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撐腰
沈倪剛停好車就聽到家裏傳出來的争吵聲,待她急匆匆地闖進門,只見沈明高坐在沙發上,面色不虞,從頭到腳地指摘沈迎歡。
明知道沈明高脾氣不好,沈迎歡又是個寧死不屈、不會服軟的脾氣,在來之前沈倪就做好了夾在中間勸架的準備,只是沒想到這場争執來得比她想象得更快。
沈倪環顧四周,沒有見到陸禮的身影,心下疑惑,沈迎歡還特意解釋道,“我求他給我買芒果去了。”
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誰都知道,不明白為什麽沈明高非要叫兩人一起回家吃飯,如果只是單純地想要教訓自己,大可不必帶上陸禮,人家家庭和睦,想必二十多年也沒見過父女争得面紅耳赤的場面。
若是沈明高想見見新女婿,那為什麽還要告訴自己呢,沈迎歡對男人之間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
沈明高是個商人,半生經商,許是談判桌上養成的習慣,他教訓人向來是在對方最脆弱的地方沉重一擊,他不喜歡大吼大叫,認為那是弱者的體現,但是沈迎歡性子烈,每次都要把他氣得血壓飙升。
他坐在沙發上,面色鐵青,“都結婚了還不安分,非要出去創業,我看你那個公司遲早得黃,不知道我沈明高怎麽有你這麽個不争氣的女兒!”
“爸,您說什麽呢?小歡現在的公司都步入正軌了。”沈倪出言辯解,語氣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溫柔,這是她多年來給兩人勸和養成的習慣。
聽到沈明高的話,沈迎歡卻并不生氣,她早就接受了這種沒由來的否定,她說道,“您把我從福利院帶回來的時候怎麽沒考慮清楚呢,你別收養我就好了,我再怎麽上不了臺面,丢的也不是您的臉。”
沈明高一拍桌子,“要不是你姓沈,我也不會同你講這些話!”
“您以為我有多稀罕!”
沈迎歡全身都在發抖,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無力感油然而生,從她拿着自己九十分的試卷給沈明高看,卻只得到一句,“XX家的孩子考了滿分”之後,她就知道,尋求認可這件事太難了,也太愚蠢了。
不喜歡你的人,永遠也不會喜歡你,不論你付出多少努力,有些事有些成見就是無法改變的,但是沈迎歡也總是告訴自己,她沒有錯。
沈倪見二人愈吵愈烈,忙勸沈明高上樓休息以此平息戰争,沈迎歡梗着脖子站在一旁,氣息難以平複。
沈明高看到沈迎歡一副不肯認錯的樣子便怒火中燒,手臂高高揚起。
“爸——”沈倪驚恐地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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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迎歡甚至認命地閉上了眼,準備承受這一巴掌,結果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她顫着睫毛睜開眼睛。
陸禮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男人身軀高大,像一個保護神将她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骨節分明的手擋住了即将落下來的巴掌。
沈迎歡甚至能感受到陸禮在緊咬着後槽牙。
他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但是跟他有什麽關系呢?這本來只是自己的爛攤子。
“你…小陸……”
沈明高沒想到陸禮會回來得如此快,也沒想到他會同沈迎歡一般忤逆自己,雖然沈家勉強可以劃入上流社會的行列,但是相較于陸家還是難以望其項背的。
所以一時之間,沈明高竟不知該做何動作。
陸禮将他的手撥開,說道,“我尊稱您一聲岳父,是看在歡歡的面子上,如果您就是這樣對待她,我想這聲‘岳父’,叫與不叫也沒有太大必要。”
陸禮毫無忌憚,語氣生硬,隐隐掩蓋着難以平息的怒氣。
“不知您的家規如何,但是進了我陸家的門,沈迎歡便是陸家的人了,就算是她的父親,也不該如此指指點點,再者說,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也不需要您來操心,她累了不想工作,我養得起,公司不景氣賠錢,我也賠得起。”
“另外,陸家沒有嫁進來就必須相夫教子一說,您多慮了。”
不輕不重的幾句話說完,沈明高瞬間沒了言語,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陸禮見沈迎歡還愣在原地,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說道,“這邊超市裏沒有芒果了,回家吃好不好。”
沈迎歡鼻子驀地酸了一下,很輕地點頭。
——
回家的路上,陸禮在一旁安靜地開車,沒有多言,家庭的事情不好多問,他等着沈迎歡自己開口。
如果她不說,那他就等一輩子。
紅燈亮起,車子穩穩當當地停在路口,陸禮一只手緊握着方向盤,喜怒不形于色,等紅綠燈的空隙,沈迎歡終于開口,別別扭扭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這個時候她居然還不忘和自己講一句不能再生分的“謝謝”。
陸禮被氣笑了,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是什麽關系?”
“……夫妻。”
“還不算傻。”陸禮哼笑一聲,轉過頭來,說道,“難道陸家的人就是這樣被欺負的嗎?”
陸禮可以義正言辭地同沈明高談判,甚至可以居高臨下地單方面提出要求,那是陸家給他的底氣,也是他自己贏來的尊重。但是沈迎歡不行,她的反抗無關痛癢,除了像今天這樣莽撞地頂嘴,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保護自己。
這也是為什麽沈迎歡年紀輕輕就選擇結婚,她太想逃離這個家了。
前方綠燈閃爍,車內的氣氛又被沉默覆蓋,沈迎歡低着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興許是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陸禮将車開了幾百米停在路邊。
“看着我。”他伸手去掰沈迎歡的臉,手指剛觸碰上那軟乎乎的小臉,便感受到了一片濡濕。
沈迎歡哭了。
陸禮再硬的一顆心都被泡軟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是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溫柔,“哭什麽。”
他替沈迎歡擦擦臉上的淚水,但是下一秒,眼淚就又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沈迎歡哭得很克制,甚至不發出一點聲音,她緊緊咬着下唇,只有肩膀在微微抖動。
陸禮以為是自己說話太過分了,正欲道歉便聽到沈迎歡顫着聲兒叫了他一聲,“陸禮……”
緊接着就是崩潰似的抽泣,“你後悔和我結婚嗎?”
一個一無所有,只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和一個破碎的自己的我。
“好了,別哭了。”陸禮輕輕吻上沈迎歡的嘴角,溫柔得不像他。
沈迎歡停止啜泣,呆呆地看着他,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後悔和我結婚,我家裏是這種樣子。”
她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甕聲甕氣的,哭哭臉加上今天特地化的用來氣沈明高的“辣妹妝”,有種莫名的喜感。
陸禮無奈地垂下頭,說道,“是有點後悔。”
沈迎歡嘴巴一撇,眼圈兒又紅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重重地砸在陸禮的手臂上,燙得他發疼。
陸禮這下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趕緊哄道,“怎麽又哭了,我是後悔沒早點跟你回家,沒早點跟你父親說讓他不要再罵我的老婆。”
從沈家出來的時候還不到中午,這個時間點去酒吧是不太可能了,陸禮開着車左拐右拐鑽進了一條小巷子裏。
沈迎歡一直興致不高的樣子,任由陸禮拉着往前走,等到了目的地擡頭一看,是家日式小旅館。
沈迎歡在國外那幾年,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自己小酌幾口,等腦袋變得暈乎乎的,入睡就快了。陸禮撩開印着“お酒”字樣的小門簾,寬敞的和式房間裏入目是一張木制小茶幾以及兩張簡單的純色坐墊,榻榻米上整齊地擺放着兩個蒲團。
環境素雅整潔,線條清晰,地理位置偏僻,看起來不像是用來盈利的旅館。沈迎歡一直都很喜歡這種簡單的風格,此時眼睛都亮了,驚奇地看向陸禮,“這裏好漂亮!”
喜歡就好,陸禮松了一口氣,說道,“這是程頌開的,前兩年被我買下來了。”
當時程頌背着家裏創業,賠得血本無歸,無奈之下只好到處求助救急,陸禮就是那個時候買下的這間小旅館。
因為偏僻、客流量少,再加上陸禮也沒打算用它來賺錢,于是這個地方就一直閑置了,需要打理的東西不多,平日裏只有一個老婆婆幫忙照看,偶爾陸禮會和陳柏宇他們過來喝上幾杯。
沈迎歡正新奇地左看看又看看的時候,老婆婆叩門,端了兩瓶清酒過來,慈祥的臉上每條皺紋好像都在笑,語氣溫和地說道,“小姐,這是薰酒,您可能比較喜歡。”
沈迎歡趕緊道謝,幾分鐘後婆婆又端了幾碟小菜過來,魚生、壽司之類,随後便退出去,貼心地替他們拉上了門。
陸禮給她倒了一杯,說道,“嘗嘗,有果香味。”
沈迎歡像個小朋友一樣雙手捧杯,小口啜飲,薰酒入口清涼,果香四溢,待到果香消散之後便是淡淡的花香,味道芬芳甜美,她以前喝的大多數是洋酒,這個口味确實新奇。
“好喝!”她點點頭,問陸禮,“你怎麽不喝?”
“今天是請你。”陸禮又給她斟上一杯,叮囑道,“不要喝太多,很容易醉。”
相較于薰酒,陸禮更喜歡醇酒,他認為其味芳醇圓滑,最代表日本清酒的風味,況且清酒後勁大,兩個人裏有一個醉鬼就可以了。
“嘗嘗魚生?”
見她只飲酒,陸禮把筷子遞到沈迎歡面前,卻見眼前的姑娘面色緋紅地搖了搖頭,“不要……我不喜歡吃……”
說話都開始拖長音了,看來是醉了。
陸禮本意是帶着人來借酒消愁的,沒想到她酒量這麽淺,剛喝了兩杯就醉乎乎的,不知南北了。
沈迎歡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手臂一伸趴在小茶幾上直愣愣地看着陸禮,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陸禮笑着逗她,“看我幹什麽?”
他話音一落,沈迎歡就将頭埋進臂彎裏,過了幾秒,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今天謝謝你……”
以前沈迎歡被教訓的時候,雖然有沈倪替她說話,但是做女兒的終歸不敢對父親怎麽樣,只能不停地勸說來平息沈明高的怒火,但是陸禮不一樣,他毫無顧忌,他能說出她們想說卻不敢說的話。
陸禮無奈,“我不想聽謝謝,我要實際的報酬。”
這下沈迎歡犯了難,歪着頭苦思冥想,“我不知道給你什麽,我什麽都沒有……”
“過來。”陸禮朝她招招手。
沈迎歡抱着小墊子一寸一寸地挪過去緊緊地挨在陸禮身邊,揚着頭看他,剛才她哭花了臉,上酒之前陸禮讓人帶她在旅館衛生間裏卸了妝,此時一張小臉白白淨淨,帶着點紅撲撲的嬌憨,可愛極了。
她又說,“謝謝你……”
陸禮真是哭笑不得,伸出手捏沈迎歡的臉,“你到底有多感謝我,一天說好幾遍。”
沈迎歡喝了酒,身子沒力氣,軟趴趴地靠在男人身上,陸禮常年健身,身材雖然不像健美先生那般,但是勝在精瘦有力,肌肉結實。陸禮攬臂将人擁在懷裏,他身上哪裏都硬邦邦的,沈迎歡難受地扭來扭去調整位置。
溫溫軟軟的小身子這裏蹭蹭那裏蹭蹭,一不小心就蹭出一股邪火,陸禮“啪”的一巴掌拍在沈迎歡的屁股上,警告道,“別亂動!”
“哼!”沈迎歡不以為意,又拱了拱,終于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窩着不動了。
陸禮同沈迎歡這場婚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現在他覺得,沖動之下做的決定也不全都是錯誤的,至少懷裏的那個人分外真實。
沈迎歡愛上了清酒的味道,一邊喝酒一邊神游天外,陸禮今天尤為溫柔,寬厚溫暖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頭發,女人的思緒越飄越遠,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大一的時候。
沈迎歡只在國內念完了大一,随後就被送去了德國,而她與陸禮那段風流韻事便發生在這一年。
她如何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成年的第一年就睡了學校的男神學長,還是霸王硬上弓的那種。
沈迎歡突然擡起頭來,眼神迷離地看着陸禮,呆呆地問道,“蘇祺然回國了你知道嗎?”
蘇祺然一直是沈迎歡心裏的一根刺,從小到大,她總是壓沈迎歡一頭,就連是自己的父親也總是把“蘇家那個丫頭如何優秀”挂在嘴邊。
後來上了大學,沈迎歡第一次向喜歡的人表白,她小心翼翼,畏懼而真誠地捧出一顆真心,結果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絕,第二天就傳來了“梁辰和隔壁學校的女神蘇祺然在一起”的消息。
沒想到現在,她都結婚了,自己的丈夫也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她突然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畢竟,她永遠無法贏過蘇祺然。
“知道。”陸家與蘇家經常有生意上的往來,就算不是刻意打聽,也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消息,他将人摟緊,問道,“怎麽了,聽說她前兩天剛回來。”
沈迎歡悶悶地點頭,果然是知道的,她說道,“前兩天她來我們公司面試了,但是我跟Noah說不喜歡她……她就被刷下去了。”
蘇祺然家世好,長相好,雖然出國只是為了鍍一層金,但是身份擺在這裏,即使是沒有這個學歷,家庭背景也是她的通行證。
沈迎歡不明白為什麽她偏要來一個主打翻譯的公司面試。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喜歡從自己老婆的口中聽到對別的男人的名字,而在陸禮這裏,一個梁辰不夠,現在又多了個Noah,他語氣不爽道,“你面子還挺大。”
說是合作創業,實際上沈迎歡只能算是一個有官銜的員工,如果只是單純的上下級關系,Noah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那邊人家不知道存着什麽心思,偏偏這女人還覺得二人之間只是單純的友愛互助。
沈迎歡喝了酒,腦子亂得像一團漿糊,此時也沒聽出來陸禮語氣有什麽不對,還傻乎乎地自說自話,“我在A大的時候…聽他們說你和那個女人……嗝……”
她打了個小小的酒嗝,接着說道,“說你們有一腿……”
陸禮的臉色又沉了三分,“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沈迎歡說出口時還帶着試探的語氣,現在一聽陸禮這話,便覺得他是默認了,瞬間哭喪起一張小臉,“真有啊……”
陸禮不跟醉鬼争論,但是落在沈迎歡眼裏,不反駁就是默認了,她仰起小臉,自認為兇巴巴地威脅道,“你不許!不許去找她……我們……我們都結婚了,除非你跟我……嗚嗚嗚。”
說道最後自己竟真情實感地難過起來了,聲音帶了哭腔,陸禮不明白為什麽她可以一秒鐘切換成受害者模式,明明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人是她才對。
陸禮捏住沈迎歡的下巴,惡狠狠地問道,“除非什麽?”
女人雙眼朦胧,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回答道,“除非……我們離婚……”
剛結婚一個月就想着離婚了,他心中生出一股悲涼,粗暴地吻上沈迎歡的嘴唇,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你想都不要想……”
在榻榻米上胡鬧了一番,沈迎歡累得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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