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月亭就這麽失蹤了,新聖派弟子去找了一夜也沒找到半分蹤影,只得提着個桃源的屍體扔在比武場上,召集修士商量下一步該如何。
估計要是能摘下面具,無瀾的眼下一定挂着徹夜操勞的黑眼圈。
晏珏再也不敢關着秦宿舟,由着他一道來了比武場。
桃源殺手畏罪自殺幾乎是板上釘釘,很少有人能再就關景之死在秦宿舟背後嚼舌根,但弑師的名聲傳得紛紛揚揚,不少人仍舊在他背後指指點點。
秦宿舟沒什麽反應,抱着胸呆在離衆人最遠的一棵樹下,臉上甚至還挂着淺淺的笑容,看得晏珏頭皮發麻。
新聖還在高臺上感情激昂地批判着桃源的行徑,沒注意到底下的人都交頭接耳心不在焉。
“哎呀!別說了!”清亮的嗓音從人群中炸了開,少年的嗓音介于男性與女性之間,很是顯耳。
臺上的新聖驀然停下了嘴,無辜而迷茫地掃了一眼底下的人。
“歌兒!休要胡鬧!”一個中年男人的訓斥聲低低地響起。
“爹,你們都不懂!秦宿舟什麽也沒做呢,他們就七嘴八舌地瞎嚷嚷,嚷嚷得我都聽不見新聖在說了什麽了!”顧歌不滿的抱怨着。
“怎麽了?”新聖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走進了人群中,看了看這個寶藍色衣衫的貴氣公子,“這位是……子夜眼的小少爺顧歌顧公子吧?”
“是我。”
“這人怎麽這麽憨啊……”青水扒拉着青山咬耳朵,“聽說他喜歡師姐來着!”
“但師姐好像只把他當朋友。”青山悄咪咪地說。
“你們倆——”溫阮一手一個耳朵把兩個人提開了,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背着我嘀嘀咕咕啥呢!啊?!”
那邊顧歌已經叽裏呱啦把這些人開小差的前因後果都給新聖捋了個清楚,任憑他爹顧寧在旁邊使眼色使到眼抽筋兒,仍舊很耿直地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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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宿舟給了你什麽好處啊?你這麽替他講話!”旁邊有人諷他。
“沒好處,他就不是你們口中十惡不赦的人!”顧歌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上個月影山藥坊的事,他還和晏公子救了我們,不信……不信你問牧煙啊!”
幾十道視線齊刷刷地投到了角落裏的牧煙身上,她不由得往後瑟縮了一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影山藥坊的事情也在坊間不斷發酵,聖閣派人去調查過,整個影山藥坊搜刮出了數以千計的白骨和看不清面目的屍體,并将這些罪狀公布于衆,還為了安撫牧煙将她召來百士宴。
有了聖閣和碧海角挺腰,牧煙在影山藥坊這件事上有了絕對的話語權,她一點頭,沒人敢不應。
“說到影山藥坊,我倒是記起來一件事。”大概是一名也是經歷了影山藥坊事件的散修突然開了口,“秦宿舟不是會瞳言術嗎?”
靠在樹幹上看好戲的秦宿舟頓時正了正身子,意識到自己好像看不成好戲了。
“瞳言術?不僅能從活人口中撬出情報,還能讓死人開口的那個!”
“秦宿舟他竟然會?我還以為只有先聖他們那一輩的會呢!”
“他要是會的話,不就能從這個桃源殺手的屍體上問出些東西來了嗎?說不定連桃源首領都能——”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油鍋中,修士們一聽到這消息便跟炸了鍋一樣,空前熱烈地讨論起來。
晏珏站在人群中遠遠望着秦宿舟,見他嘴角的弧度擡得更高了。
“秦公子。”無瀾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夾子也不擺了,迫切地問他,“你……”
“幫忙可以,”秦宿舟出乎意料地爽快,“但我有事情想問你。”
無瀾愣了愣。
秦宿舟勾起了嘴角的兩個梨渦,“趙翎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無瀾一怔,似乎是有些意外,沉吟片刻過後,他掃了一眼周圍的弟子,後者自覺地立刻後撤半步。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他從腰間解下一個令牌遞給他,“這附近耳目多,不方便,明日巳時你憑這個來聖閣主閣,我細細說與你聽。”
秦宿舟挑了挑眉,看着那枚令牌彎起了眼。
“爽快,成交。”
瞳言術的發動需要大量的靈力,對秦宿舟來說身體負擔很大,是以他也不太願意使用,但看在無瀾這麽爽快的份上,賣一個人情也未嘗不可。
“白玉瞳鈴,無舌而言。以眼為口,盡述汝往。”
黑點在鈴铛中炸開之後,玉鏡緩緩展現在衆人眼前。為了使大家都能看得見,秦宿舟施了法術讓它變大。
“瞳言術以三個月為限,目前你們看到的是他死前三個月的記憶,如果找不到想要的話就要往前重新再施展一遍,但我靈力不足夠支撐,需要至少再等兩天以上才能第二次使用。”
解釋完以上,秦宿舟退到了一邊,有了上次的經驗,他這次輕輕一叩白玉鈴便發出了聲音。但下頭的晏珏還是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
人聲和畫面漸漸浮現在玉鏡上,訴說着這人死前三個月見到的人和事。人的記憶不比傀儡,複雜而龐大,要看完三個月的記憶需要的時間太長,秦宿舟彈了彈鈴铛,加速了玉鏡裏時間的流逝。
畫面裏顯示的并不是什麽驚心動魄的殺手生活,而是一個普通賣蔥油餅的生意人稀松平常的每一天,直到一個時辰過去了,這個人仍然在重複白天賣餅晚上修煉的無聊生活。
“诶、诶诶,快看!”青山捅了捅一旁快睡着的師弟妹,“這個不是咱們師兄和秦宿舟嗎?”
那是晏珏被狗剩從背上扔到成衣鋪的時候,秦宿舟也跟着下來了一趟,去把晏珏從成衣鋪提出來,順手買了個蔥油餅,只不過這個餅也沒吃幾口,就被晏珏給吓掉在了地上。
畫面裏的秦宿舟拎着晏珏走了之後不久,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面男人,一身打扮并不尋常,底下守着的新聖和劍無雙尊主白言立刻打起了精神。
同時動作的還有牧煙,那個男人盡管蒙着臉,她還是略顯緊張地悄悄攥緊了衣袖。
“買餅嗎?”畫面的主人吆喝道。
“來一個蔥油餅,不放蔥不放油。”
“……真能耐,蔥油餅不放蔥不放油,那怎麽不去直接啃饅頭。”溫阮小聲地說着。
可畫面裏的人顯然并沒有表現出多意外,立刻去爐子裏拿了一個過來遞過去,那人伸手來接。兩個人手背交錯的剎那,一道血紅色的蟠桃咒符在掌心飛快地閃現。
“放慢!秦宿舟!”新聖立刻命令道。
秦宿舟漫不經心地剜了他一眼,悠悠放慢了畫面。
只見那個蒙面男人的付錢的剎那,将一小片紙條混入其中。
“公子親自吩咐的,好好幹。”蒙面男人低聲快速說到。
“是。”
待到那人離開以後,畫面的主人尋了個借口離開了店面,在後院的陰暗角落展開紙條。
底下所有的修士在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他們想知道桃源的名單上自己有沒有榜上有名,可桃源傳遞的書信都用了複雜的暗號,他們一個字都讀不懂。
之後便是他依照桃源的命令行動的畫面。他裝作關景的弟子混入百士宴殺了樓蘭堡衆人之後,又與另一蒙面的女人見了面,二人手背靠近,剎那浮現了桃源的紋章。女人才告訴他雙川嶺的人住在何處。
“師兄,師兄!”溫阮焦急地拉着晏珏的衣角,“你看這個女人的頭上,是不是別着百士宴上分發給女人的金翎钿花?”
晏珏點點頭。在場不僅只有溫阮注意到了,身後的冷氣倒抽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畫面仍然在繼續進行,這人随後暗中潛伏入雙川嶺衆人的住處,順利斬殺林月亭及其弟子之後想要離開,卻沒想到林月亭沒死,反而捂着受傷的靈基撲了上來,這才有了追逐到碧海角院子被林月亭殺死的那一幕。
“結果還是什麽都沒看到。”溫阮托着腮嘆了口氣,半弓着腰敲了敲站得發麻的雙腿。
“不是。”晏珏搖了搖頭,示意她瞧瞧重新走上高臺的新聖。
“想必諸位也留意到了桃源相認的方法,”無瀾朗聲道,“我相信一定是那個咒印互相感應,在靠近的時候便會顯形。”
“而且,”白言的聲音從臺下傳了過來,擲地有聲地敲在衆人心頭,“我們當中必定有與他接頭的內鬼!”
——那插着金翎钿花的女人給當場所有人當頭一擊,修士們第一次發現,原來桃源離他們這麽近。
“白尊主所言極是,而我們現在正巧有試金石,”新聖點頭首肯,掃了一眼桃源人的屍體,“即使為了自證清白,聖閣也希望各位都舉起手背與這人貼近驗證一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誰不從誰就是桃源,在聖閣的組織,新聖的監督下,在場所有修士都排着隊上去驗證。
正輪到牧煙,她在那具屍體前剛蹲下身子,便聽得無瀾的話音在頭頂響起。
“我記得牧姑娘還挺喜歡那枚金翎钿花的。”
“是啊,”牧煙颔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聖者瞧,煙兒現在還戴着呢。”
無瀾彎了彎唇角,“很襯你。”
牧煙掩唇而笑,伸出手背往屍體的手上探去,片刻,什麽也沒有發生。
牧煙起身朝一旁的新聖行了個淺淺的禮退了下去,排在下一個的剛好是秦宿舟,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雙小小的梨渦,“我也覺得這钿花不錯,只是配你這玉釵子有些素了,正巧有個金珠步搖,我也用不上,回頭送你吧。”
牧煙有些受寵若驚地怔了怔,趕緊點頭謝了。排在後頭的晏珏手指一緊,差點捏碎了指節上的儲物戒。
自然,秦宿舟也并沒有與屍體身上的咒印起感應。不止他,在場的所有人都安然無事地度過了這次驗證,無一人是桃源。
有人開始議論起這個咒印會不會是通過自身的靈流發動的,又有懂符咒的反駁他,說桃源的所有人都是被施術者,咒印如何全看施術的那個所謂“公子”。
……
一大群人吵到了日暮西山也沒個結果,新聖嫌他們聒噪便将人通通趕了回去。秦宿舟巴不得早點走,他今天消耗了不少靈力,還指着趕緊去弄點吃的修複靈基。
溫阮三人腿站麻了,一回院子就奔着床去,晏珏卻跟尾巴一樣綴着秦宿舟到了廚房,靠在門口就那麽看着他。
“你也要吃?”秦宿舟奇怪地看他,尋思着這人以前也不貪嘴啊。
“我看你吃。”晏珏道。
秦宿舟白了他一眼,他臉皮不比晏珏,在別人的注視下哪裏能吃得下東西,一腳把人踹出去關上了門,吃完才出來。
晏珏還守在門口,他背後的天都從夕陽西下變成了月上梢頭。
“又怎麽了?”秦宿舟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沒好事,“還特地等我吃飽了來說?”
晏珏低頭,握住了他的手腕。
“這不是怕你生氣吃不下了嗎。”他伸出大拇指輕輕拂過手背,搔得秦宿舟驀然騰起一陣麻意,随即溫熱的靈流毫無征兆地從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了過來。
“你這是用了什麽——”秦宿舟一怔。
“還記得上次的馄饨和婆娑果嗎?”晏珏擡起眼,平靜地看着他,“本來你我的靈流就共通,只不過何時共通,共通多少是由你來定的,現下我不過下了一個小小的咒印,改成了由我強制灌輸。”
秦宿舟心一沉。
“桃源的咒印是由‘公子’一人發出,互相靠近感應,若是公子的靈力不足以支撐,咒印就短時間失效了,對不對?”
秦宿舟的眸色漸漸沉下來,與此同時,他的手背上緩緩浮現出了一只如火紋章,在黑沉的夜中如昙花一現般轉瞬即逝。
“師兄,”晏珏握緊了他的腕子,“你的桃源害死了好多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掉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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