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會議室

自邁入現代化之後,天界和冥界的居民就不能自由随意地從天門和鬼門出入,要想從自己家去另外兩界旅游探親什麽的,必須經過三界中轉站,就跟人界所說的海關類似。經過安檢,身份核驗,買票進站等等手續,才能順利通過。

人界的每座城市都有一個通道通往中轉站,而接駁巴士會定時在城市環繞接客,只要打開中轉站的app,就能定位當前的位置和預估巴士到達這個位置的時間,沒有固定站點,見車即上。

祁僮看了一眼手機,再過十分鐘就有一班接駁巴士會路過榮鼎大廈,招呼着幾個小妖先出了門,又看了看赫榛身後的吳敏和唐成,說道:“再過不久警車和救護車都會來,你們先走吧,不用想太多,也不會有鬼半夜找上你們。”

“我骨頭湯的陰影還沒消下去呢。”唐成小聲逼逼了一句。

“你家住哪?”赫榛轉頭問道吳敏。

“在城北區的邊緣,離這不算太遠。”吳敏小聲說着,整個人看上去魂不守舍。

“為什麽答應幫周悅?”祁僮突然發問。

吳敏一愣,沉默半晌,才低下頭說道:“我是我爺爺帶大的,老人家去世後我才被接到父母身邊。我不是那種見到誰都能聊得開的人,除非是跟自己特別有共同語言的,不然我都不願意和別人見面。”

“爸媽覺得我這種性格很不好,畢業之後讓親戚給我介紹了一份商務類的工作,說鍛煉鍛煉我的性格,但我就是放不開,試用期沒過我就辭職了。”

“我爸媽為這事氣了一陣,又在老家托人給我找了一份私立學校的教師工作,我為了讓他們能高興點,就去考了證書,可是我站到講臺上的時候還是害怕,被學生家長投訴了好幾回,我咬牙強撐了一段時間,也一直在找方法讓自己變得外向點,但是我一天比一天痛苦。”

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出口,吳敏紅着眼睛不停地說着,“我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建議我不要逼迫自己,我也不敢耽誤了學生,所以最後我還是辭掉了教師的工作,來到宴山做起了文案編輯,雖然工資不多,加班也累,但是我心理上至少沒那麽痛苦。”

“前段時間,我爸媽覺得我這麽下去沒有前途,讓我回老家嫁人。從他們帶我開始,就無意識地給我灌輸‘我真的很沒用’的思想,每一次跟他們聊天我都特別痛苦,天天都自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是個廢物,是周悅一直在安慰我、肯定我,在我覺得我可以從這種自我否定中走出來的時候,周悅卻出事了。”

“我之所以幫她,”吳敏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了臉上的眼淚,“不僅是她生前一直在幫我,還是因為病态地覺得,我幫了他們,證明我膽子沒那麽小,我是有用的,我幫十幾個人得到了解脫,我不是廢物。”

祁僮靜靜地聽着,直到她沒再繼續,才開口道:“你已經從這家公司離職了?”

吳敏點了點頭,“今晚好不容易逮到我上司一個人留在大廈,我本來打算用回廊鏡教訓他一下,然後幫周悅他們取到血之後,我就離職,申請已經交上去了。”

“剛好,我那火鍋店缺一個文案,已經被孟婆嫌棄好幾次不會做宣傳了。”祁僮說着遞過一張卡片到她手裏,“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找時間到這個地址看看,然後試試寫一篇推文,或者發一篇以前閱讀量最高的文案發到上面這個郵箱,薪資面議。”

手裏捧着“百”字的鴛鴦鍋卡片,吳敏還沒從這從天而降的工作機會裏回過神,隐約聽到祁僮小聲對赫榛說了句“家裏見”,就潇灑地邁出了門。

******

把唐成和吳敏都送回了家後,常悉開着他的豪車帶赫榛穿進了一條隐密的隧道,隧道不到兩百米,裏面漆黑一片,只有車燈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路。駛出後豁然開朗,四周都是亮堂堂的,只有中間一條上坡路延伸到天邊,看不見盡頭。

“你最近來過人界嗎?”半路上,赫榛突然問道。

常悉分神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他說:“沒有啊,今天之前,我已經大半年沒到過人界了,怎麽了?”

赫榛搖了搖頭,把頭轉向窗外,看不見神情。

車在上坡路行駛了将近四十分鐘,道路盡頭漸漸現出一道巨門的影子。常悉将車停到大門口,又從兜裏掏出一張光影流轉的卡片,他用兩根手指夾着卡片往門邊的識別機一刷,識別機屏幕跳出“臨時通行證”幾個字,畫面一閃又變成一個鈎號。

巨門轟地一聲從兩邊打開,常悉的卡片也散成了紛紛揚揚的光點消失在他的手指尖。

直到踏入天帝的會議室,天帝天後站在正中央的臺階上繃着臉争論些什麽,南北鬥星君這十幾位和月老仙師以及樂游山神站在左邊,眼神紛紛瞟向不同的位置,一副恨不得鑽進牆裏的扭曲表情。

而站在右邊的那位則不然,那位天虞山神比赫榛還小了一百多歲,年輕氣盛愛刷存在感,天帝天後每開口說一句,他就補一句,而他每說一句,臺階上兩口子就吵得越激烈。

見天後眼睛都要吵紅了,赫榛邁開步子走上前,緊随其後的常悉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話,“陛下,我帶赫榛回來了。”

天後一聽是赫榛回來了,也放棄了跟自己丈夫的争吵,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就急匆匆下了階梯。

“怎麽結婚不到兩天就出這麽大事?”天後一臉心疼地扶着赫榛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有沒有受傷?跟祁僮相處得怎麽樣?他有沒有欺負你?”

“媽媽,我沒事。”赫榛無奈道,“祁僮對我很好。”

“你今天又撞上什麽事了?”不遠處的天帝站在原地沒動,語氣嚴厲得讓人感覺他真正想說出口的是「你今天又犯什麽事了?」

常悉悄咪咪地挪到了月老仙師那邊的大部隊,偷偷拿出手機按下了計時鍵。

赫榛言簡意赅地把枯骨幻境和榮鼎大廈的事說了一遍,天帝抓住重點連忙問了一句:“那個白袍人,你有什麽想法?”

“具備人渣的基本特質。”

“小皇子認得這個人嗎?”天虞山神十分多事地又插了一句,天帝卻沒多大表示,像是這話也是他想問的。

“他全身上下都藏在白袍裏,連根頭發絲都看不見,我怎麽會認得?”

天虞山神一笑,又說道:“并不是什麽人都需要肉眼識別,比如......”他微妙地頓了頓,“某些十分熟悉的人。”

“慚愧,我沒什麽大本事,眼睛說不認識,那就是不認識。”赫榛淡淡地看向對方。

“透過他充當僞裝的白袍,小皇子就不曾感覺到有任何熟悉感?”

“已婚,對別人的裸體沒興趣。”

階梯左邊傳來陣陣帶着笑的輕咳聲。

赫榛板着臉,見天虞山神又要張口,他不耐煩道:“難不成天虞山神認人是用鼻子聞的?”

“噗......”南北鬥星君那一片有神笑出了聲,天帝往那邊瞥了一眼,只見那群進來開始就假裝自己是根柱子的員工察覺到他的視線後神清氣爽地理了理衣擺,一副“我剛才什麽都沒聽到”的坦然神情。

“行啦。”天帝皺着眉打斷他們的你一言我一語,他看向赫榛,“你剛才說今晚那座大廈有一個人被摔死了?怎麽這個人你沒救?”

赫榛:“做不到。”

天虞山神輕笑一聲,“哦?小皇子在枯骨幻境中能布下千機網救出孤魂數千,怎麽到了今晚的大廈,卻連根千機繩都勻不出給一個肉·體凡胎了?樂游山神作為千機網的創始人,同時又是你的老師,想必會對自己的教學成果倍感失望吧?”

無故被小輩點了名的樂游山神擡頭不鹹不淡道,“我只知道,你少說兩句所有人都會快樂很多。”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做不到?”赫榛直直看向天帝,“天帝陛下說不定可以告訴你答案。”

天虞山神一愣,顯然對他這話回不過味兒來。

而臺階上瞞着老婆鎖了養子靈力的天帝聽了這話心頭一跳,忙對着天虞山神呵斥道:“你少說兩句大家也知道你長了一張嘴。”

他話音剛落,一位天兵推開門報告了一聲,得到天帝的允許後才邁入了會議室的門,他在衆人面前站定,彙報道:“陛下,剛剛接到了冥界向天界共享的訊息。”

天帝:“說。”

“說是枯骨幻境中的骨肉燈冥界已經派遣人力調查,今晚在大廈裏帶走的孤魂,也已經根據判官清算的功過安排刑罰和輪回。其中被神秘人摔死的男人,因一己私欲導致十七人死于非命,并且在妻子懷孕期間曾多次強迫男女下屬發生關系,甚至侵犯了年僅十四歲的侄女,判官判了兩百年剁肉剔骨刑,兩百年百肢長釘刑,服滿刑後安排了兩世為家禽,兩世為豬牛,以及三世坎坷的命數。”

“啧啧啧,真是活該,十四歲啊,這畜生也下得去手。”廉貞星君搖着頭小聲對一旁的文曲星君說道。

天虞山神:“小皇子也是因為這人品行不端而故意不救的?”

文曲星君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吐槽道:“天虞山那位今天發什麽瘋?還讓不讓人散會了?”

“天虞山神今天還真是奇怪。”赫榛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圍在會議室的人,最後把視線落到了這位一直杠他的山神身上,“先是話裏有話地暗示我跟白袍人有勾結,接着又給我扣了頂我就是隐藏實力見死不救的帽子。我就奇怪了,十七個人死于非命,十七個家庭因為這畜生支離破碎,還有那麽多年輕的男女,甚至未成年的少女屢遭他的侵犯,怎麽不見山神對這些人抱有一絲的同情,反倒是一個勁地惋惜這畜生的死?”

赫榛說着又盯着他緩緩走近,眼神上下掃了他一遍,像是要把他看個對穿似的,“難道是山神透過他僞裝的衣冠,感覺到了共鳴和熟悉感?把自己映射到了對方摔得稀爛的軀殼身上?”

天虞山神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看上去是氣的,但似乎又像是吓的,“小皇子這含沙射影的本領是向哪位拜的師啊?”

“幾分鐘前的山神啊。現學現賣罷了,學得不精,希望天虞山神不要失望。”赫榛說着,不顧山神扭曲的臉,漫不經心地抽出手機回了條雲外信,界面上有個新拉的群,四個小妖和祁僮都在裏面,而祁僮卻私聊了他一句:【我們到冥界了。】

赫榛倒也沒真在會議室裏捧着手機聊起來,他點開表情界面發了個貓咪點頭的表情包過去。又說道:“神話故事把神仙編得高情遠致,難不成你還真把自己吊在道德高地俯視衆生了?”

他剛把手機揣進兜裏,就見天虞山神挂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也對,神仙也有心腸歹毒的,比如......關在北海天牢那位?”

赫榛居然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這個案例也是山神用鼻子聞的?挑得很精準。”

“你!”天虞山神年輕氣盛,對着年紀相仿的同輩,更是什麽都要争個輸贏,這會兒句句被赫榛堵,心頭直冒火,他腳下重心換了換邊,就好像這樣能調整作戰方向似的,只聽他又說:“聽說冥界少主常年占據熱搜黑榜榜首,擅自辭去冥界輪回辦重要官職,任性地開了個自營店。小皇子這結婚不到兩天,怕不是盡挑着配偶的壞處學了遍?”

這杠精杠不贏還帶攻擊配偶,赫榛這回徹底黑下了臉,另一邊的月老仙師實在看不下去,忙開口道:“天虞山神,少說兩句吧,別人倆口子的事,輪不到你這外人摻合。”

月老仙師這話既是說祁僮赫榛倆口子,又暗戳戳地諷刺這天虞山神早先在天帝天後争論時胡亂煽風點火的行為。

常悉趁着這股氣勢連忙又補了一刀,“就是,而且人家自己開店招你惹你了?扣你家稅了?你去年中秋順走我店裏兩盒月餅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對了。”廉貞星君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看向天虞山神,“他們一說我才想起來,雲岫托我催催你,上次你訂的月下衣局爆款長衫,該付尾款了。”

“都給我閉嘴!”天帝被吵得耳朵疼,忍無可忍地吼了一句,“赫榛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天後揉了揉赫榛的腦袋,出門前甚至沒賞一個眼神給自家丈夫。其餘人做了個會議結束的标志性鼓掌,除了一臉扭曲的天虞山神,其他人面上挂着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心裏歡天喜地地排隊出了門,常悉掏出手機的計時界面看了看——二十三分五十一秒。

臉上的笑容漸漸出現,常悉愉快地決定包了赫榛倆口子五年的中秋月餅。

******

衆人散去後,會議室裏頓時靜了下去,天帝走下臺階,來到赫榛面前,“枯骨幻境裏的骨肉燈,你知道它最初的原型是什麽嗎?”

“不知道。”赫榛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

“一千多年前,永寧村三十二位村民的屍骸。”

聽到這個地名,赫榛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眼底的濕意,說道:“我還是那句話,永寧村那件事,不是他幹的。”

天帝:“你如果想庇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是庇護,我從來不想庇護。”赫榛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否認他做的其他事,但是永寧村,絕對不是他幹的。”

天帝:“你當時還很小......”

赫榛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打斷了天帝正要說的話,“所以?就分辨不清了是嗎?那我們再往前數數,一切的源頭,祈安鎮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天帝陛下不小了吧?他做了什麽?你又做了什麽?天帝陛下心裏,真的沒有數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沒算好時間,大喜的日子還沒寫到小倆口的日常(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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