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說着便故意往萬晉華腰帶上踩上兩腳。萬晉華好歹是錦衣玉食養大的，身上穿的不說是绫羅綢緞，也是好料子，今日穿了一身純色的玄衣，兩個腳印印在上面分外明顯。

周圍的軍士們也都大笑起來。

幾個家人遠遠站在庭柱後面，不敢過來。

難得萬晉華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卻如此能忍。他的雙手握成拳貼在身體兩側，青筋直暴，微微顫抖。

衙役見萬晉華沒反應，悻悻然不得滋味。

這時候，那個被打歪了鼻子的衙役緩過神來，大感失了面子，現在看着萬晉華被打翻在地，恨得牙癢癢的。他沖另外四個人說：“我等今日本就是奉命前來，為聖上分憂，此人卻不知好歹。沖撞我等事小，礙着公務事大。我看此人大概是不願将石頭獻與朝廷，私心暗藏，不忠不義，膽大包天！”那厮說着揚了揚手中的黃色封條，正是萬晉華之前以為要打在艮岳身上的東西。

說着把鐵鏈對折，劈頭就往萬晉華身上抽下去，一下子就見了紅。萬晉華的血飛濺到石頭上，如同在雪地裏烙下點點紅梅。

另外幾個人也各自抄起家夥，眼看着就要把萬晉華往死裏打。

就在這時候，忽然之間，有個白衣公子撲到萬晉華身上，硬是為他擋下了傷害。

包括幾個衙役在內，沒有人看清楚這人是從哪裏來的，幾個瞬間之後，這人便又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在場的人均是面面相觑。衙役們也不敢再打了，直呼大白天見了鬼，還對萬晉華以身相護。皆是大驚。

這事兒随後就被報予了何知縣。

何知縣聽聞此事，也是驚異。一面覺得駭人，一面又想到也是機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晚上，他将此事說與周氏，兩人一合計，頓時起了一個絕妙的念頭。

這白沙縣隸屬秀州，何知縣的頂頭上司系秀州知州溫宗誼，此人的連襟卻是大有來頭，乃是當朝宰相蔡京四子、保和殿大學士蔡翛。那蔡翛原來是禮部尚書，剛被拔擢為保和殿大學士不久，正是皇上眼前的紅人。

何知縣的算盤打得響當當，想的是将此事報予知州大人決斷，如此一來，不僅讨好了知州，而且想來那溫宗誼必會将此事告給蔡翛知曉，便是又進一層。況且，若是經過知州大人的首肯，風險也小了許多，天砸下來高個子頂着，真出什麽事情也可說是溫大人的意思。

周氏倒是有幾分擔心：“真要是出什麽事，你以為那知州就會放過你？”

何知縣不以為然，修書一封，轉頭着人送去知州府。

第四回 重情義晉華入獄

上回說到何知縣不以為然，修書一封，轉頭着人送去知州府。

說回萬府一邊。

那日突現怪事，衙役們跑了個空，官兵也跟着散了，倒是沒有人再想起來被打倒在地的萬公子。萬晉華自然也看到了護着他的那個人——非是他人，正是艮岳。

然而從這日之後，他卻再也沒有見到他。任他像瘋了一樣把家裏搜了個遍、到街上了問了個遍。哪裏都沒有。

家裏有個從小照料他的老家人，勸他趕緊跑。

萬晉華苦笑，心道現在這個家裏，也就這人真心待他了。其他人反倒是擔心他跑了之後連累自己，沒把他拿下扭送官府就算仁至義盡了。

他搖了搖頭。不是他不知道留在這裏将要面臨的可能是什麽，而是他知道，若是他一走，萬家就徹底垮了。

何況，他還在等。

等艮岳。

幾天後，沒等到艮岳，萬晉華卻等來了一隊官差。領頭的仍舊是上次那個被打歪了鼻梁的衙役，看起來還懷恨在心。

那衙役看到萬晉華，話不多說，一聲令下就讓人把萬晉華捆綁起來。

綁好之後，才對萬府畏畏縮縮圍觀的衆人說：“着知縣大人令，捉拿萬晉華下獄。”

卻原來，那溫宗誼收到白沙縣的消息，果然将此事告訴了蔡翛，蔡翛高興不已，急令何奉直速将此石運送至京師。

知縣大人收到了頂頭上司的傳令，正待命人下去辦事，經人提醒想起了萬家還有這麽一個刺頭。

何知縣也不甚在意：“那姓萬的？逮捕入獄吧。”

萬晉華于是被扣上枷鎖，推進了牢房。

外邊的規矩再多，也不會有監牢的規矩多。

被剝了外裳、戴上鐐铐之後，萬晉華被帶進了一間囚室。

這間屋子沒有窗口，黑漆漆的，只能借助過道裏的那點光線看個大概。地上鋪着幹草，但是軟塌塌濕膩膩的，一摸就知道很久沒有換了。地下陰濕，一面牆壁上有些滲水。靠着另外一面牆，有張石頭床。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間囚室裏暫時還只有萬晉華一人，但是左領右舍可熱鬧了。

獄卒一走，陸陸續續就有聲音傳來和萬晉華打招呼，問他是誰，怎生進來的，外邊現在又是什麽個情況，諸如此類。

萬晉華自己心裏還亂糟糟的，根本不搭理別人。其他人顯然也見多了萬晉華的這種反應，并不以為怪，反而還提醒他：“今晚是你在這裏的第一個晚上，可有你好受的了！”

萬晉華盤腿坐在石床上——捂熱了之後其實還好——一忽兒想着不知府裏該如何，他事先雖有了安排，卻不知道自己入獄之後，是否能得到實行；一忽兒想到自己究竟是太弱小；一忽兒想到不知艮岳現在可好，又在何方，究竟發生了什麽。

白天過去得很快。

期間獄卒來送飯，萬晉華看了一眼就沒了食欲。只有塊不知是饅頭還是餅的東西，灰不溜丢還有些黑，半點熱氣也無，砸在地上都能響；外加碗湯，清得像水一樣，偏生是種灰黃的顏色，上面漂着根爛菜葉子。

萬晉華早有心理預期，饒是如此，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光景。

他如同老僧坐定一般，閉着眼睛空想了半晌，最終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是将食物拿了過來。他要活下去。艮岳一定還在什麽地方等着他。

實際上，并不是每個人都吃得這麽糟糕。在這樣的小小一方天地裏，有人吃魚吃肉、有人飲酒作樂。但那都是萬晉華後來逐漸知道的。

此時，萬晉華只是覺得身上這一身真是不方便的很，而且累人。饒是他這般的身體，仍是覺得有些吃不消了，更兼之沒有吃飽、坐的地方又髒又冷。

直到掌燈時分，他以為這一天就要這樣過去的時候，牢房的外面忽然來了一個駝背的獄卒。

那獄卒問萬晉華可還舒服，萬晉華不答。

駝背獄卒卻像是料定他必然不舒服一樣，神秘一笑，對他講：“你要是想舒服，卻也容易。你看那邊。”

獄卒把牢門打開，讓萬晉華看到一間靠邊的牢房。接着說：“那裏可惬意得多，有鋪子有蓋被，睡得又暖又踏實，且不用戴這個。”他努努嘴，示意萬晉華身上的鐐铐。

萬晉華不為所動，警惕地看着獄卒。

獄卒以為他緊張的是別的事情，解釋說：“你又不是什麽大罪，晚上不戴這個出不了亂子。”

“只怕，這屋子沒那麽好進吧？”萬晉華保持一個姿勢坐着，問。

獄卒說：“倒是個明白人。明人不說暗話，你聽好，進屋子先要八十文，上鋪子麽再需三十文，去掉鐐铐要你五十文。你若是另有需求，也可商議；也可以長包。”（注）

如果不是地方不對，萬晉華簡直有些想笑。他本就是個商人，倒是沒見過這麽做生意的，簡直和稅收有的一比。

“如何？”獄卒問。

“不如何。”萬晉華答：“我即使想住你那屋，也沒有這錢。不過你若是肯把我今天穿過來的衣服還給我，我起碼也能住上幾天了。”

“啐——不知好歹！”獄卒聽明白了，頓時有些羞惱，把房門狠狠關上便走了，臨走前撂下狠話：“過上幾天便叫你知曉這裏的規矩！”

萬晉華在獄裏一呆就是好些天，直到過完端午，也沒有人來看他，更別提為他打點。因此，他便一直吃着下等的菜色，睡在石床上，十幾天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萬晉華瘦了一圈，何知縣也沒能胖上一圈。

自從接到溫知州的指令，何知縣就開始盤算。

白沙縣臨海，要把這麽精貴的石頭送去京城，怎麽說也得弄一條像樣的大船吧？為了表示鄭重，不如還是用新船好吧？

這不單單是他的意思，而是溫宗誼的意思，不過溫大人的意思也就是他何奉直的意思——一樣的。那麽，接下來就是新船的問題了。

既然此事從急，現在開始造船顯然是來不及的了，還是把快要造好的船先調過來用比較合适。既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