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秦宿舟往側面一閃,關景沉重的斧頭沒來得及改變方向,一斧劈斷了院子裏足足有一根食指那麽厚的石桌。

“怎、怎麽回事?”溫阮拉着青山青水往西面的屋檐下閃去,看着關景對秦宿舟殺招畢現,不由愣了神,“咱們碧海角跟樓蘭堡關系有那麽好?”

樓蘭堡也屬聖閣下的四庭之一,因地處北方被譽為北庭,鎮守北面風沙裏狡詐的妖獸魔物。可碧海角與樓蘭堡頂多也就是個點頭之交,犯不着因為姜山而向秦宿舟讨命啊。

這也是秦宿舟的疑惑。他邊躲閃着關景的攻擊,邊試圖将人引到院子之外,但關景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撿起剛剛飛出的斧頭,雙斧劈砍出淩厲的勁風,阻擋着他的去路。

秦宿舟擰起眉,啧了啧嘴,擡手喚出落日,以弓背堪堪擋下了劈到眼前的斧頭。

弓背铮鳴,顫動的麻意從手掌傳到了腳底板,連虎口都有些震烈。本來是可以躲的……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屋子,裏面的晏珏還沒聲響,多半是還昏迷着。

真他媽氣人!

他殺的人他自己還在床上挺屍,黑鍋全扣自己腦門上了!

關景才不會給他喘息的空檔,手持雙斧狂嘯而來。秦宿舟向來擅長遠距離攻擊,暗器射箭不在話下,但碰上這種猛突直進的近距離攻擊,一時間便陷入了頹勢。

他媽的,想想更氣了!

“我們……要不要幫忙啊?”青山弱弱地問了問師姐和師弟。

“倒不是因為別的,”青水小聲道,“他們這麽打下去把師兄吵醒了可怎麽辦?”

溫阮咬着唇看着交纏的身影,還在糾結。

“那師姐?”

“師姐……”

“算了算了,讓人死在這裏不是個事兒。”溫阮煩躁地揮揮手,“青水,去叫聖閣的人來,青山,咱們先上去擋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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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喚出自己的長鞭就要加入戰局,一道冰光卻從屋中直射而出,将纏鬥的兩個人影劈開了。

秦宿舟從空中落下,眼疾手快地拿落日弓勾住了晏珏的領子,免于他出場變出糗地被階梯絆了個跤。

晏珏掃了他一眼,臉還燒得通紅卻迷迷糊糊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表示自己沒事兒。

“師兄!”溫阮和青山趕緊跑了過來,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都被那隔着布料傳來的驚人溫度給吓愣住了。

“你們碧海角難道要包庇這個犯人嗎?”關景一揮板斧,帶出的勁風直掀晏珏的面門,“特別是你,晏珏!你與誰結成道侶不好,非得跟這種無恥敗類混在一道!”

秦宿舟看着他,不太理解他為何對自己殺了姜山這件事反應如此劇烈。

晏珏拍拍焦急的師弟師妹的腦袋,把他們攔在了身後,轉頭看向關景,腳步被高燒燒得虛浮,但聲音卻十分沉穩。

“關前輩,”晏珏朝他一禮,“此事乃是我們碧海角的家務事,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但還希望前輩能不要插手其中。”

關景雙目一眯,冷哼一聲,“你們碧海角就是要包庇這個犯人,如此甚好,也不用扯什麽多餘的來,用刀劍說話吧!”

“來吧。”晏珏晃晃悠悠地往前站了一步,擡手召出了冥骨。

“這、這怎麽能打!他站都站不穩!”溫阮急得眼圈直跳腳,抓起鞭子就要沖上去。

“站住。”秦宿舟拿落日攔住了她,“你不是關景的對手,過去就是添亂。”

“那你怎麽不去啊?!”溫阮朝他吼道,“你怕死就算了,攔着我作甚?!”

秦宿舟懶得跟她争,擡手讓落日燒起一道半身高的火牆攔着她的去路。

正在這局面一觸即發之時,青水及時帶着人趕來。秦宿舟擡眼望過去,看着那烏泱泱一片穿着不同門派常服的人,腦仁嗡嗡地發疼。

“關景前輩,住手!”身着紅褐色衣袍面帶狐貍面具的青年率先沖了出來,攔在了蓄勢待發的關景面前。

關景啐了一口,雙眉緊鎖,“無瀾,你讓開,我不想傷及無辜!”

無瀾?秦宿舟不由得向那個青年投去了視線。若是他記得沒錯,這人應該是上任聖閣之主驚波的徒弟,自從驚波死于桃源刀下,四庭為了□□局勢,便推舉驚波唯一的徒弟無瀾接任聖位。只是不知在忌諱着什麽,總是以面具示人。

對于這對師徒,世人尊稱二者為先聖與新聖,直稱名諱常常被視為冒犯。但秦宿舟覺得,與其說關景是不尊重聖閣與新聖,不如說這老大粗沒那麽講究。

但聖閣的人顯然覺得不舒服,紛紛圍了上來,手按在腰間的劍上,無聲地注視着關景。

“秦宿舟陷害姜山仙長這件事碧海角已經給了處置,剝去了他所有修為逐他出門,通報整個修真界,”新聖仍然試圖與他溝通,透過面具仍能看到他眼中的焦急,“甚至晏珏代替姜山仙長釘了秦宿舟五顆噬魂釘,雖沒要了命,但也幾乎毀了他。”

噬魂釘?什麽時候釘的?他分明沒釘,要是釘了,哪裏還輪得着站着走下碧海角的臺階?

秦宿舟愣了愣,視線轉向了晏珏,晏珏正好也在看他,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飛速地移開了視線。

“我也來說一句,”頭戴玉冠的男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關景,即使你覺得不公,那也該與羅柳尊主商讨,而不該僭越禮數,直接為難碧海角的晚輩。”

“诶,這個大叔看上去挺帥的,年輕時候一定能迷倒一大片人。”溫阮跟青山青水悄悄咬耳朵。

“師姐不知道嗎?”青水壓低了聲音,“這個人可是青城劍無雙的尊主白言,就因為那張臉,跟吐蕃雙川嶺的林月亭還有一段風流往事呢。”

“林月亭?哪個?”

“喏,你瞧。”青水努了努下巴。

只見一個身着妖冶紅裙的女人跟着男人急急地站了出來,“是啊,關景你冷靜一些,私仇事小,你可是代替婁新霜來的,代表了整個漠北樓蘭堡,做事還是慎重些為好。”

“哎,別說,林月亭其實長得還挺好看的。”溫阮還在跟青山青水嚼舌根,卻聽到身旁一聲冷哼,不由睨了一眼,“秦宿舟你幹嘛?陰陽怪氣的。”

“不覺得有意思嗎?”秦宿舟靠着樹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東西南北四庭都到齊了,加上聖閣,竟然修真界唯首是瞻的衆門派都在替我辯白,真是奇了。”

東庭碧海角,晏珏代替尊主羅柳出席,北庭樓蘭堡,關景代替堡主婁新霜與會,加上西庭雙川嶺嶺主林月亭和南庭劍無雙尊主白言,修真界很少有聚得這麽齊齊整整的時候,還都聚在這個小院子裏,為一個弑師的犯人脫罪,的确稱得上奇觀。

“那還不是看在師兄的面子上,大家都不願與碧海角為敵!”溫阮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當我稀罕這嗎?”秦宿舟斜了她一眼,“要不是晏珏我能被關景纏上嗎?”

“你——”溫阮剛想破口大罵,眼角便掃見晏珏燒得暈暈乎乎靠在了牆壁上,嚷了聲師兄便趕緊招呼青山青水去幫忙。

他們師兄弟情深,三個人将晏珏圍做了一團噓寒問暖,聖閣弟子擺平了關景與樓蘭堡,新聖還帶着個郎中跟去給晏珏問診。

人群嬉鬧着三三兩兩散去,整座院子裏人聲鼎沸,獨獨秦宿舟身邊冷冷清清,紛雜的人群喧鬧着從他身邊擦過,也只是擦過。

秦宿舟捏碎了落在衣領上的桃花,轉身欲隐到桃樹背後的陰影中,卻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嘶——”身着寶藍色衣衫的小少年捂着撞紅的額頭,跌跌撞撞從地上爬了起來。

“又是你?”秦宿舟挑了挑唇角。

“嘿嘿,”少年眼睛一彎,“你被牧煙姑娘帶走以後,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暈了過去,後來就被你和晏公子救起來了,當時的事情還沒謝謝你們呢。”

“你剛剛也在這兒的話,應當知道我是誰了,”秦宿舟歪了歪頭,指了指自己,“還要來與我道謝?”

“一碼歸一碼嘛,這個給你,算作謝禮。”少年笑眯眯地塞過去了幾顆靈石,卻被秦宿舟給推了回去。

“有事兒說事兒。”

“這個嘛——”被看破了小心思的少年撓撓腦袋,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個精致的木匣子,“這個能不能請你幫我轉交給溫姑娘啊?”

秦宿舟盯着他飄紅的臉頰看了半晌,發自肺腑地感嘆道,“現在這世道連溫阮那個瘋丫頭都有人要了?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不怕被她打瘸了?”

“我、我們家的确法術不如碧海角,但我們家有錢!”小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溫姑娘跟着我絕對不會吃虧的!”

秦宿舟:“……你是?”

“子夜眼,顧歌。”小少年瞧了瞧屋子門,見着溫阮從裏頭跑了出來,趕緊把那木匣子塞到了秦宿舟懷裏,“秦公子,拜托啦!”

不等秦宿舟答話,那寶藍色的身影便一溜煙蹿出了院子,只留下秦宿舟拿着個燙手山芋在飄滿桃花的風中獨自淩亂。

“秦!宿!舟!”溫阮一瞧見他就撸起了袖子,三兩步沖了過來,“師兄才跟你在一塊兒多少日子啊?怎麽就病成這副模樣了?”

秦宿舟懶得跟她費唇舌了,把手裏的匣子遞過去,“這個是……”

“什麽東西,亂七八糟的!你少跟我套近乎!”溫阮一胳膊把東西拍翻了,裏頭漂亮昂貴的镯子咕嚕嚕滾了出來,碎成了好幾瓣。

溫阮有些愣怔了,“這……”

“是子夜眼的小少爺顧歌給你的。”秦宿舟無奈地把話說完。

溫阮怔了怔,複又警惕地盯着他,“你怎麽跟他扯上關系的?纏着師兄也就罷了,你想利用他做什麽?”

“姑奶奶啊,”秦宿舟好笑地看着她,“我利用你們做什麽?你們以為自己值幾個錢?”

“你——”溫阮氣不過,一拳砸在樹幹上,頭頂樹葉婆娑,桃花瓣淅淅瀝瀝落了一地,“那你也不能把師兄累病了啊!”

“能別什麽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嗎?”秦宿舟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要我真想動手,你當晏珏能活得到現在?”

“你混蛋!”溫阮眼圈一紅,擡手喚出鞭子便往他身上抽。

“師姐!”青山青水剛巧從屋子裏退出來,見着這架勢趕緊上來拉架。但動作仍然遲了一步,帶着細刃的鞭子劃破了秦宿舟的衣襟,鴉青色的衣袍瞬間深了一片。

“別攔我!他——我今天一定要讨個說法!”溫阮試圖掙脫兩個師弟,卻被青山青水更用力地按了回去。

秦宿舟斜睨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一地狼藉的院子——是發自內心、真誠無比、從頭到腳地不想跟她吵。

“你不懂!你壓根就不懂!”溫阮朝着他的背影聲嘶力竭的吼着,可那聲響全被秦宿舟連同一地桃花踩碎在頭也不回的步子下。

……

溫阮坐在院子裏抱着肩哭了許久,兩個師弟好說歹說了許久,才半哄半騙地推去屋子休息。

日色流轉,月上梢頭,夜色鋪天蓋地地籠罩了天地之間,清冷和寂靜覆蓋了院子裏白日的喧嚣,連風卷落花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驀然,一串急促的敲門聲有些突兀地響起。青山打開一瞧,竟是聖閣的人,急匆匆的模樣,腦門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汗,被月色照得反光。

“抱歉打擾,請問秦宿舟在這裏嗎?”

“他?他不在。”青山剛被請進屋裏仍未消氣的師姐,小聲地詢問,“是出什麽事了嗎?”

“這——”聖閣弟子無奈地點了點頭,“不瞞你說确實是。”

“關景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開始正式進入主線了,之後就是四庭的地圖挨個打過去,所以這裏梳理一下。

中原聖閣,先聖挂了,他徒弟無瀾在任。

東邊就是碧海角,尊主是羅柳;漠北樓蘭堡,堡主沒來,副手關景剛領盒飯。

蜀中是青城劍無雙,掌門白言;南邊雙川嶺,嶺主是這群男人當中唯一的嬌花林月亭,賊拉喜歡白言。

以上,記不住沒關系,反正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之後總會能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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