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青山送走了一臉凝重的聖閣弟子,回頭便見眼前落下一道寬大的人影。

“師兄?”青山面露喜色,“你退燒了?”

“嗯,差不多了,”晏珏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問他道,“關景死了?”

“對,聖閣弟子來找秦公子了。”青山聞言擰起了眉,“可他之前與師姐吵完不歡而散,現下還沒回來,關景白日又與他有沖突,難保聖閣的人不會……”

“我知道。”晏珏幹脆地打斷了他,“聖閣那邊先不要動,我去找他。”

聖閣雖不小,但不似影山藥坊那麽彎彎繞繞,晏珏叫上狗剩尋了約莫一炷香便在一處湖心亭找到了他。踏入亭子的時候與牧煙打了個照面,後者淺淺一笑,微微一禮便翩然離開了。

“咦?牧煙也來了?”晏珏愣了愣,走到賞湖的秦宿舟身旁與他并排,“師兄何時與她相熟的?”

“點頭之交罷了。”秦宿舟望着平靜無波的湖面,“你病好了?”

“差不多了吧。”晏珏讪讪地摸了摸頭,側目看着他結着寒霜的面容,小聲地問他,“你跟溫阮吵架了?生氣啦?”

“……”秦宿舟剜了他一眼,“要這兩句就能生氣,那我遲早會被你和溫阮氣到入土。”

“也是哦。”

無辜的狗剩趴在湖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師兄,關景死了你知道嗎?”

秦宿舟彈了彈手指,平靜如鏡的湖面登時被小石子激起了一層漣漪。

“你想問什麽?”

“所以——”晏珏小心翼翼地說,“師兄之前是一直呆在這裏沒動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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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秦宿舟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唇角,轉過頭盯着他的眼睛,連珠炮似地問道,“你到底什麽時候發的燒?收了狗剩之後還是之前?你逗狗剩玩的時候是不是為了避開我不讓我發現你發燒了?”

“這……我不是故意瞞着師兄的,只是……”晏珏被一連串的問題問蒙了。

“但我不關心答案,”秦宿舟打斷了他,“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我之間并不是開誠布公的關系。”

“但我就是想從你口中得到答案,關景是不是你殺的?”

晏珏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将月色映得透徹明亮,仿佛一道落入陰霾的日光,毫不避諱又光明磊落地照到了他的心底。

秦宿舟與他對視着,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是。”

“好,那我信你。”晏珏打了聲響指,伏在湖邊打瞌睡的狗剩突然躍了起來,朝天發出一聲巨吼。

“你真的把一只狐貍□□成了一只狗?!”秦宿舟捂着耳朵皺着眉道。

狗剩是靈狐,這吼聲是為了震懾四方,深厚的靈力随着聲波擴散開來,秦宿舟被那叫聲刺得耳朵生疼。

晏珏一雙毫無波瀾的眸子掃過四周,随着吼聲落下,數十名身着樓蘭堡門派常服的修士從樹梢與山石上的隐蔽處落了下來。

“你、你們碧海角包庇犯人!”其中一個不怕死的沖了出來,盡管雙耳被狗剩的靈力打出了鮮血,仍然一副無懼無畏的模樣。

“他說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他。”晏珏上前一步,将秦宿舟護在身後,朗聲道,“諸位樓蘭堡的俠士,關前輩之死我定會還各位一個公道,但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希望大家不要抱有成見。”

樓蘭堡弟子聚成了一團,不知商量了什麽,方才那人跳了出來道,“晏公子,實話說,我們不是因為秦公子與關副手有仇才針對他,而是我們當中有嗅覺靈敏之人,聞見那殺了關副手之人的氣味才尋了過來。”

不等晏珏答話,那人又道,“不過這裏并不封閉,也不保證氣味會不會從別處飄來,的确不能用作判斷的證據,既然晏公子都這麽說了,那我們樓蘭堡便退一步罷。”

說完,這些人齊齊抱拳一禮,踏着夜色離開了湖心亭周圍。

晏珏長出了一口氣,回頭道,“我們回去吧。”

秦宿舟卻若有所思地望着這些人離開的身影,輕輕地彎了彎嘴角。

“好。”

……

晏珏和秦宿舟只有一間屋子,屋子裏只有一張床,考慮到晏珏病剛痊愈,秦宿舟兀自抱了些被褥打了個地鋪。晏珏側身躺在床上,望着床下背對着他的後腦勺,要讓他躺上來一起睡,想想又作了罷。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晏珏準時在第一縷日光落下的時候睜開眼,地上已經空空如也,秦宿舟不知去了何處。

他穿戴整齊踏出屋子,見秦宿舟正坐在院子裏那張被關景劈成兩半的石桌旁叼着個包子,溫阮坐在離他最遠的西面廂房的廊下,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味在二人之間無限蔓延,弄得青山青水尴尬地在那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吃吃吃,吃不死你!”溫阮氣鼓鼓地說着,“都第四個包子了!”

“姑奶奶,我吃幾個包子還礙着你事兒了?”秦宿舟翻了個白眼。

“他靈基受傷了,多吃些東西好幫助調養。”晏珏試圖調解他們兩個。

溫阮癟癟嘴,“秦宿舟就是個沒良心的,師兄幹嘛還向着他……”

“我沒良心你就有了?”秦宿舟把包子咽了下去,斜了她一眼,“以前在碧海角我也沒虧待你吧?”

“我——”

青山青水眼疾手快地拉住要起身沖過去的溫阮。

“砰砰砰!”驟然響起的門打斷了院裏劍拔弩張的氛圍,兩個人以一人一個白眼暫時結束了嘴仗。

晏珏無奈地嘆口氣,去打開了門,又是急匆匆的聖閣弟子,額上不是細密的汗了,大滴大滴地汗珠順着臉頰往下落,沾濕了額發,顯得好不狼狽。

“你們要找秦宿舟的話,他在,昨晚也跟我一個屋子睡的。”晏珏道。

“不是,不是找他,”聖閣弟子着急地擺擺手,“是找晏公子您的。”

“哦?”晏珏挑了挑眉。

“關景,還有關景的弟子……全死了,”聖閣弟子抿了抿唇,側身讓開一條路,“樓蘭堡作為四庭之一,卻平白受辱,茲事體大,新聖希望晏公子代表碧海角同其餘三庭處理這件事!”

……

聖閣弟子謝絕了碧海角的其餘人跟随,于是溫阮三人連同秦宿舟在院子裏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整日。為了防止溫阮與秦宿舟再吵起來,青山哄着溫阮出了聖閣去豫州城轉轉,秦宿舟這才得以安生。

一天之內,秦宿舟踢走了溫阮這個□□,搪塞了要來找溫阮聯絡感情的顧歌,趕跑了據說是來給晏珏治病的大夫,但大夫卻很盡職盡責地留下了精心研制的香囊,還順便為自己的門派掙了個聲名。

“秦公子您好,我是來自濱南柳塢的安鴻,我們濱南柳塢善治傷,今後若是有小毛小病的大可不必客氣,來濱南城尋我們就是。”青年臨走前不忘如此說道。

“濱南柳塢這是想頂上影山藥坊的空缺嗎?”秦宿舟似笑非笑地合上了門,開始鑽研那個香囊。

他把香囊裏的東西倒了出來聞了聞,倒是挺複雜的,味道也不錯,可是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诶,青水。”秦宿舟喚道,“附近有沒有蘭花?”

“這個時候,春蘭怕是已經謝了。”青水道,“不過可以弄些蘭草來。”

“蘭草就算了,沒什麽味道。”秦宿舟說着,自顧自從儲物戒裏掏出一枝茶花,撕了花瓣扔進去。

青水愣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這——蘭草沒味道,茶花就有味道了嗎?”

秦宿舟看着自己手裏的茶花瓣沉默了半晌,然後把剩下的一股腦全部倒進去了。

“要你管。”

……

當天入了夜晏珏才拖着一身疲憊回來,秦宿舟正搬出被褥打地鋪,卻聽得啪嗒一聲清脆的聲響在身後傳來。

晏珏用力地把手裏的東西按在了桌子上,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喲?你心情不大好?”秦宿舟站起身,抱胸靠在桌邊,“怎麽的,樓蘭堡的屍體上發現了什麽線索?”

晏珏的手沒動,緩緩靠近上半身,語速跟動作一樣緩慢,一字一句,吐得極其清楚。

“師兄,我再問你一遍,樓蘭堡關景和他弟子的死,跟你有關系嗎?”

說這話的時候,晏珏的視線緊緊追着秦宿舟的眼,似乎一絲一毫的波動都不願放過。

秦宿舟坦坦然與他對視着,“你又在懷疑我?”

“在屍體的嘴裏找到了這個。”晏珏挪開手,露出下面被一層薄冰包裹着的桃符。

“桃源桃符?”秦宿舟望着那熟悉的圖案,彎起眼笑了,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晏珏,你在懷疑我是桃源嗎?”

“是你嗎?”晏珏再一次問他。

風聲微動,掀晃了通紅的燭火,光影一晃,映得秦宿舟臉上一明一暗。

“不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好,我知道了。”晏珏垂下眼,握着那枚桃符指尖發白,用靈力捏碎了它。

秦宿舟看了看他被睫影籠罩的雙眼,心裏莫名地一揪,往旁邊晃了一步,“那等我把地鋪打好就睡吧。”

話音剛落,手腕就被捉住了,灼熱的溫度從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

“現在天氣雖然暖和了,可夜裏還是會涼。”晏珏用着力,看着自己手中的皮膚逐漸泛白,緩緩貼上了他的背,在他的耳畔說。

“師兄與我一道睡吧。”

秦宿舟皺了皺眉,“我不習慣與旁人一道睡,你松開。”

“不行哦。”晏珏很輕的拒絕從背後傳來,手上的力度卻加重了。

秦宿舟煩躁地轉過身想掙開手腕,卻驀然掃見他面無表情的臉,淺色的眸子平靜地望着他,但裏頭卻藏着什麽如墨般濃重的東西。

沒有緣由的,一股巨大的威懾感襲來,仿佛巨石突然壓在了胸口讓人喘不過來氣一般。

——咚咚。

他聽到了自己不堪重負的心跳聲。

可僅僅只是眨眼間,晏珏笑了笑,沉重的東西頃刻間如冰消融。

“師兄——”他把毛茸茸的腦袋擱在了秦宿舟肩頭,輕輕地蹭着,“你知道有些桃符被他們塞到了胃裏面去,為了确認他們每個人都是被桃源殺死的,我們今天剖了一天的屍體,那個胃全部切開,腸子流了一地,還剩好多沒消化完的吃的……”

“打住!”秦宿舟一拳錘在他胸前,想要推開他,卻被捉住了手。

“我一個人睡會做噩夢的。”晏珏可憐巴巴地咕哝着,長睫掃過他的頸側,激起一串瘙癢,“我不管,不一起睡的話我就半夜鑽師兄的被窩。”

“……你是無賴嗎?”

“我不無賴,”晏珏笑眯眯地看着他,眼裏盛滿了皎潔的月光和柔軟的燭影,“我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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