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龍女和鯉魚精顯然是不可能的,晏珏顯然是不可靠的。

秦宿舟蹲在湖邊剛剛刨開的藤蔓邊上,用靈力切下一根,一些瑩潤的水珠從藤蔓的斷面流了下來,帶着充沛的靈力滑入了掌心。

——是不冰湖本應該擁有的靈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冰湖化靈成形了?”晏珏蹲在他身旁,托腮看着他。

“不冰湖在幾千年前就存在了,這麽多年在靈氣的滋潤下成形不足為奇,而且只有這個能解釋她剛剛高高在上的語氣和縱身投入湖水的動作,”秦宿舟斜了他一眼,“把你的鯉魚精和龍女憋回去再仔細想想。”

“那昨晚那個發了瘋的女人你怎麽解釋?”

“不知道。”秦宿舟坦言,“所以要把她逼出來問清楚。”

晏珏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怎麽辦?”

秦宿舟彎了彎唇角,勾起一個算計的笑容,看得晏珏下意識往後蹭了蹭。

秦宿舟伸手燃起一抹靈力,順着剛剛挖出來的藤蔓根莖往湖水深處燒去,裹挾着靈力的火焰在水中也可以繼續燃燒,他們看着那火光越沉越深,沒過多久,湖面上就開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啊啊啊啊——老娘要睡覺!”女人的頭從湖中不耐煩地伸了出來,看着眼熟的兩個人,臉拉得很長,“不是剛剛說了,老娘要睡覺,你們兩個兔崽子活膩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陰沉的靈力卷着隐隐的怒氣驟然壓在肩頭,那是他們完全無法比拟的力量。

“并非,只是有件事要拜托前輩,”秦宿舟神色如常道,笑眯眯道,“相信前輩人美心善,定然大人有大量,不會與我們這些鼠輩計較小小的無禮吧。”

女人聽了他兩句吹捧似乎頗為受用,臉色也不那麽難看了,她從湖中躍起,落在了他們面前的古樹上,悠閑地翹起了二郎腿。

“說來聽聽。”

“我們需要借一點不冰湖的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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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女人眯起眼,視線在他們二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晏珏臉上,“原來如此,他的靈基确實傷得很重。”

頓了頓,話鋒一轉,“但不行。”

“……”

晏珏偷偷地拉了拉秦宿舟的袖子,“你是不是猜錯了,這人壓根不是不冰湖化靈,就是一神棍。”

“胡說!”女人杏目怒睜,一道藤蔓擦着晏珏的臉打在了他身後的巨樹上,眨眼的功夫,那兩人合抱也圍不起來的粗樹幹被攔腰斬斷了。

秦宿舟瞪了他一眼,轉頭和顏悅色道,“他話本子看多了,腦子不正常,前輩莫要與他計較。”

晏珏:“……”

“也不是我不願意幫,”女人緩了緩臉色,又道,“你也看到了,地下的藤蔓拖慢了村裏每個人的生命,這些幾乎用光了我的靈力,分不出來給你了。”

“所以……為什麽要拖延這個小村莊的時間呢?”

女人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突然從樹上躍了下來,在他身上嗅了嗅。

“你——認識鲲鵬?”

秦宿舟點了點頭。

“既然是鲲鵬的朋友,那就賣你一個面子,”女人突然陰嗖嗖地笑了起來,“之前問我這些問題的人,現在可都整整齊齊地躺在村口的石碑下呢。”

……

因為千年前的一場意外,不冰湖的湖靈失去了千年的修為,傷痕累累地回到湖底修養。修養的數千年時間中,他無時無刻不想回到陸地上,但修為始終差了那麽一點點,就好像還差一滴水就能裝滿的琉璃盞,可他始終找不到那最後一滴。

正在這時,一個女人沉入了湖底。

——這并不罕見,當地人對一些窮兇極惡的犯人便會采取溺亡的刑罰。但這個女人卻與之前那些戴罪之人不同。

她不認罪。

固執的女人即使在死後,靈魂也不願散去,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湖底,彷徨地尋找着什麽。湖靈原本想趕她早些去超生,卻偶然間發現,這個充滿怨怼和憤怒的靈魂剛好能填補修為當中最後一點空缺。

他可以選擇直接吞噬掉這個弱小的靈魂,但湖靈是有恩必報的,無論對方孱弱或是強大。以汲取靈魂的力量為代價,她答應幫助這個女人。

女人名叫劉珠,土生土長的晚樵村人,與村裏大多數普通女孩一樣,她在及笄後嫁給了村頭的打鐵匠趙猛。不幸的是,劉珠在與丈夫同房的時候才發現對方不能人事,是以他們成親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婆家雖也知這不是劉珠的錯,但不好對兒子下手,只能将怨氣發洩在對劉珠身上。

劉珠是有苦說不出,但好在,不幸中的萬幸,趙猛自知虧欠妻子,平日生活對她照顧周全,盡量維護她,不讓她受委屈,日子也就這麽緊緊巴巴卻平平淡淡地過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劉珠照例趕集買菜的途中不知為何失去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了家門前,被正好焦急推門而出的婆婆發現了。

——你怎麽在這兒?阿猛呢?

劉珠還未怎麽清醒,迷迷糊糊地往鋪子的方向看過去。照理來說,趙猛從早晨開工到晚上收工都不會離開鋪子,連午飯都是她送去的。

——他不在鋪子裏,我找了他許久!你這臭婆娘,将他騙到哪裏去了?!

趙猛平日裏經常在母親面前維護妻子,導致婆婆對她愈發看不慣,常常覺得是狐貍精拐走了她兒子。劉珠自知與這善妒的女人說不清,便要起身去尋丈夫來,誰知婆婆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裳。

嘶啦一聲,那粗制濫造的麻布衣裳從領口裂開了,露出了大片白花花的肩頸。

兩個人都是一愣,劉珠這還未進家門,街上人來人往的,哪裏經得住被這樣看?她下意識就要攏着衣裳遮住自己,卻被兇惡的婆婆止住了。

——你等等!你的守宮朱砂呢!

守宮朱砂?

劉珠低下頭看去,赫然發現自己右手臂上從出生起便被點上的紅點竟然不翼而飛了!

怎麽可能?她丈夫不舉,沒有碰過她,這守宮朱砂怎麽會憑空消失?!

——你……你竟然偷人!你竟然背着阿猛偷人!!!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過!

——那你說,阿猛沒碰過你,你的守宮朱砂怎麽會消失?!

——我……我……

吵鬧聲引來了街坊鄰裏,婆婆不顧劉珠衣衫不整,死死地按住她要讓鄉親評理。那一道道或嫌惡或下流的視線掃過身體,讓劉珠羞愧難當,而且對守宮朱砂這件事,她壓根也百口莫辯。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雖也曾對丈夫不能人事心存怨怼,但随着時間的增長與丈夫的體貼,她已不再介意這些事情,她也有自己的底線,這種事情她想都未曾想過,怎麽可能與旁人有染?!

可不會有人理會她的想法,消失的守宮朱砂已經說明了一切,而向來那個維護自己的丈夫卻在關鍵時刻消失了,沒有人再會相信她,也沒有人會為她辯解。

不守婦道在晚樵村是一樁十分惡劣的罪過,嚴重的時候是會處以死刑。劉珠不願承認自己與他人有染,也更無法供出所謂的奸夫,最終,這個固執的女人被處以浸豬籠的極刑。

籠子一點點沒入湖心的時候,劉珠的視線被水汽浸滿了。她不甘認罪,更不願死去。

她想起了自己那個身有缺憾、有點笨拙、卻又很細致的丈夫,她想再見一次他,靠在他的身上跟他講自己的委屈、怨憤和不滿,聽他支支吾吾地用拼湊的語句努力安慰她。

她想活着。

“所以吾輩就幫她活着了,”湖靈靠在參天的古樹下打了個哈欠,“她怕光,所以夜晚來臨之時,吾輩會将身體借給她,随她使用,相貌也換成了她的。”說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頭發,“你們應該看到了,劉珠喜歡戴着他丈夫送她的金翎花钿,而吾輩不喜歡那些東西,所以用這個來區分我們。”

“那封住晚樵村的時間是何意呢?”

“劉珠想找她丈夫嘛,她出事的當天這個晚樵村沒有人出海,所以她認為趙猛還在晚樵村裏,所以我幫她封住了整個晚樵村慢慢找,所有發現時間不對的人都被我殺了,”湖靈百無聊賴地繞着頭發,“但找了幾十年了,丈夫沒找到,她自己反而找瘋了。”

“您指的是晚上的篝火……”

“是啊,”湖靈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被丈夫抛棄了,而抛棄的原因則是因為沒有辦法歡愛,所以下了迷藥勾引附近的男男女女歡愛,托她的福,最近幾年被浸豬籠的女人顯然增多了。”

秦宿舟跟晏珏對視一眼,這倒是能解釋昨晚那場夠篝火宴會上她奇怪的言語了。

“所以,總結來說,我不能借靈力給你們。”湖靈攤手,“但看在鲲鵬的份上,你們能保證保密的話,我倒是能放你們全須全尾地離開。”

“雖然不冰湖确實是冰靈氣最充盈的,但也不是說別的地方就沒有靈力,”湖靈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記得東邊有幾座很高的山那邊靈氣就很旺,叫青天涯吧?”

“慚愧,青天涯碧海角前陣子剛被我一把火燒光了。”

“那那那……華南那塊有座山開滿了蘭花的,那裏也……”

“那是魔魅族地,六十年前就被毀了。”

“那還有……”

“前輩,”秦宿舟不得不打斷他,“您太久沒出晚樵村不知道,現下修真界戰火紛飛,除了您這裏和天嶺,幾乎沒一塊好地方。”

“哦——怪不得,”湖靈恍然大悟,“我就說這幾年突然來這裏要靈氣的修士變多了,”說着,他頓了頓,眨了眨眼,“呀,巧了,又來一個。”

話音剛落,一道勁風從頭頂硬生生地刮來。

“冥骨!”

秦宿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冰光素裹的利劍就已經與那人針鋒相對起來,不得不說在打架方面,晏珏要比他反應快得多。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的身影已經糾纏在了一處。來襲的那人穿着一身誇張的黑袍,巨大的鬥篷将自己渾身上下都蓋得嚴嚴實實,除了一雙眼,一寸裸露的皮膚都看不見。而晏珏終于脫下了那身常年不變的碧海角道服,藕荷與月白相間的淺色衣袍顯然更襯他的皮膚,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了。

不過現在秦宿舟可沒那麽多閑情逸致,他還惦記着晏珏靈基上的傷口。

“晏珏,退後!”

秦宿舟一張弓拉滿,箭尖對着那黑衣人,火光璨目,蓄勢待發。

“住手。”面罩後的聲音聽起來發蒙,但還是能依稀辨別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慢慢地擡起手,露出了裏側袖口詭異的眼睛标志。

是人眼的人!

不等秦宿舟震驚,女人便舉起了一枚白玉鈴,将上面呈現的玉鏡展在二人面前。

玉鏡的畫面是從下往上的,人的臉看不清,但熟悉的聲音卻從白玉鈴中明明白白地傳來。

“顧哥哥,籌備得怎麽樣了?”

——是溫阮!

顧歌回答的聲音傳來過來,但秦宿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盡管不能确定這段畫面的真實性,甚至連溫阮的臉都看不清,但秦宿舟卻沒太多的資本去賭。

“你想要什麽。”秦宿舟放下了弓。

“金翎钿花。”女人不帶起伏的聲音從鬥篷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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