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嗯……”元白替秦宿舟把了把脈,捋捋胡子,壓低聲音道,“雖然也的确有吃了夜風着涼,但更多的還是并蒂蓮的副作用。”
秦宿舟揉着酸痛沉重的眼皮,深深地嘆了口氣。
現在有點清醒過來了,意識到發燒是不會傳染的。
塔拉與他說過,并蒂蓮作用的兩個人情意不平衡的時候就會出現懲戒性質的發燒,之前晏珏在去百士宴的路上也發過一次燒,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自己身上來了。
發燒的感覺很難受,頭重腳輕,畏寒虛汗,疲倦嗜睡,更糟糕的是,并蒂蓮引起的發燒極難對症下藥,這種難受的症狀需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總之,你得……”元白的話還沒說完,眼角便瞥見晏珏推門進了屋,趕緊收了聲幹咳兩聲。
晏珏在床邊放下藥碗,看向了元白,“前輩需要我再出去呆一會兒嗎?”
“不必不必,”元白笑眯眯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朝秦宿舟使了個眼色,“之後我有點事,要閉關一陣子,小秦得麻煩你照顧了。”
晏珏蹙了蹙眉頭。
“不麻煩你,我這就走。”秦宿舟撐着床沿要起身,被元白一把按了回去。
“你就稍微服服軟嘛。”元白在他耳邊小聲說。
秦宿舟的頭霎時更疼了,這不是服不服軟的問題,總感覺他的所作所為像是在利用并蒂蓮刻意影響別人,這下算是體會到晏珏之前的糾結了。
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晏珏在失憶之前是喜歡他的,但鑒于之前表現得實在糟糕,害得晏珏為他吃了不少苦頭,秦宿舟不免開始質疑起了自己——像他這樣不再善良,失去正義,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真的值得喜歡嗎?
再退一步,他沒有忘記突然出現的無瀾,逼迫他回憶致使失控的白玉鈴,失蹤不見的公主屍體……一切都表明這是一個井然有序的圈套,為了自己,為了晏珏,他必須要查清楚這件事。秦宿舟有預感,這背後的□□,他不能讓失了記憶靈基受損的晏珏跟他一起蹚這渾水。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與晏珏重修舊好。
元白說完拍拍他的肩便離開了,還順手帶上了門,秦宿舟垂頭揉着眉心,腦袋暈乎到都不能多動,就保持着垂着頭的姿勢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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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晏珏小時候潔癖挺嚴重的,剛開始在一起玩的時候,秦宿舟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腰墜,那塊玉牌就被送給他了,後面熟悉起來了才沒這麽誇張。想想現在他和晏珏的熟悉程度,自己要是多賴一陣,怕不是這張床都得報廢。
秦宿舟趿着鞋還沒走兩步,眼前一暗,額上驀然傳來一絲涼意。
晏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額頭,将他的腦袋擡起來與自己對視着。
秦宿舟被他突然的動作激得一愣,腦袋裏面噗噗跳得疼極,看着他的視線都是模糊的。
“做什麽?”
“前輩說了,本尊就勉為其難地照顧你一陣。”
話音剛落,清涼舒爽的觸感便從額頭蔓延至全身,秦宿舟恍恍惚惚反應過來,這人嫌他出了身汗髒,給他使了個淨身決。
出身汗他都嫌髒,那當時在樓蘭堡裏的渾水,他是怎麽面不改色地跳下去的?秦宿舟思緒飄得遠,心底一抽抽地痛。
“去把衣裳換了。”
秦宿舟搖搖頭,晃悠着朝門走,“不勞煩你,我回去。”
晏珏打了個響指,一道結界從他腳底彈起,攔住了他的去路。
秦宿舟嘆了口氣,“我衣裳不在這裏。”
一套裏衣撲頭蓋臉地扔了過來,帶着清幽的蘭香。
“送你了。”
祖宗啊。
秦宿舟認命地拿着衣裳去屏風後換了,然後迷迷糊糊地被晏珏灌了些藥,昏沉地睡去。
……
生病的時候對時間沒什麽概念,秦宿舟睡得昏天黑地,只感覺到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自己卻一直霸占着晏珏的床,逼得他去別的屋子睡了,有時想下來吧,晏珏這個死腦筋的又不讓動。
這麽修養了一陣,身體倒是漸漸好轉。突然一天白日,秦宿舟正睡着,卻被一股奇詭的味道鬧醒了,像是東西燒糊了,又混着些生鮮的腥味,聞上去是那種很渾濁、很厚實、很豐富的臭味。
熱度好像下來了些,頭不是那麽痛了。秦宿舟翻身下了床,循着味道找到了竈房裏的晏珏——那已經不能叫竈房了,到處都黑得跟被碳抹了的竈房裏站着一抹極其顯眼的白影,一塵不染的衣裳跟周圍淩亂肮髒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秦宿舟不由得站在門口愣了半晌。
“你怎麽在這裏?”晏珏在狼狽的竈房中回過身。
“這是我想問你的。”秦宿舟搖搖頭跨進了屋子,先熄了竈上的火,從胡亂的鍋裏勉強辨認出那燒成煤炭的東西約莫是一坨面和幾只蝦。
“前輩說你得吃點東西。”晏珏的臉還板得很正經,就是四處亂飄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尴尬,“本尊第一次下廚,經驗不足,你,不得無禮。”
秦宿舟彎起唇角,輕聲地笑了笑,酡紅的臉頰下釀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晏珏怔了怔,視線不由自主定住了。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秦宿舟推了推他的胳膊。
“不行,”晏珏蹙起了眉,“你生病,不宜操勞。”
秦宿舟拗不過他,只能讓他留在竈房裏。竈房雖然毀了,但所幸還有部分食材并未受波及,秦宿舟熬上了粥,炖了一碗雞蛋羹。
“你餓嗎?”秦宿舟翻了翻食材。
晏珏板着臉,“我辟谷。”
“哦對……那算了,”秦宿舟把手裏的肉放了回去,小聲嘀咕,“看着這肉挺好的,做紅燒肉應該好吃。”
“……什麽肉?”
“紅燒肉。”
“……”晏珏緊緊盯着他手裏的肉,“确定好吃?”
秦宿舟擡頭看了看他,唇角淺淺地彎了起來,還是把那塊肉拿了出來。
下鍋焯的時候肉香已經飄了出來,晏珏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坨白花花的生肉變成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腹中不由得饞蟲大作。
臨出鍋前要下佐料,晏珏還未開口,就見秦宿舟行雲流水地避開了他的忌口,仿佛這套動作已經做了很多遍一般。
“你叫什麽?”
“秦宿舟。”
“秦宿舟,”晏珏看着他因為熱度泛紅的臉頰,“我們之前認識嗎?”
秦宿舟手一抖,最後一塊肉咕嚕嚕掉在了地上。
“嗯——雞蛋羹應該好了,”秦宿舟仿若未聞地擦了擦手,轉身去看另外兩個竈,“粥也熬好了,我給你也盛一些。”
晏珏看着他的動作深深地擰起了眉,“我在問你話。”
秦宿舟拿起布墊想把盛粥的鍋端起來,但病人的精力有限,鍋沒端起來,倒是先不小心被鍋沿燙了手腕,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沒聽見嗎?我在問你話。”晏珏三兩步上前捏起了他的腕子,剛好碰到了被燙着的地方,秦宿舟疼得打了個激靈。
“嗯?怎麽了?”見他面色不對,晏珏才後知後覺地看到了他燙紅的手腕。
“沒事,你先吃吧。”秦宿舟趁他愣怔的時候抽回手,拉起袖口,慢慢地轉身離開了。
……
興許是看他忙忙碌碌也沒落得上吃一口,晏珏後來也端了些食物來,但秦宿舟的熱度又反複了,只稍微喝了些粥便沉沉睡去。
再找回意識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入寝,秦宿舟被晏珏推了推,清醒了過來,便要下床給他讓位置。剛撐起身子,才發現晏珏是在把他往床裏側推。
“嗯……?”
“你睡裏面。”晏珏說着熄滅了燈,“前輩說你半夜發燒會反複,要一起睡。”
“他說什麽你都應?”秦宿舟仰面盯着漆黑的床帳眨了眨眼,“你不是不習慣跟人接觸嗎?”
晏珏看着他的目光幽幽,“所以本尊與你以前真的認識。”
挖了個坑給自己鑽,秦宿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翻了個身面朝牆去了。
“你說得确實不錯,本尊不願與人接觸,但你似乎是例外。”沉沉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不知道。”秦宿舟将被角扯得高,往床裏頭縮了縮,盡力與他拉開距離。
“轉過來。”
“……”
“混賬,本尊命令你轉過來!”
聲音帶了些許怒氣,秦宿舟不明所以地被他用力拉得翻了個身,對上他帶着薄怒的視線更茫然了。
什麽時候這人控制欲這麽強了?
晏珏抿了抿唇,拿起他另一只手,撩起袖口,秦宿舟這才想起來,這只手白天做飯的時候被燙傷了,剛剛正巧被他壓在了身下,現在已經有些破了皮。按道理來說應該挺疼的,但秦宿舟這人從小皮實耐打,做苦工的時候大小傷不計其數,這點小疼小痛早就被忽略了。
晏珏輕輕捏住他的手腕,手指虛搭在燙傷的皮膚上,慢慢地輸送着靈力,明明只是一個很小的燙傷,他卻仿佛在對待一個破皮見骨的重傷一樣。
冰涼的靈力落在燙傷的部位舒服極了,秦宿舟眯了眯眼,五味雜陳地接受着他不該接受的溫暖——他無法抗拒,盡管理智讓他離晏珏遠一點。
“為什麽……”晏珏垂着眸子看着自己輸送靈力的手指,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眉頭擰了起來,“為什麽我要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做這種事?”
“那就算了。”秦宿舟要抽回自己的手腕,卻被更用力地握住了。
“不行,”晏珏幹巴巴地說,“本尊看你受傷,心裏就堵得慌。”
這種奇怪的執念保留到了現在嗎?
秦宿舟嘆了口氣,“你的靈基才好,該好好休養,不要為我這種小傷動靈力了。”
晏珏聞言卻沒有收了靈力,只是攥着他的手更緊了。
“你與前輩究竟瞞了本尊什麽?為什麽一個兩個都不肯告訴本尊真相?”
元白告訴過秦宿舟,晏珏的記憶多半是被那翻天覆地的血海吞噬,幾乎不可能複原。同時,現下晏珏靈基不穩定,回憶往事對他來說是一個負擔,不僅很難徹底找回記憶,而且還容易刺激靈基,不利于恢複,因而他們決定能瞞多久瞞多久。
秦宿舟擡眼看着俊美的男人,忍不住伸手将他緊皺的眉心揉開。
感受到了眉心的溫度,晏珏掀起眼睫與他沉默地與他對視,半晌,拉下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喜歡我?”琥珀色的瞳仁清亮如鏡。
他沒有用本尊自稱,不知道為什麽,只是覺得順口,好像在被遺忘的過去裏也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他面前的男人怔了怔,立刻垂下了眼睫拉高了被頭,“我困了。”
晏珏緊緊盯着他,“我看到了,你臉紅了。”
“哎呀,看到了你能不能不說啊,”男人将清秀的臉龐往軟枕裏擠了擠,遮去了大半,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說,“一直都這樣,看不出我不想提嗎。”
晏珏眨了眨眼,“看不出,我倒是覺得你這樣很可愛。”
秦宿舟自認也不是一個臉皮很薄的人,就是受不了晏珏這橫沖直撞的話,擡手掀起軟枕就按在了那張漂亮的臉上,往被窩裏縮了縮身子,藏住已經開始冒熱氣的耳朵。
“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ps:今天仍然是不會讀空氣的小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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