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秦宿舟你可算醒了啊,”溫阮道,“他們折騰了老半天非得包馄饨……”
她的話沒能說下去。眼角的餘光掃見了秦宿舟的臉,背着光線整個埋沒在陰影裏,似乎是在笑,可莫名的寒意卻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停了話頭。
“呃,師兄醒了?”晏珏把溫阮拉到身後,眨了眨眼,“吃馄饨不?”
“你昨晚那麽辛苦,”秦宿舟嘴角的弧度更甚,“你吃吧。”
“其實也還好吧……”
“不不不,一點都不好,”秦宿舟打斷了他的話,“一邊監視我不讓我離開,一邊在院子裏設下兩道咒印防止我今天出門,還要裝作一副大義凜然不拘小節的樣子麻痹我。”
晏珏抿了抿唇,淺色的眸子注視着他,“就算知道師兄生氣,我仍舊會這麽做。”
“我生氣?我不生氣呀。”秦宿舟笑眯眯地擡手,掀翻了桌子和桌子上面熱氣騰騰的馄饨。叮呤咣啷一陣巨響,木塊和瓷盤碎了一地。
“你——”
“溫阮你閉嘴!”秦宿舟面色一冷,一腳踏碎了那些奇形怪狀的馄饨,餡兒從破開的皮流了出來,在他的腳底碾得看不出原樣。
“我現在啊,就是很後悔。”秦宿舟蹲下身子撿起一枚瓷盤的碎片,臉上一晃,又露出了一雙小小梨窩,盈盈笑着朝他走去,尖銳的碎瓷片在夕陽下泛着刺目的光澤。
“師兄!”青山和青水見狀想上來,卻被溫阮攔住了。
“師姐?!”兩人面上滿滿都是震驚。
“沒用的。”溫阮咬着牙看着晏珏,緊握雙拳,“我們阻止不了秦宿舟,師兄也不想我們阻止他。”
晏珏平靜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慢慢靠近,将尖銳的瓷片抵在了腹部的靈基之位上。他非但沒有躲開,卻主動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然後緩緩往裏按。
血色漸漸染上了白皙的瓷片,但秦宿舟卻止住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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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沒有昨晚下手殺了你。”秦宿舟的臉上沒有笑了,眼尾的一抹泛紅隐在了背光的陰影裏。
驀地,他松開了手,染血的利器叮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如血的夕陽裏,秦宿舟掃了角落裏站着的三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踏着一地狼藉離開。
“結界解了吧?”青水問旁邊的青山。
“師兄回來就解了。”青山皺起眉,轉頭看向晏珏,“師兄,我們要不要——”
話音未落,晏珏身形一晃,毫無征兆地往下栽去,青山和青水趕緊沖上去扶住了他,但晏珏緊閉雙目,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身上好燙!”青水驚呼道,“不是前陣子退燒了嗎?怎麽這一會兒的功夫突然燒得這麽厲害!”
“難道……”青山伸出一抹靈識向晏珏的皮膚探去,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師兄他、他似乎一直沒退燒,是用擅長的冰系法術結在皮膚表面勉強降溫的!”
所以偶爾觸碰上去的時候才這麽灼熱嗎。
走到門口的秦宿舟腳步一滞,但也只是一滞,依然沒有改變離開的方向。
“也是,之前是師姐跟秦宿舟吵了起來,師兄突然就不燒了,”青水撓了撓頭,嘟嘟囔囔,“我們怎麽這麽大意,這麽久都沒發現……”
“不管怎麽樣,我先去把秦宿舟帶回來,這事兒跟他……”青山含含糊糊地說着,拔腿就要走,卻被溫阮攔下了。
“師姐?”
“你別動,我去。”溫阮咬着牙,捏了捏拳上的關節,“老娘今天必須跟那姓秦的算算清楚!”
……
秦宿舟只在湖心亭擲了一炷香的石子,腳步聲就從身後傳來。
“你們碧海角都是屬狗的嗎?找人這麽靈?”秦宿舟站起身就要走,一道鞭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跟你吵了很多次,但今天要是吵起來沒人拉架,”溫阮冷冰冰地盯着他,“所以我不想吵,你也別逼我吵。”
“我們倆不吵架還有什麽能說的?”秦宿舟挑了挑眉。
“跟我回去吧,”溫阮長出一口氣,“現在外面流言蜚語傳得很厲害,師兄怕你受影響才不願你出門。”
“裝模作樣的,我怕這個?”秦宿舟可笑地看着她,“我現在真巴不得他死了算了,整天杵在那兒就給我添堵。”
“第二次了。”溫阮的視線猝然落到了他臉上。
“什麽?”
溫阮一拳砸在亭柱上,再也抑制不住怒氣和眼淚,“死死死!你是憑什麽那麽讨厭他啊!”
秦宿舟眸色一沉,“與你有關嗎?”
“當然有關啊,我喜歡他啊!”溫阮的淚水一滴滴從眼眶中落下,“可他從來看都不看我一眼!以前在碧海角是這樣,現在你離開碧海角也是這樣!”
風掀起湖邊的樹枝,落葉無聲地飄零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溫阮握着拳,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壓抑着噴湧而出的感情,“你的屋子師兄一直在打掃,你種的桃樹師兄一直在照料,你每年生辰的時候他都會買一壺花雕回來一個人喝。”
“他酒量又不好,喝醉了就趴在院子裏睡,你生辰的時候剛好入秋,夜裏的風很涼,他每年那時候都要凍一次傷寒。”
“師兄下廚真的太糟糕了,但還是堅持不懈地嘗試着,你今天掀翻的那個雖然仍舊慘不忍睹,但是他真的心心念念了十多年,說以後再遇上你要做給你嘗嘗看,說是要賠罪。”溫阮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臉上挖個洞,“我管他娘的賠什麽罪,我只知道他每天都不開心!”
“但是……但是啊,”溫阮的聲音忍不住哽咽了,“他偏偏又是大師兄,硬是裝得比誰都開心,比誰都穩重,脾氣好到有人罵他娘都不會發火,可聽到旁人說你一句壞話就氣得要把他的腿都打斷,然後再被師尊打得皮開肉綻!”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你走的十六年間,因為你的緣故師兄受到的懲罰我都數不清!我比任何一個人都讨厭你,不是因為你殺了姜山長老,不是因為他眼裏只有你,而是因為你配不上師兄的挂念!”
溫阮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扔在他臉上。
“你、糟、踐、他!”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秦宿舟竟然笑了起來,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極其可笑的事情。
“你知道那是因為什麽嗎?”秦宿舟在她憤怒的目光下止住了笑,“是因為他愧疚啊。”
他側目看了看她愣怔的面龐,“姜山是怎麽死的你還記得吧?”
“是……”溫阮頓了頓,“被火燒死的。”
“那我又是怎麽被定罪的?”
“廢話,那還不是因為你的衣服上帶着火油,再加上師兄的指證,”溫阮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可辯解的?”
“晏珏憑什麽指證我殺了姜山?”
“要不是他你就死在了火場裏!他從火場裏把你救了出來,自然看到你作案的過程了!”
“那說明師父被害的時候他也在現場,為什麽就能肯定是我殺的人?”
溫阮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想把罪責賴給師兄!”
“那我再問你,物證是我身上帶着火油的外袍,你們憑什麽先入為主地認為那件外袍是我的?只是因為外袍穿在了我的身上?”秦宿舟好笑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那件外袍上帶着蘭香?”
“你、你胡說!”
“好,那我再問你最後的問題,”秦宿舟俯下身子,湊得離她近了些,“我一個火靈根,為什麽要用火油燒死人而不用自己的靈力?為什麽要在外袍上留下證據等你們來抓?為什麽還在殺了人之後不逃走在現場等人來救?”
溫阮睜大了眼睛,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溫阮,你可真厲害啊,來指責我對你家師兄不好,”秦宿舟笑彎了一雙眼,眼底卻如冰封般寒冷,“也是,我失去的不過是一身清白,而你家師兄可是失去了他的片刻安心呢。”
夕陽漸漸地沉了下去,沉沉夜幕浮上了天空。
秦宿舟和溫阮無言地靜默了許久,終于在一陣風動樹葉婆娑過後,溫阮率先打破了沉默。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事情真相也一定不止如此。”
“你們每個人都那麽相信他。”
“師兄這樣陷害你沒有任何的理由,他為了什麽呢?為了把你趕走?為了報仇?”溫阮擡起眼盯着他,“你可以說我就是信他,但我信的是事實。”
“他很想你,一直都。”
秦宿舟終于擡起一直垂着的眼,與她沉默地對視着,風穿過二人之間,帶着春夜的潮氣與涼意,揚起了如墨的發絲。
猝然,他笑了起來。
“晏珏這個師兄當得比我好,你們所有人都敬他愛他信他依賴他,不像我,落難的時候是牆倒衆人推。”秦宿舟抱着胸踏出了涼亭。
“你……消氣了?”
“沒,”秦宿舟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平靜地看着它咕嚕嚕滾了老遠,“但我能怎麽辦呢?”
又不能真殺了他。
……
秦宿舟和溫阮回到院子的時候,雖然一如既往地兩人之間隔了老大遠,但卻沒有往常的□□味。
開門的青水差點驚掉他的下巴,“你們兩個居然在講話!”
“說得好像我沒長嘴一樣!”溫阮瞪了他一眼,“師兄呢?”
“睡下了,燒比先前退了些,但還是有熱度。”青水說着,身邊擦過一個人影,“诶?秦宿舟?你去廚房做什麽?”
“你管他呢。”溫阮扯着他的耳朵去屋子裏探望晏珏了。
……
廚房沒來得及收拾,地上馄饨的屍體還是保持着他離開的那樣,花花綠綠地攤了一地。秦宿舟在裏頭翻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了白天裏晏珏沒用完的面皮和餡兒。
餡兒裏放了婆娑果,不知道味道怎麽樣……算了,還是不抱希望了,晏珏能做出什麽好東西來。
秦宿舟熟練地包了十幾個馄饨出來,下鍋煮了熟,想了想,又順手下了一把蔥花面,煮得稀爛後連同馄饨一同端去了屋裏。
青山正在屋裏照看着晏珏,見他來了,身子還沒起來,肚子倒是先叫了起來。
“鍋裏還有剩的面條。”秦宿舟說。
“好嘞!”青山笑嘻嘻地揉了揉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靈活地抖着一身肥肉沖去了廚房。
秦宿舟将馄饨和面放在了床頭,坐在床邊。晏珏緊閉雙目陷在被窩裏,雙唇抿得發白,眉頭緊緊鎖着,大滴的汗珠從額頭落下,濡濕了鬓角的發絲,一縷一縷地貼在蒼白的臉頰旁。
秦宿舟推了推他的肩膀,驚人的溫度從手下傳來,“晏珏,晏珏,起來吃點東西會好受些。”
晏珏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哼唧了一聲,“師兄?師兄……師兄!”晏珏撐着床沿猛地坐了起來,掀起的風把秦宿舟頸邊的發都吹到了臉上。
“吃面。”秦宿舟視線指了指桌邊的蔥花面,“要坨了。”
晏珏抱着被窩盯着他碗裏的馄饨,“這個……”
“用剩下的面和餡兒做的,實話說,你包的實在是太難看了。”秦宿舟白了他一眼,在他的注視下咬了一口餡兒。
然後嚼了很久。
“師兄?怎麽樣啊?”晏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
“晏珏,”秦宿舟吞下了嘴裏的東西,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以後你還是不要進廚房的好。”
晏珏眨了眨眼,看着他師兄扔下碗筷,幾乎是奪門而出跑去了廚房。
“青山!給我留一口面湯!”
作者有話要說: 俗話說得好,人不能十全十美,咱們可以這麽理解,晏珏的美貌是用憨憨手藝和憨憨臉皮換來的。
ps:請大家不要養肥了嗚嗚嗚已經進主線了,再養下去我要被養廢了嗚嗚嗚嗚
懇請大家評論收藏轟炸我吧我都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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