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塔拉眸中閃爍着異樣猩紅的光芒,忽明忽滅着,不容置喙地控制着晏珏的身體朝自己靠近。但約莫是晏珏內心的抵抗程度太大,他的步子顯得異常僵硬與緩慢,濕透的衣裳貼在他的身上,清清楚楚地勾勒出緊繃到一觸即發的肌肉線條,似乎都能聽見不協調的骨頭咯咯碰撞的聲響。

“晏珏,”秦宿舟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不要抵抗,順從她。”

“師兄?”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回頭看看秦宿舟臉上的神情。

“這種要求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因為她閑出毛了想看人笑話,”秦宿舟的聲音很沉穩,“你越反抗,她會越覺得有意思。”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不會一絲一毫改變我對你的想法,”秦宿舟打斷了他,視線越過他的肩直直落在塔拉臉上,“還有,不要受傷。”

“……”

不要受傷啊……其實為了你,我可以不介意受傷,但為了你,我也可以介意。

“哎呀哎呀,你這樣拆臺真的好沒意思啊。”塔拉嘻嘻笑着,“不過,看上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你真的不在意嗎?”

“在意能怎麽樣,不在意又能怎麽樣?你要玩我便陪你玩到底咯。”秦宿舟往側邊一靠,倚在了石壁上,手指悄悄在她看不見的死角裏畫着咒術。

她頭頂有一塊凸起的岩壁,如果能把它打下來……不行,現在晏珏離她太近了,不是個好時機。

“無趣的人啊。”塔拉吐了吐舌頭,轉頭看向緩慢矮下身子的男人,“那麽你……”

出乎意料的,她沒在這個男人臉上再看見方才一樣的驚慌和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靜——那種深夜路過無人墳場,只聽到一兩聲樹葉落,三四聲烏鴉啼的平靜。

一簇火光從他的眼底慢慢浮現,那是比她眼裏更加熾熱耀眼的顏色,撲面而來的恐懼感和壓力讓她生生停下了靈力,忽閃忽熄的眸子徹底褪回了暗色,雙膝不由自主地一軟,氣若游絲的聲音吐出了一個極輕的字。

“王……”

晏珏沒有說話,只是眸中血色陡然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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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望着他只覺一陣窒息,仿佛落入了無邊無際的海洋,任憑怎麽掙紮也上不了岸,晏珏眸中的血色如黑暗将她包裹、吞沒、侵蝕掉了所有光亮。

喘、喘不過氣……嘩啦一聲,塔拉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晏珏?”一只手拍上了背。

“嗯?師兄?”晏珏撓了撓頭,回過身子,“我也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秦宿舟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人,“剛剛我看到……”

他站在晏珏背後,只是隐隐約約地看到了一絲紅光閃過,可現在面對着晏珏一雙淺色明動的眸子,他又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算了,先不管吧。

他決定不跟自己過不去了,指了指地上的塔拉,“這個人怎麽辦?”

“帶着吧,說不定醒了還能指個路。”晏珏道。

“這種心腹大患真的要留?”秦宿舟在她的脖子上比劃着,“萬一再來一刀怎麽辦?”

“不會。”晏珏說着,從儲物戒裏掏出一根縛仙索,将塔拉的手腳嚴嚴實實地捆了起來。

“那你打算怎麽帶着她呢?”

晏珏想了想,又從儲物戒裏掏出來了一個……大菜籃。

秦宿舟:“……”

秦宿舟:“你怎麽在儲物戒裏放這玩意兒?!”

晏珏眨眨眼,“我是真的有認真地學做飯。”

秦宿舟徹底沒話說了。

晏珏努力地把塔拉的腿折起來,跟身子捆在了一起,綁成了一個圓形的物體放進了菜籃裏,在菜籃上綁了根繩子,又在菜籃底下加了層薄冰,方便拖着走。秦宿舟瞧着那模樣,估計醒過來的塔拉會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師兄,”晏珏突然開口,“其實剛剛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反抗不是因為在意你的看法改變,只是因為自己不想而已。”

“所以你剛剛才那麽急躁。”秦宿舟平靜地看着他,“當你發現你引以為豪的靈力和反應在減弱了之後,才會沖動地沖上去。”

“抱歉了,”晏珏的眸色随着光影一晃,自嘲地笑了笑,“作為只會打架的人,算是失職了吧?”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次不會了。”

“可是……”秦宿舟眉頭一挑,“說實在話,你一直在失職。”

晏珏怔了怔。

“小滿當打手都比你靠譜,識路懂禮,”秦宿舟道,“最重要的是他不會氣我,而且只能被我氣。”

晏珏:“……”

“我同意你留下來,不是因為我缺個打手,”秦宿舟望着他的眼睛,“因為你是晏珏而已。”

晏珏的眸色一閃,猶如飛鳥劃過波光粼粼的湖面,掀起一明一暗的光影。

“師兄……”他抿了抿唇,似乎很想說什麽,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局促地撇開了眼。

秦宿舟合了合眼,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師兄——”遙遠的呼喊從河對面傳來,打破了相對無言的尴尬,“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啊——”

兩個人轉頭望去,見溫阮扒拉着鐵栅欄朝這邊喊話。

“別——打情罵俏啦——”顧歌學着她也扒拉了上去,“我們——怎麽過來——啊——”

“別過來了,回去。”晏珏擺擺手,示意他們原路返回,“我們這邊出來了再想辦法來幫你們。”

秦宿舟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那個鐵栅欄明明你能破開。”

“不行嗎。”晏珏理直氣壯地說,“我想多跟你單獨呆着不行嗎?”

“那你還要拖着她?”秦宿舟指着他手裏牽着的菜籃子。

“她的眼睛都被我折進去了,沒事。”晏珏沖他眨眨眼。

秦宿舟:“……”

真是奇怪卻很有畫面感并且無法反駁的形容。

……

兩個人打發走了碧海角三人和顧歌,又使了個淨身決,換下了那身沾滿腐臭氣味的衣裳才拖着塔拉繼續往山洞裏走去。一條狹長而單調的路走到底是一個長長的階梯,階梯盡頭出現了一扇陳舊卻氣勢恢宏的鐵門,上面刻了大大的三個字。

——樓蘭城。

“誤打誤撞地竟然過來了?”秦宿舟研究了一會兒,确定門上沒有別的機關,才小心翼翼地打開。

城門打開後便是樓蘭城的內部,樓蘭城中樓蘭堡,但卻不是只有樓蘭堡。據說整座樓蘭城城民都是樓蘭堡的子民,聽從婁新霜的調遣。

由于北漠常年風沙侵蝕,難以生存,但樓蘭堡卻在北漠深處尋得了一處綠洲,周圍幾座山石擋住了日夜呼嘯的風沙,地下一處水脈經過,在城中凝出了一眼月牙湖,胡楊環繞,有效地鎖住了地底的水分,導致這塊地甚至能簡單地種植一些農作物,形成了自給自足的綠洲之地。

二人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險些以為自己走出了荒漠。

穿梭在樓蘭城的街道,叫賣的街邊攤販,耕作的農民,戲耍的孩童,還有中央那座宏偉的危樓,這裏的一切都繁華得像是中原的某個小鎮。

“等等,”晏珏突然道,“師兄,你是說過探子報樓蘭堡沒有活人的吧?”

“探子是在城外用咒術探的,确定裏面沒一個能動的。”秦宿舟挑了挑眉,“我們走過的地方,無論看上去多熱鬧,有過一個是真的嗎?”

揚城的活人全是牧煙用木頭造的,撫西鎮壓根早就被洪水沖跑了,再加上這個樓蘭堡……晏珏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怎麽走到哪兒哪兒死人呢。

“那座樓就是樓蘭堡的主樓吧?”秦宿舟指了指正中央那座極其顯眼的高樓。

“應該是。”晏珏摸了摸下巴,“去看看?”

話音剛落,周遭的嬉鬧聲陡然一收,就像是聲音被人突然從世界中抽離一般安靜,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望着正中央高樓的方向。

秦宿舟和晏珏對視一眼,也馬上噤了聲。不多時,一個人影從危樓處出現,往這邊緩緩而來。

“婁新霜。”晏珏側過身子,跟秦宿舟悄悄咬耳朵。

“他是婁新霜?!”秦宿舟睜大了眼睛。

不怪他詫異,婁新霜長得實在不像是常年在北漠這種荒蕪之處跌打滾爬的模樣,一身華貴的紫衣紫袍,皮膚白皙,唇紅齒白,個子也并不高,更像是跟顧歌一樣的那種公子哥。

“還是關景長得更像堡主。”秦宿舟小聲地嘀咕,至少那副絡腮胡就很有說服力,“等等,他手上是不是拿着什麽東西?”

還沒看清手裏的東西,周遭所有的人便齊齊跪了下來。秦宿舟和晏珏趕緊照做,單膝跪地,雙手置于膝上,深深地埋下頭。

“王——”

所有人拖長了音調,畢恭畢敬卻又死氣沉沉地喊着。

秦宿舟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在李蘭兒的結界裏看到的情景,當吸取靈力的魔魅被控制着将靈力珠交與眉間點痣的女人之時,也發出了這樣的呼喊。

他與晏珏對視一眼,打算等婁新霜走了以後再與他商量這事兒。誰知道,一雙黑靴穩穩當當地停在他們倆人身前。

“你們——”

秦宿舟和晏珏擡起了頭,近距離才發現婁新霜的皮膚接近于僵屍的慘白,右側眉骨上紋着一直血紅的蝴蝶,看起來頗為詭異,而眼中也閃爍着如同魔魅般奇詭的紅光。

離得這麽近的距離了,他們便得以看清對方手上的東西。那竟然是一條女人的腿!與先前所有的肢體一樣,這條腿纏滿了符咒,卻是一副松松垮垮瀕臨脫落的樣子,但婁新霜抱得很緊,即使大怒當頭也仍然當寶貝似地摟在懷裏。

“你們——不是我的子民!”婁新霜大吼一聲,腰間的白刃出鞘,即刻就向他們砍來。

在他說出前兩個字的時候,秦宿舟和晏珏就早有預料地拔腿沖了出去,現下樓蘭堡這麽多活死人,硬碰硬絕對是吃力不讨好。

“他怎麽知道的?我們裝的那麽不像?”秦宿舟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啊。”晏珏也是一臉迷茫。

突然,細小的聲音從腳邊傳來,仿佛是被什麽東西蒙住了一樣,聽不大清,但氣勢卻是很足。

“你們兩個啊——是不是忘了我!!!!”

晏珏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手裏牽的繩子,又回頭看了看繩子牽着的籃子。

籃子裏的塔拉已經被颠簸得被迫調整了一個方向,一雙赤紅的眼睛從膝蓋的縫隙裏透出,爆發出噴薄而出的怒意。

“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女孩子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塔拉也很慘。

各種意義上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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