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讨論”

詭異的笛聲破風而來,接着是鎖鏈拍打地面的聲音,一下接着一下,寒意順着那聲音從地面滲進了骨頭裏,門口籠起了缭繞的霧氣,一黑一白兩個抓着鎖鏈的身影在霧氣中緩緩走近。

唐成看着門口血淋淋的畫面直接傻在了原地,吳敏本就吓得不輕,看到迎面走來的兩個身影頓時瘋了一般直往牆角縮。

“冷靜,冷靜,黑白無常不是來勾你的魂的。”長纓上前輕拍着她的胳膊,安慰道:“人家本職工作,給這倆幾千年沒有休過假的苦逼留點面子。”

黑白無常利索地給門口那具新魂帶上了鎖魂鏈,遛着新業務直直穿進了大堂玻璃門,那縷魂魄像沒睡醒一樣軟趴趴地垂着腦袋,拖着腳尖被鎖魂鏈帶着往前飄。

“我說少主啊。”白芒滿臉生無可戀,“你這剛結婚不到兩天,還費心在大半夜給我們無常部門找新業務。”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問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你就不用洞房的嗎?”

墨麓攏了攏那套黑無常的工作服,十分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他這一翻,視線往大廳上方劃了個半圓,突然,他神色一凜,“誰?”

衆人連忙順着他的視線往上看去,榮鼎大廈的大堂天花板有兩層樓那麽高,所以二樓的面積只有其他樓層的一半,設計師沒有把二樓走廊全封閉,站在一樓大廳,可以清楚地看到二樓走廊。

“是那個白袍人!”言川驚道。

二樓走廊上,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恰好躲過了白袍人的攻擊,然而他的實力顯然不如對方,在對方緊接着的第二道攻擊時,他已經無路可退,正當他閉上眼準備承受時,一道紅線以極快的速度在他身前網下了一道屏障。

白袍人見勢就收,一轉身就不見了身。赫榛手腕一收,千機繩捆着那個臉色慘白的男人就将人帶了下來。

祁僮看了看赫榛的千機繩,又看了看自己受傷的右手,不敢有脾氣。

“喲,是個游蕩的孤魂。”白芒繞着那白臉男看了一圈,“不知道這裏無常勾魂?怎麽突然想開了來自投羅網?”

白臉男飛快地看了赫榛一眼,又低下頭去,除了祁僮和不夜侯,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這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祁僮偏頭看了看赫榛,這小神仙一手拿着千機繩,正研究着無常手裏遛着的那個,坦蕩得讓人相信他就是順手救了個鬼的好心神罷了。

“今晚游走的時候恰好路過,看到那個白袍人躲在這座大廈裏,我覺得好奇,就偷偷跟了上去,沒想到被發現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撞破什麽,就直接下了手。”白臉男對着無常解釋道。

“正巧被我們逮着了,你的流浪生涯也該結束了。”白芒手中的鎖魂鏈驟然伸長,攀上了白臉男的手和腰,飛快繞了幾圈将人捆死在其中,“冥界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

墨麓給另一邊的牢籠也上了鎖魂鏈,他清點了一下數量,“怎麽少了一個?”

話音剛落,一個紅衣女鬼從上方天花板撲下,發出瘋魔般的嘶吼。

墨麓看準了時機将鎖魂鏈一抛,鎖鏈飛快地捆住了厲鬼全身,迫使她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掙紮不了分毫。

“唉,這姑娘也真是想不開。”白芒看着地上的魂魄搖了搖頭,“何必跟這種畜生計較,這回把他摔死了,掌刑判官清算功過的時候估計還要叛她幾年罰,多不值。”

吳敏愣愣地看着地板上的昔日同事,“可是,她本來可以不用承受這些的啊。”

她的嗓子啞得厲害,一句話輕飄飄地,還沒到周圍人的耳朵,就散在了風裏。

“這男人不是她摔死的。”白臉男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墨麓:“你看到了?”

“嗯。”白臉男應道,“她只是把這男人吊在了天臺,紅綢是被剛才的白袍人切斷的。”

“行,到了幽都你再跟判官說說。”墨麓點了點頭,看向祁僮,道:“少主你也跟我們一塊兒走吧,冥王說要見你。”他掃了一眼站在後面的幾個人和妖,又補充道:“當事妖也一起來一趟。”

他話音剛落,門口突然一道車輪摩擦地面的尖銳響聲傳了過來,衆人看去,只見一輛騷包的豪車炫技似的在門口來了個漂移,然後穩穩地停在了階梯下方。

一個戴墨鏡紮着小揪揪的男人從車上邁了下來,揣着衣兜踩着搖曳的步伐三步并作兩步上了階梯,路過那具屍體時還嫌棄撇了撇嘴。

男人走進了大堂環視了一圈,笑道:“大半夜的這麽熱鬧呢?”

衆人被他騷了一臉,言川小聲問道:“這誰啊?”

雲岫抽了抽嘴角,說:“月神常悉。”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唐成一聽這話恨不得立馬暈過去。

說好的月宮仙子呢?為什麽是個那麽騷包的男的???

“你來幹嘛?”赫榛從看見他的時候就煩躁起來,他這種情緒有點新鮮,祁僮沒忍住認真觀察起來。

“你結婚不到兩天,鬧出這麽大動靜,天帝想找你讨論讨論那個枯骨幻境的事,還順便給我們一衆人發了邀請,共同旁聽。”常悉摘下墨鏡,拿在手裏指了指門口那具屍體,“就是沒想到轉眼你又添了一筆素材啊?”

赫榛一聽是天帝請喝茶,頓時更煩了,“閑的?”

“而且是閑的慌。”常悉十分贊同他這個說法,“為了讓我趕緊把你帶回去,他甚至給了我直接走天門下凡的權限。”他說着還一臉幸福地回味了片刻,“不用走三界中轉站的感覺太特麽舒服了,不然每次檢查證件過安檢的時候都要扣下我的香水。”

他們說話間,一道尖銳的嘶吼穿進所有人的耳膜。

無常給大廈裏所有鬼魂上了鎖魂鏈後,他們便像是漸漸失去了意識,目光呆滞地飄在原地。但有一個女鬼卻好像并沒有被受影響,突然嘶吼掙紮着要扯開縛在身上的鎖鏈。

“怎麽回事?”祁僮皺着眉問道。

無常将鎖鏈緊了緊,言簡意赅道:“遺憾太深。”

他們這個崗位,千百年來見過太多痛徹心扉的死別和刻骨入魂的遺憾,即便心中再多的動容,也動不得半點恻隐之心。

鎖魂鏈又纏了幾道,愈發往裏收緊,女鬼痛得跪到了地上。赫榛突然邁開步子走向了她,不等其他人阻攔,他伸手将一個小東西遞了過去,“你落的東西。”

那是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女鬼安靜下來,定定地看着那個橙色包裝的糖果,眼淚争先恐後地湧上眼眶打着轉,她擡頭看了看赫榛,兩行眼淚奪眶而出順着蒼白的臉頰流下懸在下巴處,落下的瞬間就消失在了風裏。

她的胳膊被束縛着,只有手腕能動,赫榛把那根棒棒糖塞進了她的手心,女鬼猛地抖了一下,突然俯身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那根糖是哪來的?”祁僮走了過來,湊到赫榛旁邊問道。

“聽說回廊鏡能帶出以前的死物,我就試了一下。”赫榛說,“這顆糖應該是她當年要帶回家哄女兒的。”

祁僮認出了這是那位打算陪女兒過生日的小瑾。

紅塵俗世中的所謂牽絆,深挖之下不過是件件尋常小事糾纏成的忘不掉和放不下。

就像這顆沒能送出去的糖。赫榛垂了垂眼,就像自己年幼時,曾有兩雙手帶着小小的他跳過雨後的水窪。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曾有人趁他小憩時,偷偷在他唇邊印下的吻。

時間已經走得太遠了,可再想起時,又清晰得恍若昨日。

墨麓假裝不經意地清了清嗓子,指尖對着虛空一劃,空氣撕開了一道缭繞着霧氣的口子,他又對祁僮說道:“少主?鬼門關列車快到了,走吧?”

另一邊的常悉也點點頭,“赫榛,我們也該走了。”

新婚夫夫還沒來得及邁開腿,那道口子裏忽然穿出來一道聲音,“且慢!”

衆人連忙往聲源看去,只見一個幹瘦如柴的男人從鬼門關的口子裏邁了出來,嘴角噙着一抹公式化的微笑,一見到他,黑白無常紛紛颔首往後退了兩步,看似恭恭敬敬,但細看之下就能發現他們垂下的眼睛裏盡是敷衍。

男人淡淡地看了祁僮一眼,“少主。”

“哪陣陰風把羅首富給刮來了?”祁僮掀了掀眼皮,沒給他一個正眼。

“這筷子是誰?”常悉悄悄地湊到了那幾只小妖身邊。

“羅三萬,現任輪回辦總管。”長纓小聲說着,一邊還伸出三個手指摩擦了一下,做出了一個“錢”的标志動作,“當官之前是幽都首富,地獄溫泉和羅酆山蹦極那一帶的旅游項目都是他開發的。”

另一頭羅三萬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易察覺的輕笑,又道:“冥王說今天起,收回少主的鬼門關令牌,所以要麻煩少主走一趟中轉站了。”

“因為我沒救他?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了?”祁僮指了指門口那具屍體,語調聽不出他情緒的波動。

羅三萬:“冥界居民現在因為這事已經在網上吵成一鍋粥......”

“喲,這人才剛摔下來不到十分鐘,網民們把粥都熬好了啊。”祁僮懶洋洋地哼笑了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道:“敢情這王八蛋摔下樓的時候還抽空上了個直播?”

“我們也是按冥王的意思來收令牌。”羅三萬道:“還請少主不要為難。”

“不敢不敢。”祁僮皮笑肉不笑道:“今天我走中轉站,令牌我親手交給冥王。”

羅三萬聽了這話想再說些什麽,剛開口,祁僮又說道:“有問題嗎?”

被他這麽堵了一下,羅三萬也沒敢再說什麽,他火力一轉,又走到了那個白臉男身邊繞了一圈,見他身上不僅捆着鎖魂鏈,還縛了一圈千機繩,“無常,這個怎麽回事?”

墨麓把剛才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羅三萬點了點頭,“這只鬼很可能牽扯衆多,我親自帶他回去。”

他說着擡手就要拿過捆在白臉男身上的鎖鏈,不料指尖剛碰上,白臉男身上的千機繩一緊,把這鬼挪到了無常身邊。羅三萬一愣,順着千機繩看向了使用它的人,只見赫榛板着一張臉看着他,臉上的“好煩”近乎要實體化。

羅三萬兩手交疊作了個揖,“這位一定就是......”

“赫榛。結婚第二天。我自己要來的。鬼我抓的。不放。”

“噗......”後面一群吃瓜群衆沒忍住笑出了聲,大概覺得場合不對,又紛紛咳嗽了幾聲掩蓋。

羅三萬尴尬地幹笑了一聲,“小皇子,這鬼突然出現在這,萬一他是故意被抓的,豈不是可能危害到其他人?作為輪回辦總管,由我親自押送,總歸還是安全點。”

“那更不能放了,可不能把您這為民服務的總管給傷了,那我心裏多過意不去。”赫榛寸步不讓。

“無辜民衆和下屬的安全在我心裏是最重要的。”羅三萬真誠得有些過度。

砌好的臺階都不下,赫榛不耐煩地小聲“啧”了一句。站在一旁看戲的祁僮沒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唐成!”赫榛轉頭叫到角落裏的少年。

被點名的少年吓得一個激靈,很快又反應過來跑上前,“哥,怎麽了?”

赫榛:“手機有信號了嗎?”

唐成翻出手機打開鎖屏,“有了有了,滿格。”

“搜。”赫榛伸出左手食指點開了他手機上那個搜索引擎的app,說道:“黑白無常和羅三萬的詞條都搜一遍。”

“啊?哦。”

少年聽話地敲起了手機鍵盤,見他搗鼓了一會兒,赫榛又問道:“分別有幾頁?”

唐成握着手機,報告道:“無常的百科有十幾頁,羅三萬這個,查無此人。”

他話剛說完,千機繩把捆着着白臉男又往黑白無常中間靠了靠,赫榛看向羅三萬,一本正經道:“抱歉,我的繩子只認名氣大的。”

白無常聽了這話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用手肘戳了戳黑無常,嘤嘤道:“老黑,少主夫人這是對我們工作的肯定啊!”

“......”羅三萬扯出一個牙疼的笑,“小皇子可以先把繩子解開。”

“它有自己的想法。”赫榛說着還真放開了手,誰知千機繩又立刻伸回了他的掌心,“要不,你跟它聊聊?”

羅三萬:“......”

“羅總管你就讓無常押送吧。”祁僮勾上赫榛的肩,對着對面一臉吃了臭雞蛋的羅三萬說道:“而且這是天界對你下屬的信任和肯定,證明你領導有方不是?”

羅三萬面上沒什麽情緒,但唐成總感覺對方偷偷在心裏磨刀。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見他突然盯向了唐成,像是抓住了一條漏網之魚,他的手指了指在唐成,“少主,那位姑娘是被卷進來的,在這裏情有可原,但這個男孩......帶活人來這種地方,是不是不大合适?”

強行上船的唐成一驚。

“我帶的。”只聽赫榛慢悠悠地将三個字拖長了半秒,臉上明晃晃寫着‘你怎麽那麽多事’。

空氣安靜了下來。

半晌,只見羅三萬又挂上了來時那抹公式化的笑,扭頭交待了無常幾句,朝祁僮和赫榛稍一點頭,就轉身消失在了那道霧氣缭繞的口子裏。黑白無常也報備了幾句,牽着新收的一衆魂魄踏進了鬼門關。

“很好!”常悉突然鼓起了掌,踱到赫榛面前欣慰地說道:“保持住這副‘誰再多逼逼一句老子就炸了他’的表情,天帝的‘讨論’能不能在一小時內結束就靠你了!”

唐成很困惑,“為什麽讨論還要一個小時?”

常悉擡起眼皮打量了一會兒這位高中生,突然一笑,問道:“小朋友知道什麽叫‘行業黑話’嗎?”

小朋友搖了搖頭。

月神湊到他身邊,掰着手指頭給他舉例子,“所謂‘這個問題我們稍微碰一下’,那就是一個小時。‘讨論讨論’,那嗖一下三小時就沒了。如果是‘留下開個會’,那恭喜你,喜提加班。”

成功讓高中生感受了長大的恐慌,常悉滿意地收回了手,又想起了什麽,對赫榛說道:“對了,今天天虞山那位也在。”

“啧!”赫榛看起來是真的想打人,唐成沒見他這麽暴躁過,有些不知所措地往祁僮身後挪了挪。

“雲岫,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常悉又回頭問道。

“啊?不了吧。”雲岫幹笑了兩聲,說:“作為當事妖,我覺得我有義務到冥界做個筆錄。”

“你就扯吧。”常悉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剛才就聽見你說要去冥界的地獄溫泉。”

“咱們上天的上天,下地的下地,那這倆怎麽辦?”言川指了指唐成和吳敏。

“常悉有車,可以先送他們回家。”赫榛道,他看着一衆隊友,頓時有種所有人都去旅游了,就他被留下來做作業的不平衡感。

眼看他心裏的不平衡都要溢出來,祁僮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沒事,下次帶你去玩。”

作者有話要說:

2020.8.20的時候我把 大改了一下,提前交代了一些背景,辛苦大家重看一下(不看的話對後文影響也不大),感謝各位收藏和評論的小仙女,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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