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要不是秦宿舟一句吆喝,青山能把鍋子都給吃了。

對于築了靈基的修士來說,吃喝已是身外之物,除了平日裏一貫會飲用的白水、茶葉與酒,只有在身體或者靈基受損的時候才會進行食補。碧海角向來将口腹之欲歸于貪念,除非必須,禁止門下弟子在山中飲食。

青山在山中修習數十載憋得那叫一個難受,這一趟出門總算是離開了碧海角,自然是來者不拒,就是一鍋糖水也堪比瓊漿玉露,所以讓出這一碗面湯的時候,青山的臉上堆滿了怨氣。

秦宿舟喝了水才算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撐着竈臺歇了好大一會兒,慢慢找回了舌頭的知覺。

“要怪就怪你們,和餡兒的時候不知道放了幾斤鹽,”秦宿舟迎着他怨念的眼神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要想吃,我再給你下一碗。”

“好呀好呀。”青山點頭如搗蒜。

“好個頭,瞧你個出息勁兒!”晏珏披着衣裳走了進來,瞪了青山一眼,“尊主說了,你回去要是長肉了就打鞭子。”

“诶?師兄你這麽快能下床了?不是剛剛還燒得很厲害嗎?”青山擔心地看着他,“別又是用法術……”

“不是。”晏珏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是真的好一點了,而且面我也吃完了,我是來送碗的。”

“我一氣你就病,我不氣你就好,合着你是來耍我的?”秦宿舟擰着眉毛看他。

“呃,不是……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晏珏心虛地撓了撓自己的頭。

青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倆一眼,豆兒大的眼睛眯了眯,“師兄幹啥啥不行,撒嬌第一名。”

晏珏耳尖一紅,推着他的肩膀把他趕了出去,“去去去,吃飽了就在這兒瞎摻和。”

青山啧了啧嘴,別有用心地眨眨眼,“行,那我不打擾二位花前月下咯。”

“快滾!”

結果沒能滾成,青山剛走到屋門口便聽得一聲尖叫從西面傳來,毫無征兆地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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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阮和青水!”

晏珏和青山臉色紛紛一變,掠起足尖便要沖過去,卻見一道黑影沖破西面的窗戶鑽了出來,不多時又一道黑影尾随而出,跳入了院子裏。

溫阮和青水随之也從西面的屋子躍了出來,跟晏珏他們遠遠相望着,不知所措地看着院子,好在只是因為不速之客受到了驚吓,并沒有受傷。

明亮的月光灑滿了院落落在一前一後兩人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出,前面那人是一個身着黑衣的男人,卻多處負傷,體力似有不支,後面那人一身紅裳,似乎是個女人。

“啊!這是林月亭!”眼尖的溫阮驚叫道。

“你咋記得這麽清楚?”青水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她,“你不是向來都只記男人的臉不記女人的臉嗎?”

“诶呀!”溫阮不大好意思地跺了跺腳,“我是只記好看的臉,你瞧林嶺主多好看哪,上次我一眼見着就記住了。”

林月亭似乎聽見這話了,嘴角微微一翹。風卷起她鮮紅的衣袍,月光盈盈地落在她身上,越發襯得那副豔麗的眉眼風姿卓越。

風止,樹搖,天地靜。

對峙的兩人同時一動!

男人快速躍起想要踩着屋檐逃走,林月亭一雙美目微眯,手臂一擡,三尺紅綢從袖中飛出,可那輕飄飄的綢緞卻被她甩出了千鈞之刀的風骨,硬生生将人拖到了地上。

男人還想要跑,林月亭再也不給他機會,手指成爪要握住他的脖頸。誰料男人還藏有後招,一個撲滾避開之後從邪門角度裏飛出一枚暗镖,朝着林月亭的脖頸劃去。

但也不知是暗镖歪了還是故意的,利刃竟是擦過了她姣好的面容。頓時院中響起不尋常的嘶啦一聲,仿佛是劃破了哪家的窗戶紙一般。

“啊!”溫阮倒抽一口冷氣,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縫裏卻還是滲出了顫抖的話,“她、她的臉……”

月光下,林月亭的一半臉頰如同畫皮一般順着暗镖劃出的傷口剝落,露出下面猙獰交錯、凹凸不平到幾乎不能稱得上是皮膚的皮膚,而另一半臉頰卻還是貼着那張完好的面皮,撕裂的邊緣迎風招展着,仿佛是從陰曹地府爬出來撕人皮做面具的鬼怪。

“啊、啊!我、我的臉!我的臉不見了!”林月亭後知後覺地摸着自己脫落的面皮,驚慌失措和戰栗浮上了那張可怖的臉。

“這……”男人也沒料到會如此,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卻沒想到,這半步竟激怒了林月亭。

“你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醜,很恐怖!”林月亭尖銳的叫聲回蕩在院子上空。

“林嶺主,您冷靜些。”晏珏将青山和秦宿舟攔在後頭,同時背手在身後召出了冥骨。

林月亭顯然已經魔怔,眼眸之中浮現了火光,聽不進去半句話,凄厲的女聲嘶吼着,“我不管!我不管!你們看到了!你們都必須死!”

說罷,數根綢緞應聲從她袖中流出,四面八方不分敵我地襲擊開去!

“師兄!”青水帶着溫阮躲過襲擊,隔着一個院子朝對面的青山和晏珏喊道,“現在怎麽辦?”

“青山青水,把白天的印重新結起來,兩個人一個都不要放跑,溫阮去牽制住這個男人!”晏珏早有準備,備在身後的冥骨劈斷了朝他來的綢緞,足尖輕點飛入了密集的紅綢雨中,“我來控制林月亭。”

“是!”

溫阮平時總是咋咋呼呼,讓人覺得她聒噪不頂用,但事實上她作為尊主座下唯一一個女弟子,屬單木靈根,雖離晏珏的本事還差了一截,但在整個碧海角依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青山是土靈根,青水是木靈根,法力算不得多強,但勝在學得雜,法術咒印甚至治療術都有所涉獵。得了令,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念起結界咒,從南北兩個方向重新構築結界。

“青山青水,快一點!”溫阮的聲音從暴風驟雨般的紅綢中傳了出來,“林月亭的攻勢加快了!”

院中飛舞的紅綢如刀片般朝四面八方射去,那個黑衣男人躲避不及,一道紅綢刺穿了他的心髒将他釘在青水旁的牆上。然而卻沒有留給他反應的時間,另一道紅綢立刻直沖他面門而來。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嬌小的身影攔在了他面前。

“師姐!”

“喊個屁!快封結界!”溫阮一道鞭子與紅綢死死地交纏在一起,雙目打得通紅。

“可師姐,青山那邊……”青水勉力支撐住自己的身形,繼續接上方才的結界咒,可青山那邊同樣受到了猛烈的攻勢,無法專心結印,另一半的結界在不斷倒退。

而與此同時,盡管晏珏正在盡力拖慢林月亭的步伐,但她仍也試圖朝着結界的缺漏沖去。

“他娘的!”溫阮為了護住青山也無法挪動分毫,不由得破口大罵,“秦宿舟呢?擱那兒看戲啊?”

“師姐,他不是碧海角的,沒義務幫忙,更何況剛和師兄吵完架。”青水小聲叨叨。

“你有功夫跟我掰扯咋不多結點結界?!”溫阮瞪他一眼。

“我——”青水還想說些什麽,一道奪目的火光便從黑暗中升起,黯淡了一院子的紅綢,卷着勁風呼嘯着朝中心擊上了那人影。

只是眨眼間,刀刃般鋒利的紅綢便同時軟了下來,林月亭尖叫一聲從半空落下,狠狠地摔在了滿是塵土的地上。

“擒賊先擒王,費那功夫困她做什麽。”秦宿舟放下落日弓,白了晏珏一眼,“你離她遠些我就能早點開弓了。”

晏珏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師兄你這一箭下去是打算要了她的命吧?”

“臉被毀了就瘋魔的女人,留着過年啊?”

“講不定能好呢。”晏珏把青山青水喊了過來,先給她治療被一箭捅得對穿的胸口,再吩咐溫阮去把聖閣的人喊過來。

秦宿舟撇撇嘴,去看看那個被釘在牆上的可憐男人,沒了紅綢的支撐,他的身體已經軟軟地躺倒在了牆角。秦宿舟蹲下身想去探一探他的鼻息,卻聽見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別、別碰他……”

“醒了醒了!”青山青水同時收起了治療術,将奄奄一息的林月亭扶了起來。

還真正常了???

秦宿舟朝那邊望去,晏珏朝秦宿舟擠了擠眼,卻被後者一個眼刀瞪了回去。

“別碰他,他是桃源的人!”林月亭看着秦宿舟面前的黑衣男人,一拳砸在了地上,眸中紅光一閃一熄,仿佛在極力壓制着什麽,“他殺了我們雙川嶺的所有弟子!我僥幸逃過一劫,想要在追回他給弟子償命,便一路追随至此。”

“那方才您的臉……”青水話還沒說完就被青山一把堵住了嘴。

“哦對,”林月亭恍恍惚惚想起了什麽,伸出右臂摸了摸自己人_皮_面_具_下凹凸不平的臉頰,眼淚從漆黑的深處流了下來,“還是被、還是被——”

正在這時溫阮的身影由遠及近,落在了院中,“師兄!我跟他們說找到林月亭,結果聖閣和青城劍無雙都來了!”

“啊!!!”林月亭尖叫一聲,擡起手死死地掩着自己的臉,“白言……白言他會看到的……”

林月亭對白言一片癡心天地可鑒,但可惜的是,白言似乎對她并無旖旎之想。

“林嶺主,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遮一下。”晏珏脫下自己的外袍。

“還挺有風度。”秦宿舟朝那邊看看,小聲嘀咕道。

可林月亭卻并不領情,一掌将那件衣袍拍在了地上。

“不行,不行!不能讓他看見!”林月亭瑟縮着往後退了幾步,眼見着踏月的那抹俊秀身影越靠越近,身子一顫,不顧身上的傷口撕裂,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飛出了院子。

“不是,你好歹留句話啊,你這樣我不好向新聖交代啊!林嶺主?林嶺主!林嶺主——”

“……”

回答晏珏只有呼呼呼的風聲。

“晏公子,聽說你找到林嶺主了?”無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一聽消息便立刻帶人趕了過來,跨步進院子焦急地詢問,卻見院子裏的所有人都望着屋檐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人……人呢?”

秦宿舟聳了聳肩,“……你看吧,我就說得先砍了這瘋女人,留個屍體也好過讓她跑了。”

“跑了?!”無瀾瞪大了眼。

“那、那還有桃源的人呢!”青山笑着打哈哈。

無瀾深吸一口氣,又将視線投向角落那個癱軟的黑衣男人身上,搖搖頭,“找到桃源也好!也好啊!”

“哦,忘了跟你們說了,”秦宿舟踢了一腳那個男人軟綿綿的身體,“他已經死了。”

新聖:“……”

晏珏:“……”

溫阮:“……”

青山青水:“……”

青城劍無雙掌門白言抱胸掃了一眼衆人,冷靜地下了一個結論。

“所以,你們大半夜不睡覺把我們喊起來,就是為了讓我們看一個女人的背影和一個男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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