眶血紅,嘴唇不停地抖着。

他反複深呼吸了好幾次,哽着聲音說:“今晚我沒來過榮鼎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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