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道冰錐從桌下橫生而出,泛着冷光的冰刃直往女人的要害而去。女人輕飄飄地一閃,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站定了身子。一身白衣濺滿了鮮血,長而雜亂的頭發散亂在背後。她回頭看着警戒的兩人,悠悠地舔了舔手指尖上的血跡。
窗外濃雲散去,月色透過半掩的窗戶落到了她臉上,秦宿舟看清了她的臉,險些沒按住腹中湧起的一股反酸。
這張女人沒有臉,或者說,她的臉是被人生生撕去的,從額頭到脖子邊緣呈現出撕裂的不規則狀,可奇怪的是,本該崩塌的血肉卻被好似使了什麽法術般凝固在了臉上,肌肉的紋理都被月光映照得一清二楚。
女人扶正了臉上搖搖欲墜的畫皮,臉頰的肌肉提了一提,露出的一排牙上還黏着未幹涸的血液,順着齒縫流入原本應該是嘴唇的拉長肌肉上。
她一雙漆黑的瞳仁一轉,落到了秦宿舟身上,似乎要舉步靠近。
“師兄退後。”身旁一陣寒光而過,晏珏已經飛身迎上女人,一黑一白的身影迅速交纏在了一起。
秦宿舟擰了擰眉,被一個男人護在身後讓他感覺很不爽,但考慮到目前為止他們還處于合作關系,權當安慰自己找了個貼身護衛。
二人皆是靈力不俗,幾番碰撞之後,靈流向四周炸開去,掀塌了屋頂的數根房梁,掉落的巨大動靜吸引了聖閣弟子的主意,逐漸有細小的話語聲從遠處傳來。
“晏珏!”
晏珏掌中靈流暴起,盈盈藍光裹挾着冥骨雙劍朝女人的肩胛骨飛去,将她實實在在地釘在了牆壁上,那力度和傷口幾乎能切下她半只手臂。
“走!”晏珏退到他身側,召回雙劍。
二人踏着夜色趁着聖閣弟子趕來前飛快離開了內府,拐過了幾個小彎遁入了更深露重的小巷子,身後緊追猛趕的風聲卻一直沒能停下。
秦宿舟回頭看去,無面女人仍然與他們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女人怎麽回事?手臂都快給她砍——”秦宿舟的話講到一半,頓時止住了。
女人掩藏在白衣下的手臂也是被扒去了部分人皮的,血肉與殘破的皮膚交錯着,冥骨紮入的那處傷得很深,幾乎可見森森白骨,可現下,它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新生的肉塊與經脈迅速地包裹住傷處,将其恢複如初。
“所以才打了這麽久。”晏珏在他身旁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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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恢複能力比牧煙更甚,太奇詭了,她是個活人嗎?”秦宿舟皺皺眉。
“師兄與我産生了同樣的疑惑,”晏珏側眸看着他,“實話說,交手的時候我覺得她身上的溫度低得驚人。”
“我來試一試。”秦宿舟召出落日弓,回身朝女人的心髒處射了一支箭矢,火色的流光在暗夜中一閃而過,女人沒能來得及剎住腳。
“等等,我只是想……”女人的話還沒說完,箭矢将她心髒處的衣裳燒開了一個洞,并從那個洞穿了過去。
“沒有心髒!”晏珏一驚。
女人低下頭看看自己心髒處的缺口,又擡起頭看看他們,歪了歪頭,似乎是不明白他們在驚訝什麽。
“太邪了,這比影山藥坊那截手臂還邪門。”秦宿舟不由得往後撤了幾步,深感不妙,“影山藥坊那些都是假人便罷了,世上竟然真有人能将屍體控制得如此惟妙惟肖!”
無面女人似乎還想追來,腳步卻在半空驀然一頓,眸色一轉,似乎是看到了什麽。
“林……”
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約莫是人名的東西,眸中漸漸泛起了血紅的顏色,二話不說急切而迅猛地飛身朝南面掠去。
秦宿舟和晏珏無聲地對視了一眼,齊齊随着女屍離開的方向追去。
女屍應當是感應到了什麽,聖閣內部錯綜複雜的路拿捏得精準極了,繞過七拐八彎的山石水榭,女屍蹿入一片枯藤老樹的廢棄舊林中,朝着深處的山腳跑去。
二人追上一瞧,見那不起眼的山腳下竟然掩着一道石室,上面貼滿了縱橫交錯的黃色符紙,結成一道牢固的結界咒印。而女屍正趴在咒印上面仔細查看,口中還在念念有詞着他們聽不清的東西。
“這是封印……”
“影山藥坊的斷臂……”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紛紛愣了愣。
他們想到了一塊兒,這場景實在是與影山藥坊那道封印斷臂的鐵門太過相似,況且之前那條斷臂在還沒查探清楚的情況下就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實在是令人在意。
“晏珏,你在碧海角有沒有讀過魔魅相關的書籍?”秦宿舟看着那女人眯起了眼睛,“她雙目赤紅,猶如血湧,的确是書中記載的魔魅特征吧?”
“似乎有這一章,”晏珏點點頭,“尊主也講過,魔魅一族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擅長火系法術且雙目呈紅色,平時不仔細看看不出,但在運用靈力時‘猶如血泉湧,洗遍百座城’,而且傷口愈合很快,這麽一看,這女屍……”
“但六十年前的人魔大戰是人族大勝,最後驚波帶着修士屠了幾十座城池殺盡了魔魅,聖閣也在之後多次掃除餘孽,怎麽還會有活下來的?”
“興許一兩個逃了出來呢?”晏珏道。
“不過魔魅應該都是雙目赤紅,一開始這具女屍并未顯示如此特征。”秦宿舟摸了摸下巴,“難道是有什麽方法能夠隐藏雙目赤紅的特征,”話頭一頓,“那這樣說來,牧煙也能傷口快速愈合……”
“牧煙倒是不一定是,牧恒給她喂了藥,讓她能産生與魔魅作用相當的心頭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将人變成了魔魅,擁有一部分特征不足為奇,”晏珏講到這裏突然停下,側耳靜聽了片刻,“似乎有人來了。”
兩個人往陰暗深處藏了藏,秦宿舟捏了一道結界屏蔽了他們的氣息。做完這一切,聖閣的弟子正好急匆匆地趕來,三人從劍端落下,趕路趕得太急,顯得有些狼狽。
“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在動先聖設下的結界啊!”其中一人約莫是被攪了清夢,火氣甚大,見着門口的女屍駭了一跳,“這什麽人啊!女鬼?!”
“女鬼也得上,裏頭的東西放出來了可就要命,要知道趙翎下的咒印早就不穩了!”另一人嘆了口氣。
“不……不是,我是來找人的,我不是要……”
女人擺着手試圖辯解,但三人哪裏能聽女鬼的話,齊齊擺着架勢沖了上去。女屍漸行漸退,似乎并不想與他們正面交鋒,幾個人越打越遠,很快便隐沒到夜色裏頭去了。
待幾人的腳步聲遠去,秦宿舟與晏珏一前一後地從林中走出。
“師兄……”
秦宿舟徑直走向石門,“你勸我也沒用,這跟影山藥坊的斷臂是一樣的,都是我爹留下的,我不能不去瞧瞧。”
“我倒不是想阻止師兄,”晏珏撓撓頭,“只是聖閣弟子向來警覺,貿貿然解開封印怕是會……”
話音未落,秦宿舟一掌拍在石門上,縱橫交錯的數張咒符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動靜還沒蹿過林間的風聲大。
“師兄這麽快?!”晏珏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請你把話說完整。”
“……師兄看上去特別快。”
“滾!”秦宿舟用力碾了一腳地上的符紙,狠狠瞪他一眼,“是好像已經有人闖進去過了。”
……
二人前後腳踏入了石室之中。石室中漆黑一片,連一盞燈都沒有,秦宿舟不得不燃起火折子。
這間石室不比影山藥坊那般氣派,倒像是正兒八經封印邪佞之物的地方,并不大的屋子正中放着一塊石臺,石臺周圍飄着數以千計的血手,周遭還散落着幾具白骨,多半是先前闖進之人的屍骸。
可本是邪神作祟要人命的東西,這些血手卻在他們靠近的時候卻一反常态地乖巧,安靜地讓開了一條路。
石臺上盛着了被貼滿寫着封印咒術的符紙,比上次在影山藥坊見到的斷臂還要多上幾分,秦宿舟舉着火光走近了一些,看清東西的剎那下意識地愣了愣。
——這東西竟然是一顆人頭!
由符咒組成的長長封條包裹着人頭,幾乎不露出一塊皮膚,很難分清樣貌,但依照臉孔的大小和骨骼的走勢來看,應該是一個女人。
晏珏望着那個人頭,眸色不自覺地暗了暗。
“上次那是只左臂,這裏是人頭,這個人難道被五馬分屍了?”秦宿舟擰了擰眉頭,“我娘說封的那東西原來是一具被切割開的屍體。”
“你要帶走她嗎?”
秦宿舟點頭,“外頭封咒都松了,難保這東西不會發瘋吃人。”
“我就說師兄不是喪心病狂之徒,”晏珏滿意地點了點頭,“師兄不想讓聖閣所有人都陪葬,才特地怕傷及無辜地收起這個。”
秦宿舟撕下半張封條的手頓住了,側目剜了他一眼,“你倒是提醒我了,不如我讓她吃掉點人命再收走。”
晏珏趕緊閉起了他那張盡能壞事兒的嘴。
秦宿舟切了一聲,低下頭揭下從下巴經過面頰和眼睛繞着頭顱纏了一圈的封條,卻驀然有種錯覺手底下人頭的位置不大一樣了。
好像……臉不知不覺轉過來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想法一般,揭開了封條露出的左眼似乎是重見天日擺脫桎梏一般,猝然睜開!
秦宿舟一驚,手裏的封條落到了地上,但人頭卻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單純地睜着左眼看着來人,血紅的眸色泛着冷淡而平靜的光澤。
“魔魅。”秦宿舟皺了皺眉,“這還沒運功,眸色卻比剛剛那具女屍瘋魔的時候還要透亮許多。”
“放……放開……”
一道嘶啞刺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夾着夜風蹿入後領,激起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二人立刻回過頭,一個女人逆着光站在石室門前,臉全部埋沒在背光的陰影裏看不真切,卻獨獨她眼瞳中的一片赤紅在月色中如鮮血一般豔麗。
“放開!那是我的頭!”女人仰頭尖嘯着,手腕一甩,一段如刀片般鋒利的紅綢襲上了秦宿舟的面門!
——林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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