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青城劍無雙坐落于蜀中青城山上,劍無雙弟子世世代代修習于此。為了避免旁人打擾,青城劍無雙的先祖在山上設下了結界,需要在山腳處通報才可進入。

狗剩不情不願地馱了他們倆一宿,在山腳處的小鎮把他們放下,甩甩尾巴就溜去找塊空地兒補覺了。

秦宿舟仰頭看了看鎮子門口挂着的牌匾,那塊牌匾早就被風霜侵蝕地搖搖欲墜,上頭的字是被人重新用金漆畫過了,寫着“撫西鎮”。

“師兄?”

晏珏擡腳邁進了鎮子走了兩步,才發現身旁的人沒跟上,隔着鎮子門朝他喊道,“不是要找牧姑娘嗎?”

“嗯。”秦宿舟抱着胸看着他,“我幾年前來過這裏一次,沒見着青城山腳下有個撫西鎮。”

晏珏一愣,摸了摸下巴。

“诶,”秦宿舟想了想,又道,“你走出來看看?”

晏珏聞言往回走,卻冷不丁在鎮門下撞上了個什麽透明的東西。

秦宿舟早有預料地挑了挑眉,“果不其然,你進了個結界。”

晏珏扒拉着透明的牆壁苦哈哈地看着他,“師兄,救我啊,我怎麽知道這裏還有詐呢?”

“等着吧。”秦宿舟掃了結界裏的鎮子一眼,“不止是結界,裏頭還是幻境,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的。”說罷,他便轉身打算先去找個高處看看結界有多大,卻猝不及防面前撞來一道白影。

他試圖躲開,卻見那人慢慢擡起頭,沒有皮膚的覆蓋的臉頰肌肉一動,鋪天蓋地的壓迫感襲來,腿腳霎時不能動作。

——李蘭兒!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對上晏珏眨巴眨巴的眼睛。

“師兄,你咋摔進結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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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宿舟從翻山倒海的壓力中慢慢蘇醒過來,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叫賣糖葫蘆的小販從他們身邊走過,賣力地吆喝着,“糖葫蘆啊糖葫蘆,果大又甜水又多啊——”

“師兄?”晏珏伸手扶他起來。

“你沒看見李蘭兒?”秦宿舟問他。

“嗯?”晏珏不解地看着他。

“算了。”秦宿舟頭疼地捏捏眉心,“這下沒辦法了,只能從內部破解了。”

晏珏眨眨眼,指了指路的盡頭,“說到這個,剛剛我是看到了鎮子那道門上挂着個什麽東西才踏進來的。”

秦宿舟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他指的路筆直向前可以通到對面的鎮門。

“沒辦法,去看看吧。”

鎮子不大,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也不過小半個時辰。晏珏的眼力不錯,鎮門上懸着一個吊死鬼,繩索繞着人的脖子套在了鎮門的橫梁上。

秦宿舟拍拍城門,果真,如同對面那扇門一樣,有一道透明的牆攔在了鎮子內外,他們沒辦法伸手過去将屍體的背面翻過來。

“這人……”晏珏盯着那件沾滿血跡和燒焦痕跡的衣裳,“你覺不覺得他長得像青城劍無雙的衣裳?”

秦宿舟愣了愣,轉過頭看着他,“你是說——”

話音未落,啪啪啪的聲音響起。二人看去,竟是一身血跡的牧煙從鎮門旁側閃出人影來,隔着透明的牆壁在不停地拍打,嘴裏在喊着什麽,但是從這裏一個字音也聽不到。

“看上去她還挺精神的。”晏珏歪了歪頭,“只是這口型是什麽?突圍?鬼?”

“不過她為什麽在結界外?”秦宿舟同樣疑惑。

牧煙見他們沒反應,跺跺腳,在周圍找了找,視線鎖定在了那具懸挂着的屍體上,趕緊跑過去伸手将屍體翻過了身。

白言一張失去生氣的慘白面龐出現在他們眼前,腹部破開一個大口,裏面的靈基和五髒六腑都被掏成慘不忍睹的模樣。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二人對視一眼,無疑這定然是李蘭兒的傑作。

牧煙指指他們背後,還想再說什麽,面前透明的牆壁突然一閃,再看過去的時候,牧煙和白言的屍體都消失不見了。

“你們——”一道沉穩的女聲從他們背後傳來。

二人回過頭,見一個身着青城劍無雙道服的女修從馬上翻身而下,大步朝他們走來。

“你們不是撫西鎮的人吧?”女修朝他們抱拳一禮,說到這兒,她的視線落在晏珏身上頓了頓,“可是……碧海角弟子?”

“是。”晏珏點點頭。弄不清這結界的情況,還是先小心行事為上。

“哦,幸會幸會。”女修微微一笑,英挺到有些淩厲的眉眼也有些柔和起來,“還請二位近日小心些,撫西鎮已經出了好幾起人命案子。”

“人命案子?”

“是,”女修的視線在他們二人身上掃了掃,“許是我多慮,但還是提醒二位近日切勿去風月場所,尤其是以魔魅爐鼎接客的地方。”

魔魅爐鼎?!早在六十年前就滅絕的魔魅爐鼎?!

秦宿舟一愣,恍然才想起為什麽沒見過撫西鎮。人魔大戰前兩三年的時候青城山山腳爆發了洪澇,幾天幾夜都沒消去,最後将一個鎮子都吞沒了,而這個撫西鎮多半就是這個被吞沒的鎮子。

所以保守估計,現在結界裏的時間至少在六十二年到六十三年之前!

女修提醒完二人,拱手一禮便打算離開,卻聽一道脆生生的“師姐”從一旁的街角蹿了出來。

沿聲望去,梳着雙丫髻的女孩兒蹦蹦跳跳地躍了過來,一把撲進了女修的懷裏,腳踝上的一雙銅镯相互碰撞,随着她的動作叮呤咣啷直響。

這本應是令人心悅神怡的場景,二人卻覺得背後涼風陣陣,渾身發毛。

——這女孩兒不是旁人,分明是沒毀容時的李蘭兒!

“師姐!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呀?”李蘭兒笑得眉眼彎彎,臉頰邊蕩開一對甜甜的酒窩。

“蘭兒?你怎的跑來了?”女修刮了刮她的鼻子,也跟着笑了起來,“就屬你最愛撒嬌了,都快嫁人了還來黏着我?”

“嫁人怎麽就不能黏着師姐了……”李蘭兒鼓起了兩頰,小聲嘟囔着。

林月亭敲敲她的腦門,還想說什麽,眼角的餘光掃到了目瞪口呆的兩人,不由得歉意地笑了笑,将師妹往背後塞了塞,“二位見笑了。”

“誰呀誰呀,切——男人啊。”李蘭兒從她背後探出頭,朝他們倆做了個鬼臉。

“蘭兒!”林月亭匆忙把調皮的師妹拽了回來,朝他們點點頭便牽着馬帶着她離開了。

秦宿舟望着她們離開的背影,唏噓地搖了搖頭,“真是難以置信,不是情敵嗎?”

晏珏摸了摸下巴,“林月亭把自己包那麽嚴實,我都認不出來了。”說着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前胸,“她的衣服不是都穿到這裏嘛,我跟她打架的時候都不知道眼睛往哪兒放。”

秦宿舟斜睨他,“你靠胸認人?”

晏珏眨眨眼,“師兄吃醋啦?”

“吃你個鬼。”秦宿舟白他一眼,朝李蘭兒離開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破不破結界了?還不趕緊跟上?”

……

街頭人頭攢動,熱鬧極了,他們二人遠遠地綴着,瞧着前頭的李蘭兒和林月亭有說有笑地走着。

“師兄覺得是李蘭兒設的結界?”

“嗯,”秦宿舟點點頭,“推我進來的是李蘭兒,殺了白言的也是李蘭兒……”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李蘭兒為什麽殺了白言卻沒殺牧煙?”

“白言可能與她有點別的淵源,但牧煙是她女兒啊,怎麽可能會殺,”晏珏道,“她不是一直都神智挺清明的?”

“所以才不對勁,神智清明的李蘭兒造這個幻境将我們困在裏面做什麽?”秦宿舟擰起了眉。

晏珏撓了撓頭,視線往前掃了掃,趕緊拉了拉秦宿舟的袖子,“诶,別想這個了,她們倆進去了。”

“進去了?”秦宿舟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一怔,“怡紅苑?”

“咱們也去吧。”晏珏說着想要下個隐身決,口訣念過,卻什麽都沒發生。

“怎麽了?”秦宿舟見他臉色一白。

“完了,我靈力好像沒了。”晏珏嘗試運轉靈力,可掌中一絲一毫的亮光都不見。

“多半是結界的原因。”秦宿舟也嘗試無果,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沒辦法,只能用笨辦法了。”

……

所謂的笨辦法,就是從小路抄上青樓的屋頂,一戶一戶地揭瓦片找。好在盡管靈力丢了,腿腳功夫還在,青樓也搭得夠高,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揭瓦片的時候二人才發現,原來魔魅在世的時候世間竟是如此開放,這間青樓裏不止有男嫖客,也有不少女人來這裏談情說愛。同時,這間青樓的魔魅小倌兒和姑娘不少,都是爐鼎之身,因此來的修士格外多。

二人翻了十幾間屋子才找到了林月亭和李蘭兒,她們要了一間單獨的廂房,正坐在桌邊看着桌子上的八卦盤。

這八卦盤并不罕見,一般是用來是測試靈力強弱的,如果哪個方位的靈力消失或者增強得特別快,哪個方向就會亮起。

“師姐——”李蘭兒趴在桌子上,偏着頭拖長了音調叫她,“你就算盯着這玩意兒它也不會無緣無故地亮啊。”

“別胡鬧,我做正事兒呢。”林月亭敲了敲她的頭。

“诶。”李蘭兒笑眯眯地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摘下了她手指上的檀木戒指,“現在入秋啦,天氣幹燥,師姐就是不會保養自己,你看手背都起皮了。”

說着,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師姐就幹正事兒吧,我替你抹些凝脂。”

林月亭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李蘭兒堵了回去。

“師姐,這可是上好的玉凝脂,有助于細嫩美白呢。”李蘭兒将她左臂的袖子都翻了上去,指尖沾了一些白色的凝脂放在掌心搓熱,才輕輕地揉上去。

林月亭沒再阻止她,只是略微有些紅了臉,小聲道,“我已嫁做人婦,該收斂心思多幫幫夫君的忙,這些東西你以後就莫拿來給我了。”

李蘭兒的動作一頓,“你此次來查案也是為了白師兄?”

“是,夫君他近日十分操勞,雖然他說不用麻煩我,但我想,能替他分擔一些便是一些。”林月亭彎起唇角柔柔笑了,眼角眉梢盡是小女兒情意。

李蘭兒微微垂下眼,斂去眸中黯淡的神采,“他待你好嗎?”

“說實話,他仍有幾分念着你,對我有些不冷不熱,”林月亭嘆了口氣,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笑了起來,“不過好事将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想必他知道了也會高興。”

李蘭兒輕笑了兩聲,轉而咬了咬唇,換到了她右手邊,用玉凝脂溫潤她的另一條胳膊。從屋頂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右臂上幹幹淨淨,沒有先前看到的梅花印。

“師姐,”李蘭兒的指尖停在了她右臂上距離肩膀三寸的地方,“這裏,要不然我和師姐紋一對同樣的花繡吧?”

“花繡?我……”林月亭擡起眼,視線中的李蘭兒粲然一笑,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卻不知為何,眼前的人愈漸模糊起來,鋪天蓋地的困意襲了上來,話都來不及說完,便直直地往前栽去。

李蘭兒托住她的身子,輕輕放在了桌子邊上。她斂去了臉上僞裝的笑意和歡喜,垂下眸凝視着熟睡女人秀氣的臉龐,用力合了合眸子。

再睜開眼的時候,一雙黑眸俨然已陷成血紅。

“對不起師姐,我做不到泰然自若地離開,這是我最後一點點私心,就……一點點。”說罷,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掏向自己的靈基。

秦宿舟捏着晏珏袖口的手指不自覺一緊,卻見她一只手毫無阻礙地深深沒入腹部,很快掏出了火色靈力包裹着的一株并蒂蓮花,撕下其中一株,将它從林月亭的背後按入。與此同時,一只浮着紅光的梅花印跡在林月亭的右臂上顯現。

“這……”秦宿舟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雙蓮并蒂生,安能辯誰情意重。”晏珏搖了搖頭,“李蘭兒給林月亭播下了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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