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把塔拉和婁新霜合葬了以後,他們乘着狗剩啓程離開大漠。
其實秦宿舟看到婁新霜就來氣,本想把他扔到大漠裏去算了,是晏珏說他們倆的并蒂蓮長得很好,若不是羅柳的歪主意插了一腳,必然情深意篤,這才葬在了一處。
至于溫阮他們,塔拉早早就将他們送回了鎮子裏,晏珏給他們捎了一封信讓他們安心呆着。待晏珏和秦宿舟離開樓蘭城,衆人在小鎮裏彙合,一起浩浩蕩蕩的回碧海角。
——沒錯,顧歌有家不回,也跟着要去碧海角。還把自己的馬車讓出來給溫阮用,溫阮哪裏好意思,一推二就的,兩個人就乘了一輛。秦宿舟和晏珏照例搭着狗剩,只剩青山青水苦哈哈地禦劍一路風餐露宿地跟着。
一安頓下來,秦宿舟便不自覺放松起來,合起眼睛靠着軟墊淺淺睡去。
黃粱一夢,醒來卻悵然若失。仍是不記得夢裏具體發生了什麽,腦海裏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的白花,好像有人在等他回去,他卻始終想不起來這是個什麽地方。
“師兄?”晏珏湊了過來,“又做夢了?”
“嗯。”秦宿舟伸手掀開了簾子,深呼吸了一口氣。
夜深,剛好路過一面湖。星河倒墜在湖面上,閃爍着細小而耀眼的光澤,清爽的風流過耳側,撫平了夢境中帶出來的毛躁。
顧歌的馬車就在對面,毛色極好的高頭白馬拉着,顧歌和溫阮并排坐在馬車前,湊着腦袋數着天邊的星子。
“晏珏,你早些準備喜事吧。”秦宿舟笑着放下了簾子,“可算有人要了溫阮這潑皮姑娘。”
“那誰能要我呢……”晏珏嘟嘟囔囔。
秦宿舟回過頭,“你說什麽?”
“我說,顧歌真是功德一件。”晏珏鋪平了軟墊和被褥,打了個哈欠,鑽了進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師兄,還睡會兒嗎?”
算着路程還早,之後到了碧海角指不定得折騰多久,秦宿舟揉了揉惺忪的眼,脫下外袍躺下來,打算再睡一場回籠覺。
馬車內安靜地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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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晏珏突然睜開眼,眸色異常清醒。他無聲地偏了偏頭,身旁的秦宿舟早已陷入了熟睡,胸膛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越靠近碧海角,他就越不安,總感覺他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而且師兄總是一點就透,眼看着紙包不住火,他也沒個對策。
要被發現了,怎麽辦啊……
這麽煩躁地想着,他翻了個身,撐着頭慢慢靠近了仰面熟睡的師兄,輕輕伸手在他臉上戳了戳,看着他的臉頰微微凹下去,又很快彈了回來。
——上次偷襲失敗了,這次好像睡得挺熟,應該沒事吧。
晏珏俯下身子,輕輕啄了啄他的唇角。啄了兩下看着他沒反應,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他的唇,将那略微發幹的淺色唇瓣潤得色澤瑩亮起來。
親得滿意了,晏珏才心滿意足地退了回去,還想再欣賞一會兒他師兄那單純無害的睡姿,冷不丁發現秦宿舟一雙沉沉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晏珏徹底僵住了:“……”
看過貓捉耗子嗎?晏珏現在覺得自己就是那只耗子,被貓爪子摁在了砧板上,馬上就要四分五裂。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宿舟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
“不是師兄你聽我解釋我沒什麽別的心思我只是……唔……”
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讓他險些以為自己在做春夢,但按在他胸前的手指在不斷縮緊,布料摩挲的窸窣聲和微妙的緊繃感都真實得不像話。
诶?師兄在吻他?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秦宿舟又扯着他的領子将他推開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一直以為是從時隔十六年的重逢以後開始的,因此不覺得能有多少情意,只是晏珏良心發現的愧疚占了多數,甚至最開始他還在懷疑晏珏是像當年一樣欺騙他。
後來他發現,自己仍然放不下他,就好像心中放着一塊淳樸的玉石,弄髒了也好,劃裂了也罷,摸上去依舊觸手生溫,舍不得遺棄,只能一次次放下底線。
允許他知道桃源的秘密,讓他跟在身邊,默許他奇奇怪怪的小動作……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平靜,即使多了一個晏珏,也不過是一顆石頭沉入大海,波瀾不驚,但當知道紅痣的一剎那,這顆石子就在他心裏興風作浪起來。
“到底……什麽時候開始的?”秦宿舟話出口,才發現竟然顫抖得不像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晏珏抿了抿唇,淺色的瞳仁映着他的臉,“師兄,不然你以為那麽多長老,為什麽我偏偏要挑一個常年閉關的甩手掌櫃當師父?”
秦宿舟的眼眸顫了顫。
那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那個拱手遞茶拜師的少年……
那個笑眸燦如星河的少年……
那麽早,那麽早……為什麽當年沒有早一點說清楚,為什麽偏偏是現在——師父已經死了的現在,被趕出碧海角的現在,早已成為戴罪之身的現在。
“原來師兄一直都不知道嗎?”晏珏按着他的手欺身壓了上去,眸中沉澱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我很早開始就喜歡你了,比你能想象的要早很多。”
秦宿舟還沒想清楚他口中的很早究竟是多早,濕熱的唇舌就覆了上來,似乎是撕開了精心塗抹的假面,這個吻來勢洶洶,舔咬着他的唇又不容置喙地頂開了齒關長驅直入,可他身上的蘭香一如既往的柔和,顯得十分矛盾。
秦宿舟合起了眼睛,有意地放縱着他的動作,卻在晏珏不安分的手往下挪的時候阻止了他。
“……”晏珏擡起眼看着他。
秦宿舟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
“為什麽要殺姜山?”
晏珏無聲地笑了笑,“這個問題繞不過去?”
秦宿舟平靜地看着他,“你一天不解釋,我仍然會一天厭惡你。”
“好啊,”晏珏在他身側躺下了,“那你就厭惡我吧。”
“晏珏。”秦宿舟擰起眉。
“我做出那樣事情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有現在,甚至也做好了被你殺死的準備,”晏珏垂下眸,指尖繞着他的發梢,“當年我是故意的,放火的是我,栽贓給你的也是我,你還是繼續讨厭我吧。”
秦宿舟被他這自暴自棄的态度氣得腦殼疼,抽出自己的頭發就背過身去。
他奶奶的,這麽多棵歪脖樹,他作甚偏偏選了一棵最梗的呢?
溫熱的吻落在了後頸處,秦宿舟知道那是那顆痣在的地方。
晏珏長嘆一口氣,摟着他的腰貼了上去。
“師兄,”悶悶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你真的那麽想知道?”
“廢話。”
“那等這次離開碧海角吧,”晏珏頓了頓,“等我跟羅柳徹底了結之後,我帶你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秦宿舟偏過臉,狐疑地看着他,“你說真的?”
“說真的。”晏珏伸出手,“拉鈎?”
“幼稚。”
雖然這麽說着,秦宿舟還是跟他拉了鈎。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本來這拉鈎到拇指觸碰就該結束,但晏珏卻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修長的手指撐開他的手掌,硬生生将兩人的手掰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
終是一夜無話。之後的幾天晏珏再想死皮賴臉地湊上來也沒了機會,秦宿舟嫌棄地把他踢開,告訴他姜山這件事一天不結束他倆就一天沒完。
晏珏有多少秘密都無所謂,但師父是他的救命恩人,将他從苦命的雜役生活中解救出來,若不是姜山,他那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為什麽死的偏偏是師父,為什麽動手的偏偏是晏珏呢?
……
馬車行至青天涯便上不去了。同青城劍無雙一樣,碧海角建在臨海的山上,山周都設有禁制,無論是弟子還是來客都必須得徒步上下,再加上青天涯處于苦寒之地,因此碧海角的修行是四庭之中最難捱的,當然,也是最有成效的。
意料之外的,今日的碧海角難得熱鬧,子夜眼和濱南柳塢的弟子都圍在了山腳。打聽了一陣,才發現是因為最近四庭頻繁受創而人心惶惶,顧寧和安鴻私下琢磨了一番,覺得這麽下去不是個事兒,特地前來商議對策的。
如今聖閣無主,四庭倒了三個,連子夜眼和濱南柳塢都成了拿得上門面的門派了。
也大概是因為碧海角現在太忙碌,倒也沒人阻止秦宿舟上山。青山青水先行一步上去禀報,溫阮和顧歌遠遠綴在了最後不知道說些什麽悄悄話,晏珏和秦宿舟走在了當中。
晏珏一沉默起來,兩個人就顯得尤其安靜,只剩下踢踢踏踏層次不齊的腳步聲。秦宿舟側目看了看他,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日子已經漸漸入了秋,風卷着枯葉無聲地落在了他的頭上,秦宿舟拉住了他,微微踮起腳将焦黃的落葉拂了下來。
“長那麽高幹什麽。”秦宿舟順手拍了拍他的頭,剛要擡腳接着往上走,指尖突然傳來一絲暖意。
秦宿舟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晏珏見他沒有抗拒,得寸進尺地将他整個泛着涼意的手包裹住了。
“……”秦宿舟皺皺眉看了看他們身後還離得很遠的溫阮和顧歌,沒有掙開。
“師兄,”晏珏道,“到了。”
秦宿舟怔了怔,轉過身子,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登上了頂。站在碧海角這扇數十年如一日的寬大木門面前,心裏頓時五味雜陳起來。
晏珏握着他的手往上一步,與他并肩,“五千三百二十三。”
“……什麽?”
“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三只臺階,師兄你數錯了,”晏珏擡起眼,琥珀色的眼睛裏流轉着潋滟的情愫,“那天你在數到三千零二十八的時候絆了一跤,漏數了兩個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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