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半夜被鑽被窩更驚悚,更何況這人才好了病,半夜穿着單衣瞎跑,萬一又着涼溫阮能拿刀把他砍了,秦宿舟實在是拗不過他,便由得他去了。
晏珏睡覺很老實,一動都不動,合上眼睛沒多久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秦宿舟翻過身子看着他,如水的月光從床頭的窗戶落在他臉上,好像給上好的玉佩蒙了一層紗,美則美矣,卻模糊了。
秦宿舟原來想解開那層紗,可是好麻煩,真想連同紗一塊兒摔碎了。
他無聲地伸出手靠近他的脖頸——跟心髒一樣,切開脖子并不致命,但是如果淬了毒的話,毒素很快就能順着靈力流轉全身,頃刻之間便能要了他的命。
手不斷地握緊了,攥着掌心裏的武器,一寸寸,一點點地靠近着。
秦宿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繞過他的發燒,擦過衣領,找到流動着血液的、最粗的動脈,然後狠狠地、無聲地、用力地——
一只手驟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晏珏在月光中睜開了眼。
秦宿舟望着他的眸子,嘴角彎起了淺淺的酒窩,松開了手。
武器落了下來,帶着清幽的香氣和柔軟的觸感,打在了晏珏的臉上。
“……香囊?”
“郎中下午給你送來的,我閑得沒事給你加了些東西進去,”秦宿舟嘴角的弧度愈大,酒窩愈深,眼底卻愈冷,“但你在防備我,對嗎?”
晏珏拾起香囊握在手心,合了合眼,不語。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勉強了。”秦宿舟撐着床要起身,手卻猝然被按住了,熾熱的溫度從寬厚的掌心傳來,耳邊一聲窸窣,晏珏轉過了身子。
“那師兄呢?”晏珏與他面對面平靜地望進他眼裏,“師兄做出這樣的試探,不是一樣在防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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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比起防備——”晏珏頓了頓,淺色的眸子裏水光微微一轉,“我更想知道師兄這麽晚想去哪裏。”
秦宿舟無聲地擡起眼,視線在他臉上來回逡巡着。
“但我決定放棄戒備了,”晏珏沉沉地嘆了口氣,靠了過去,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這樣睡吧,你一動手就可以摸到我的靈基了。”
“你覺得我不敢嗎?”冰珠般的聲音一顆一顆地蹦進了他耳裏。
“沒有,”晏珏合上了眼,輕輕地說,“我只是累了。”
秦宿舟慢慢擰起了眉,手指成爪按在他的靈基上,強大的靈流彙聚于此,在他掌下有力地搏動着。
如果要動手的話,沒有一個機會比現在更合适了。
“唔——好涼。”阖着眼的晏珏驟然擰了擰眉頭,手指強硬地從他的指縫擠了進去,将他的手用力地攥在了掌心,滾燙的溫度傳了過來,頓時溫暖了冰涼的指尖。
秦宿舟不自覺地松開了手,由着他将兩人的手硬拗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被壓在心底死死扣住的匣子開了,有什麽東西控制不住地鑽了出來,秦宿舟疲憊地嘆了口氣,合起眼沉沉睡去。
……
溫柔的蘭香包裹着,秦宿舟夜裏迷迷糊糊地夢到了一座開滿了蘭花的山,早上還罕見地睡過了頭,一睜開眼便是晏珏那雙滿滿盛着朝陽的桃花眼盈盈地望着他。
秦宿舟的視線在他的注視中慢慢恢複了清明,忽然見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師兄,早啊。”
“早。”秦宿舟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你今天不用去查關景的死因嗎?”
“這就要去了,但有點舍不得。”晏珏蹭了蹭枕頭,眨了眨眼,“還困着呢。”
“困你個鬼,明明早就醒了。”秦宿舟白了他一眼,撐着床起身下床。
晏珏跟着他坐了起來,歪着頭在背後喚他。
“師兄,今天你能不能在院子裏等我回來?”
秦宿舟系上外袍,回過頭擰起了眉,“幹嘛?”
“呃,就是——”晏珏撓了撓頭,“聖閣這附近結了好些适宜恢複的婆娑果,我想晚上下廚做些糕點給你嘗嘗,也好幫你快點恢複靈基。”
“你要下廚?”秦宿舟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下廚還是廚下你啊?”
“我練過了!”晏珏紅着臉從床上蹦下來,“不會再跟以前一樣炸了廚房的!”
他還想再辯駁兩句,青山便過來敲門催人了。晏珏趕緊捏了個訣把自己收拾幹淨,再三囑咐等他回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秦宿舟好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本來白天也沒什麽事兒,閑着等便等了,說到底,他也想知道之前那熱一碗粥都能堪比炸火藥的人能倒騰出什麽名堂。
他躍上了桃樹頂,靠着樹枝翹着二郎腿,看着天邊的雲卷雲舒,心情頗好地哼起了小調。
難得耳根這麽清靜,晏珏不在,溫阮也不在。
小調陡然止住了。
似乎有些太安靜了,連往日婆娑的風聲鳥語都失去了蹤影。
秦宿舟眯起眼,手指撚起一抹靈力伸手望天空觸去。不出意外的,手指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攔了下來。他直起身子,順着這道屏障往四周探了探,卻一把摸不到邊。
秦宿舟的心驀地沉了下來,向來熟悉咒術的他知道這只是最淺最低級的結界而已,不似牧煙制造的幻境,更不會損害結界內的人。
它的作用只是囚禁與保護。
從昨天晚上開始,晏珏是鐵了心想把他禁锢在這方寸之中。
秦宿舟冷笑了兩聲,這種小陣法哪裏能難得倒他?他從樹上躍了下來,伸出一抹靈識,很容易探到了陣眼正在他們昨晚睡覺的床頭,約莫是趁着他睡着的時候悄悄設下的。
還說自己累了?你設圈套倒是設的挺勤快啊!
他調起靈力用力擊了上去,預想中結界破碎的聲音沒有聽見,反倒是一股熟悉的異香從陣眼出傳來。
這……他媽的——圈套還設兩層!!!
等到秦宿舟反應過來的時候,眩暈感已經在頃刻之間擠占了大腦,壓根沒給他反應破解的時間,身體便支撐不住,倒在了柔軟的床榻上。
……
“今日召集大家的目的,想必大家一目了然了。”
數十具屍體在寬廣的比武場上整齊排開,除了前一天死去的關景與樓蘭堡弟子,還新添了十幾具吐蕃雙川嶺弟子的,他們的首領林月亭卻不知所蹤。
這些屍體們的死因近乎統一的雷同,皆是在睡夢中被刺入脖頸的毒要了命,似一人所為。
無瀾站在比武場前,痛惜的目光掃過面前靜默無聲的衆人,“昨日本座與四庭之首試圖破解樓蘭堡弟子的死因,大家應當也知道消息了,皆是桃源所為。”
“而昨晚慘遭毒手的雙川嶺弟子,本座命弟子連夜搜查,同樣的在屍體身上發現了桃源的令牌。”無瀾給一旁的弟子使了個眼色,那人便手捧托盤呈了上來,将裏面染着血的桃符擺在了衆人面前。
無瀾深吸一口氣,掩藏在面具背後的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桃源不可饒恕!”
聽到這裏,溫阮悄悄拉了拉晏珏的衣角。
“師兄,是因為先聖的事情新聖才對桃源抱有這麽大的敵意嗎?”
晏珏點點頭,嘆了口氣小聲道,“先聖離開的時候,遺容……幾乎可以說是不堪入目了。”
桃源早些年也不過跟別的殺手組織一般拿錢辦事,誰也沒将它放在眼裏,誰知這兩年突然壯大了起來,不停地開始針對聖閣和四庭。聖閣先主曾揚言要打壓此組織的嚣張氣焰,然而卻在豪言放出不過月餘便被一根鐵釘釘在懸梁上,眼珠被人挖了出來随手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爛。
“目前為止,當務之急是先找到林嶺主,她法術高強,有可能在昨晚桃源的襲擊下幸存。”新聖朗聲道。
四庭之中已有兩庭受害,修真界人人自危,倒一時少了勾心鬥角,難得的有了統一的敵人。在新聖的召集下,衆人紛紛四散開來去搜集林月亭或者桃源有關的信息。
“晏公子,”無瀾突然走向晏珏,“請問秦宿舟可與你在一處?”
“他在院子裏。”晏珏答道。
“現下修士中流傳着一種傳言,據說前天樓蘭堡弟子遇害的夜裏,秦宿舟與他們見過面。”無瀾小聲道,“這件事……”
“他一直與我在一起。”晏珏打斷他。
“這樣最好。”無瀾清冷的笑聲從面具背後傳了過來,背着手踱着步子離開了。
“陰陽怪氣的。”溫阮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有本事揭下面具來以真面目示人啊!”
“揭不下來的。”晏珏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為何?”溫阮奇怪地問道,一旁的青山青水眼見着似乎有八卦可聽,立刻好事地湊了過來。
“先聖曾在與四庭的某次會談上說過,我那時在尊主身邊正巧聽見了,”晏珏壓低了聲音,“先聖,也就是他師父為了懲戒他才給他戴上了面具。”
“他用火烙了他的臉,趁着傷沒好将面具黏上去,等到傷口痊愈了,面皮就和面具長在了一起。”
“什——”
“噓。”晏珏用手堵住了溫阮張大的嘴,“具體是為什麽懲戒,先聖就沒有再說了。”
……
意料之中的,一整天沒有什麽收獲。畢竟要是這麽容易就露出馬腳,桃源也不會在修真界橫行霸道如此之久了。
晏珏搜查的時候悄悄溜到後山去采婆娑果,踏着夕陽回去的時候,線索什麽也沒找着,倒是兜了一袖子的婆娑果回去。
院子裏的結界被動過,發動了迷香,晏珏進屋看了看秦宿舟,算了算時辰,自己做好吃食的時候他應該能醒。
“青山,去幫我擀面。”晏珏站在院子裏吩咐道,“青水你把這些婆娑果洗一洗。”
青山青水應了,溫阮卻在一旁不樂意了。
“這是要包馄饨吧?為什麽不喊我去幫忙,你們兩個大男人能有我幹活幹得好?”
“師姐,不是我們說,這活你真不行。”青水捧着婆娑果從她身邊走過,“這是給秦宿舟吃的,師兄怕你把廚房給砸了。”
“……我不會砸廚房,”溫阮手指關節一響,“我會摻毒。”
青水手一滑,差點把一捧婆娑果全給砸地上。
……
俗話說得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炸廚房這件事只會遲到,不會缺席。
晏珏下鍋煮他那不成形的馄饨的時候,一個手滑在鍋底加了一勺油,青山的水一倒,噼裏啪啦濺得一屋子鬼叫,吓得坐在院子裏打盹的溫阮彈了起來,趕緊沖進來幫忙。
鑒于晏珏的手藝堪憂,包的餃子漏縫兒,溫阮建議他們幹脆改蒸馄饨算了,這才相安無事地弄出一盤像樣的東西。
“看着挺不錯的哈,”青山肉鼓鼓的臉湊到那盤蒸馄饨前,“這個像兔子,這個像老虎。”
“你離他遠點,整天就記着吃吃吃,都這麽一把肉了還吃。”晏珏寶貝地把馄饨往旁邊挪了挪。
溫阮不忍直視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就這麽稀奇古怪、十幾個個形狀不重樣的馄饨還當寶貝,要不是晏珏包的誰會要啊!
竈前鬧得歡快,卻沒人注意到一道黑影無聲地靠在了廚房的門框上,遮住了大半傾瀉入室的夕陽。
“話說你們——挺熱鬧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打起來打起來打起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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