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瓷器
“他害死了那十七個人?”吳敏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年輕時的上司轉身下了消防樓梯,“可是為什麽?白袍人明明答應要救這些魂魄,為什麽當年還要慫恿那畜生害死他們?”
祁僮猛地想通了什麽,伸手拉過赫榛往後退了幾步,“大家背靠着背全部圍過來!”
唐成立馬照做,和其他人緊緊地貼着背,“怎麽回事啊僮哥?”
“回廊鏡裏的這段往事不只是給我們看的。”赫榛也反應過來,他定定地看着那靜止不動的電梯,只見白袍人右手輕輕一握,電梯裏開始響起重物晃動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十幾年前的電梯隔音并不好,裏面人群的驚恐的尖叫聲清晰地傳來出來。
砰——
一聲巨響,電梯裏的尖叫聲就在那瞬間小了下去,那聲音沒有消失,而是不斷地往下墜去。
電梯繩斷了。
隐約一道悶響從電梯井下方傳來,讓他們産生了整棟樓都在晃動的錯覺。
唐成目瞪口呆地盯着電梯的方向,指尖到雙腿止不住地顫起來,“他們......是不是死了......”
明明幾分鐘前,他們還在計劃着和丈夫回家養老,要給女兒過生日,要送心愛的孫子小禮物,還有和喜歡的姑娘共度一生。不是最平凡的幸福嗎?好好的人,怎麽就......死了呢?
一時間所有人背靠着背不知該做何動作,吳敏張着嘴,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股鋪天蓋地的哀恸幾乎要化作實體将他們當頭兜住。剎那間,他們腳下的地面猛地晃了起來,四周的空氣被凄厲雜亂的嘶喊刺破,直沖他們的耳膜。
“怎麽回事?”言川捂着耳朵喊道。
“那些鬼魂,這段往事也是給他們看的!”祁僮在晃動中堪堪穩住身子,“被困在這裏十幾年,今天得知真相,他們的死因不是什麽意外,而是自己同事的蓄意謀害,而那位明明答應救他們的白袍人,居然還是當年慫恿害死他們的兇手之一。如果說這十幾年間榮鼎沒有任何人死于鬼魂之手,是他們最後殘存的一點為人時的善,那現在看這暴起的怨戾,估計已經徹底堕入厲鬼了。”
鬼哭聲陡然拔高,衆人不得不紛紛躬着要捂上耳朵,就在這一瞬的間隙,大樓狠狠一晃,他們一下沒站穩全部摔在了地上。再擡眼時,眼前又變了個景象。
他們被困在一個電梯裏,鬼哭聲并沒有弱下去,吳敏捂着耳朵環視了一圈箱體,突然,她看到角落裏有一樣熟悉的東西,古銅色的花紋在電梯燈裏反射了一道光——是她的回廊鏡!
她越過唐成,俯身跑過去正打算撿起來,哪知她剛碰上鏡面,電梯裏的燈居然無聲無息地滅了,她一怔,還沒從接二連三的變故反應過來,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把她拉了回來,那只冰涼的手在她掙紮時抓爛了她的衣袖。
“這又是怎麽回事啊?”有人在黑暗中叫了一聲。
“我們應該已經出來了,我剛撿到了回廊鏡,但是已經破了。”吳敏借着扶着她幾雙手的力重新站了起來。
“所以我們在現在這座榮鼎大廈的電梯裏?”唐成的聲音響起來。
吳敏沒來得及回答,電梯突然猛地一晃,所有人全部撞向了右側的鏡面。他們還沒重新站穩,那鏡面裏突然伸出數十只手,指甲鋒利,直沖他們心髒而去。
“往中間靠。”祁僮喊道。
一片漆黑中,他們壓根看不到哪裏是中間,只能艱難地遠離那只長滿了手的鏡面。
唐成突然尖叫了一聲,“誰在抓我的腳?”
“我這邊也有人在抓我的胳膊。”言川急道:“誰手有空,趕緊布個燈!”
話音剛落,他們中間亮起一個毛茸茸的光球,赫榛手一擡,它就飄上了半空。他們這才發現整個電梯的每個面居然都長出了手,彎曲着關節一下又一下地要剜他們心髒,他們将腳下幾只手踩了回去,又往中間擠了擠。剛一到位,電梯又是一晃,箱體居然倏地變成了透明。
四面飄着那十幾個厲鬼,一步一步地眼看就要穿進電梯,衆人不由靠得更緊。
哐——
一聲悶響在尖銳的鬼哭聲中尤為突出,衆人擡頭看向那道聲音的來源,透過變得透明的頂面,他們發現電梯繩居然斷了一半,只剩下一小節粘合處還撐着整個電梯的重量。
電梯繩這麽一斷,整個箱體往左側傾了傾,一衆人一個踉跄就齊齊往那邊倒去,眼看就要撞上那些鬼手,祁僮召出天淵往鏡面用力一劃,刀尖摩擦出一道紅色火星,他借着這個力把所有人往反方向一推,鬼手擦過他們的衣擺,卻沒來得及觸及皮膚,他們又踉跄着找回了重心。
祁僮右手離得太近,被一只鬼爪抓了一道,手肘處的衣服被抓下三條痕跡,刮爛的皮膚很快就帶着血色溢了上來。
見他的手受傷,赫榛心下一急,連忙要打出千機繩壓制住這些魂魄,誰知紅繩只露出個頭,祁僮一把将他攬進了懷裏,死死地箍着他的雙手,千機繩瞬間收了回去。
“你幹嘛?”赫榛急道。
祁僮臉色陰沉,“不可以!”
“你......放開!”赫榛掙了掙,也不知道祁僮哪來那麽大勁兒,他完全動不了。
另一邊的言川和不夜侯一時間不知道哪來的默契,雙手掌心一按,自他們一圈人所在的地面而起,長出了兩種不同的樹枝,樹枝如同觸手一般攀向了鏡面,彼此交錯盤繞,将厲鬼擋在了電梯之外。
言川:“祁僮,能困住他們嗎?”
厲鬼見無法穿過樹枝,居然發狠地抓着箱體搖晃起來,一群人被晃得東倒西歪,哪裏還顧得上施法。
脆弱的電梯被圈上了層層樹枝,重量本就翻了一倍,這些厲鬼往死裏下手,電梯繩僅剩的那點粘合處在被晃動出的虛影中漸漸裂開了不規則的裂縫。
“快,電梯繩要斷了。”言川艱難地扯住了祁僮的胳膊,提醒道。
祁僮一手圈着赫榛,一手扶着樹枝站了起來,他掌心一翻,變出七枚銅錢在掌心上方打着轉,還沒來得及将銅錢打出去,又一道悶聲響起,剎那間整個空間的靜了下來,連外面的鬼魂都停下了動作。
然而只是眨眼間,還不等他們反應,失重感和窒息感從下而上将他們層層裹住,鬼哭聲混雜着風聲回蕩在電梯井,拉出一道骸人的回音,仿佛要從他們身上穿膛而過。
電梯飛速往下墜,唐成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抓着身邊人的衣服眯着眼睛往上看了看,只見上方的景象開始極速遠離,他也要死在電梯了嗎?
“那......那是什麽?”正當他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時,發現有什麽東西從頂層跳了下來,好像......是一只大鳥?大鳥後面還飄着一塊紅布?
“是雲岫。”赫榛連忙拍了拍不夜侯的手,“快,把樹枝伸給她。”
******
“快快快,她要追上來了!”
長纓變成了一只小狐貍趴在化成玄鶴的雲岫背上,周悅的魂魄跟在她們身後窮追不舍,紅綢一道道打進牆面,在她們前面的空間交織成了錯綜複雜的障礙。
倆姑娘被清潔阿姨拽進牆裏後,恰好被帶進了電梯井,那位鬼魂不知從哪掏出兩根繩子,勾着她們的脖子就吊在了電梯井裏。
清潔阿姨扭曲着一張臉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輕飄飄穿出了牆面不見了蹤影。倆姑娘掙紮想解開繩子時,恰好一位紅衣厲鬼氣急敗壞地從頂樓穿牆而入進了電梯井。
長纓看準了時機,對上女鬼的眼睛蠱惑了她的神智,借她的手解開了繩索。卻不料蠱惑一招在厲鬼身上并沒那麽好用,束縛剛解開,女鬼就恢複了原樣,紅綢一甩直直沖她們打去。
雲岫游刃有餘地躲開了道道紅綢,靈活地鑽過障礙物的空隙飛身向下,穩穩叼住了不夜侯打上來的樹枝,下墜的電梯頓時停在了空中。
衆人沒來得及松口氣,電梯外的厲鬼似乎不滿意這個結局,嘶喊着抓着箱體又晃了起來,每晃一下,雲岫便下降一個高度,任憑她怎麽扇動翅膀也無法向上。
眼看上方的周悅也快要追下來,長纓探出腦袋,深吸了一口氣,集中精力死死看向電梯外飄着的魂魄,眼眸紅光乍起,那群厲鬼頓時像化成了石像,僵硬在原地不再動作。
長纓:“僮哥,快!我控制不了太久!”
電梯裏,祁僮抛出的七枚銅錢落在樹枝的不同處,眨眼間,糾纏的樹枝縫隙裏亮起一陣光芒。
唐成被那光芒刺得直泛眼淚,他伸手擦了擦,沒有了淚水的遮擋,他發現那些樹枝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倏地向四面伸張,像一張巨大的嘴巴,一口将外面的厲鬼全部吞了進去。
砰——
身後傳來一陣巨響,下一秒,他就被丢出了電梯,一屁股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他揉着屁股撐起了身,發現自己的幾位隊友也零零散散地摔在附近,雲岫和長纓剛剛落地,踉跄了一下才穩住了身子。不遠處,十幾只厲鬼抓着樹枝編織成的牢籠死命搖晃着,但那牢籠卻紋絲不動。
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正是榮鼎大廈的一層,那扇沒有落鎖的大門還和來時一樣,虛虛地掩着。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唐成松了一口氣,呈大字躺回了地板,校服外套已經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涼飕飕的,但這真實的觸感卻讓他感覺到了活着的滿足。
在言川和不夜侯破開電梯門把所有人甩出去時,祁僮就着箍住赫榛的姿勢帶着人轉了方向,落地時沒讓對方撞到分毫,反倒是他被鬼爪抓傷的那只手手肘撐了一下地面,在大理石地板上抹出了刺眼的血痕。
赫榛連忙拉過他那只手,三道抓痕在地面上又擦了一道,灰塵和血混雜在一塊兒,乍一看血肉模糊的十分駭人。一股帶着焦灼的怒氣直沖頭顱,赫榛瞪了他一眼,教訓的話徑直湧上了嗓子眼,“你——”
“嘶——”祁僮皺着眉看了看傷口,又擡眼看他,“疼。”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赫榛心頭的火被他一個字滅了個幹淨,豆大的小火苗垂死掙紮地要冒出頭來,最後還是熄了個徹底。
“以後別這樣了。”赫榛悶悶地說:“我又不是瓷器,摔一下還能碎了不成?”
祁僮笑了起來,兩人靠得近,他笑起來時的氣息幾乎打在赫榛臉側。那是在枯骨幻境裏祁僮說過的話,這小神仙又有樣學樣地抄了過去。
看到眼前的人耳尖泛起了緋色,祁僮正想再說些什麽逗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大樓外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衆人循聲望去,下一秒,吳敏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一樓大廳。
那是吳敏的上司,脖子上還纏着幾圈紅綢,整個人摔在大樓外的階梯上,身體扭曲成了一個奇怪的姿勢,暗紅色的血液順着階梯和地面石磚的縫隙淌出了駭人的紋路。
赫榛瞳孔皺縮,眼前的畫面和記憶裏的重合,看着石階上那大片的血紅渾身止不住地輕顫起來,他突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處何處,置身于哪段時間,一雙眼睛倒映進了不遠處朦胧的路燈光,卻像是籠上了一層灰暗的霾。
眼前突然一暗,一雙手從他的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是祁僮,他甚至能聞到對方傷口上的血腥味。
“別看了。”溫暖的體溫貼上了他的後肩,暖意順着相貼的地方流進他的四肢百骸,祁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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