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沒能收住的砍刀從塔拉瘦弱的肩頭落下,幾乎削去她一半的身子。

終于,在經歷并蒂蓮死亡,情意消失,以及失手砍碎愛人身體之後,婁新霜脆弱的神經徹底崩塌,那條腿留給他僅剩的靈力在屋子內迅速膨脹,周圍迅速熾熱起來。

晏珏趕緊築起冰牆将發瘋的婁新霜推出了門,提起另一把冥骨沖了出去。

秦宿舟趕緊要拔腿跟上,耳邊卻突然落下一聲微弱的輕呼。

“塔……塔拉?”

秦宿舟走到血泊旁邊,塔拉的身體支離破碎地歪斜在地上,斑駁的血跡濺得到處都髒兮兮,但她的眼睛卻亮極了。

“你們幫了我,要好好謝謝你們的,可是我沒力氣啦。”塔拉擡起剩下的那只滿是血污的手,牽着秦宿舟的手指往自己的胸下的肋骨移去,“我沒什麽能給你的,但是魔魅的骨頭做武器很好用的哦。”

“不需要!”秦宿舟按住了她的動作,眼角有些發熱,“你替晏珏挨了一刀,已經夠了……”

“去吧,拿去吧,你不是一直苦惱沒有近身搏鬥的武器嗎?”如星星般微弱的光芒在她指尖執意閃爍着,“既然喜歡他,就去跟他并肩而立吧。”

秦宿舟無法阻止她,就像阻止不了她飛速逝去的生命一般,阻止不了那簇微小卻堅強的火焰燃燒。當火苗燃燒殆盡之後,一柄白骨扇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晶瑩剔透的扇骨,血潑的扇面,扇子邊緣是鋒利的錐形,在掌心輕輕一劃便能留下一道血痕——确實是制作武器的好材料。

秦宿舟合了合濕熱的眼,将塔拉的手輕輕放在了她身體的側方,拂上了她失去焦點的眼。

……

“師兄?!”晏珏感覺後腦一陣勁風,轉過頭一看,秦宿舟使了個巧勁格開了婁新霜的大刀,還順手扔了兩枚暗镖。

“這裏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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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就被秦宿舟瞪了回去,晏珏抿了抿唇,機智地扯了個話題,“師兄,你這手上這扇子哪來的……”頓了頓,“該不會是塔拉……”

于是就又被瞪了。

晏珏選擇乖乖閉起他那張天才的嘴。

“師兄,他沒有痛覺,是不會被打死的。”晏珏只剩一柄劍,對上砍刀還是有些吃力,“只能慢慢耗,把他的靈力耗光。”

秦宿舟點了點頭,橫出一扇,硬生生劈斷了婁新霜的砍刀。

“這麽猛?!”晏珏愣了愣,才發現那扇面上還裹着一層熾熱的靈力——扇骨鋒利不錯,更鋒利的還是他師兄的怒氣。

婁新霜也顯然一怔,往後退了一步,短暫地停下了動作。

晏珏想趁機給他一擊,卻被秦宿舟攔住了。

“這個,”他展開扇面對着婁新霜,“是用塔拉的骨頭做的。”

“師兄?!”

秦宿舟無視了晏珏的驚異,對着陡然怒意加深的婁新霜繼續道,“她是被你殺死的。”

“不是我!是你們!是你們殺死了塔塔!”婁新霜大吼一聲沖了上來。

秦宿舟向後退了一步,用扇子抵住了他的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沒有人能殺死塔拉,除了你。”

“你恩将仇報,殺死了樓蘭子民;你罔顧情意,殺死了塔拉的同伴;你身陷泥濘,塔拉只能自絕經脈來救你!”秦宿舟掌中一熱,包裹骨扇的火焰大作,灼傷了婁新霜的身體,他好像能感知到傷痛一般,捂着灼傷的地方踉跄着退開了兩步。

“是……這樣嗎?”

“清醒一點。”秦宿舟收起扇子,“睜開眼睛,看看你到底做了什麽!”

婁新霜茫然地環顧四周,地上到處都躺滿了正在腐爛的屍體,辨不出面容的人交疊着、橫躺着。記憶裏的鮮紅反噬,決絕的痛楚,崩塌的身體,在他手下血流成河……

不知何時開始,黑暗和鮮血結成蜘蛛網盤滿了腦中,他開始變得嗜血與殺戮。

可最最開始,明明他只是想要從青城劍無雙手中保護下他愛的這一寸土地啊!

他還沒有娶她回家。

他只是想娶她回家。

他最終毀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處。

“我……我不是這樣……我不想……我不想啊——!!!!”

撕心裂肺的吼聲響在空曠而死氣沉沉的樓蘭城中,婁新霜仰天大喊着,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身體,肋骨、內髒、靈基……好像将自己的身體撕裂就能了卻記憶裏的痛苦。

靈力消耗殆盡的時候,婁新霜的身子已經被他自己撕碎了,卻仍然死不瞑目地仰望着天空——一絲日光從雲端後顯出,落在這一片滿是瘡痍的大地上。

“他們倆倒好,死得都夠慘,還算般配。”晏珏看着婁新霜搖了搖頭。

“為什麽要是這種結局呢?”秦宿舟看着手中的扇子,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塔拉也好,李蘭兒也好,為什麽都終究不能得償所願,天人永隔……”

無力感從心底騰起。

好像她們的故事都是一個自作自受的死結,都是因為愛錯了人才導致這種凄慘的結局,甚至想找一個罪魁禍首報仇都找不到。

“絕對有人在幕後推動這一切,”晏珏看透了他的未盡之語,“牧恒也好,林月亭也好,白言也好,婁新霜也好,都是因為魔魅屍體的影響才會變得殺戮暴虐。”

“表面看上去他們都是自己接觸屍體的,牧恒為了煉藥,林月亭為了美容,白言為了增進功力,婁新霜為了保護樓蘭堡,”他頓了頓,“但你別忘了,是有人告訴他們魔魅肉是個好東西,有人故意挑唆他們征戰。”

秦宿舟驀然擡起眼睛,“羅柳!”

“再有,塔拉未提及的一點,也是我最想不通的一點,”晏珏聲音沉了下去,“是誰将李蘭兒作為虎符給了婁新霜的?”

“你知道,對嗎?”秦宿舟眯起了眼,“之前你說過碧海角水深。”

晏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只是有猜測而已,用瞳言術看看吧。”

秦宿舟低下頭看着倒在血泊裏的婁新霜,所幸身體碎了,他的頭部還完整。他深吸一口氣,蹲在他身旁,拿出了白玉鈴,字音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都快要被什麽東西碾碎。

“白玉瞳鈴,無舌而言。以眼為口,盡述汝往!”

……

婁新霜的回憶很清晰,他外出的時候發現樓蘭堡被攻打,第一反應不是折回大漠,而是趕去了碧海角求救。可笑的是,挑唆白言攻打樓蘭堡的也恰恰是羅柳。

婁新霜急匆匆地沖進碧海角,那時候的碧海角還很冷清,沒招幾個弟子,大多事務都是羅柳在親自操持。因此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忙碌的羅柳。

“羅……姜山仙長呢?”婁新霜說話的時候似乎咬了下舌頭。

“他?閉關了啊,從人魔大戰之後就一直閉關了。”羅柳回過頭,略帶鬥雞的眼一直沒有焦點地亂飄,顯得有些滑稽。

“你——”婁新霜想說什麽,卻又咽了下去,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話,“我要帶他出關。”

“你這似乎不是求人的态度吧?”羅柳的嘴角扯了扯,“姜山是我碧海角的人,沒有我的允許,他是不可能出關的。”

婁新霜沉默了一會兒,不過大致可以想象那時候的他該有多窘迫和憤懑。

“羅柳,”他再開口的時候,情緒已經斂下了,“人魔大戰之時你做的事我并不是不知道。”

“哦?我做了什麽?”

婁新霜的語氣有些顫抖,“我沒想到羅柳會告密,但你把這件事嫁禍給趙翎,是□□裸地殘害忠良!”

羅柳的鬥雞眼滑稽地轉了轉,似乎想落在他臉上,但仍然失敗了。

“你特地跑來就僅僅來與我絮叨這些往事?”他哼了一聲,“還是說,你想借這件事要挾我,讓我放姜山出山?”

“你——”

“放了姜山是不可能的,”羅柳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但看你樓蘭堡現在水深火熱的,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法子。”

婁新霜似乎是還想說什麽,但到了嘴邊終是沒有出口。羅柳拍了拍手,他身後那片黑暗中驀然顯出一雙紅眸。

“介紹一下,這是我從林月亭手裏拿來的好苗子,”羅柳道,“李蘭兒,當然,現在她可以稱為虎符。”

……

要不是晏珏攔着,秦宿舟差點把鈴铛捏碎。

“師兄,冷靜,鈴铛無罪啊!”晏珏在他手裏把可憐巴巴的鈴铛搶了回來。

“我當時就該先殺了羅柳的!”秦宿舟一拳砸在牆上,氣得雙目赤紅。

“那……”

“去碧海角。”秦宿舟擡手招來小滿,讓他留一部分在這裏清理後事,另一部分跟他去一趟青天涯碧海角。

“其實我跟羅柳也有些恩怨,不如我去替你殺了?”晏珏在他身後道。

“我沒聽錯吧?”秦宿舟回過頭,挑了挑眉,“你這個向來苗正根紅尊老愛幼的好娃娃,要去殺了你師父?”

晏珏眨眨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秦宿舟眸色沉了沉,“你還敢提?”

“反正意思就是這個意思,”晏珏尴尬地撓了撓臉,“李蘭兒的镯子還沒找到,不然師兄——”

“她镯子裏就是我爹的事情,現在我都知道是誰害得我爹,镯子也不是那麽重要,”秦宿舟打斷了他,“倒是你,話裏話外不想我去碧海角是幾個意思?”

“我怕師兄過去受欺負不是?之前那會兒鬧得多不愉快……”晏珏還想掰扯兩句,在秦宿舟審視的視線下,讪讪地住了嘴。

秦宿舟眉毛一擡,唇角一彎,釀開兩個梨渦,“行啊,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不去也成。”

晏珏身子一僵,腦袋一縮,頓時住了絮絮叨叨的嘴,抄着手吹着口哨飛似地溜走了。

秦宿舟早料到他該如此,輕哼了一聲,看着他靈活地蹿出了院子。

然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晏珏他……是不是很久都沒有發過燒了?不,應該說是離開聖閣之後就再也沒燒過。

秦宿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朱砂痣微微泛着熱意,按上去的時候總覺得內心有什麽細小的東西被牽動了,激起一連串的酥麻。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最後一個地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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