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八個皇後
她神色驚愕,眸光落在他垂于狐皮上的大掌,他骨骼勻稱的指間,夾着一支細長漆黑的狼毫毛筆。
筆尖是嶄新純白的,不知是他臨時起意,又或者早有預謀。
筆杆在他指尖輕轉,他饒有耐心的擡起漆黑的雙眸,推至額間的掐絲鎏金面具閃着寒光。
他握住白玉酒壺的手掌微微上揚:“聽不懂嗎?”
“還是……”他殷紅的唇瓣輕扯,眸底溢出陰鸷之色,語氣輕飄飄道:“想讓哥哥幫你?”
林瑟瑟:“……”
“是不是妹妹哪裏做的不好,惹哥哥惱火了?”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面上強裝鎮定,心裏卻慌亂到七竅升天:“都怪妹妹不好,妹妹不該惹哥哥生氣……”
說着說着,便有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眼角緩緩滑落,她紅着眼眶,眸中含着氤氲的霧氣,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
司徒聲神色一頓,側卧着的身子慢吞吞的直起,從潔白柔軟的狐皮上站了起來。
他不疾不徐的朝着她走去,黑白分明的眼珠緊緊盯着她梨花帶雨的面容,不過眨眼之間,他的眼眸便泛起紅意,有一顆透明的淚珠從眸中滾落。
哭上頭的林瑟瑟怔住,她似乎忘記了演戲,只是呆滞的望着他冷白面頰上的一行淚痕。
他為什麽……哭了?
許是想的太過入迷,她甚至沒有察覺到他步步緊逼來的腳步,直到他冰冷蒼白的大掌覆上她的臉頰,她才被刺骨的寒意喚回思緒。
他垂下泛紅的雙眸,眼眶中仍留存着淚水,眼角卻是在笑着,瞧着便覺得詭異至極。
他似哭似笑,指腹輕輕摩挲她的面頰:“是這樣哭的嗎?”
明明殿內溫暖如春,林瑟瑟卻感覺自己猶如置身冰窖,冷的牙齒都在打顫。
他的眼淚,和她一樣,都是裝出來的。
她死死咬住唇瓣,蚊子叫似的輕喚道:“哥哥……”
他不為所動,只是微微俯下身子,語氣溫柔似是情人呓語:“哥哥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瑟瑟沉默起來,她在心底分析了一下自己拿鬓間的釵子捅死他,以及被他反殺的幾率各有多大後,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顫兩下,緩緩的朝着腰間的衿帶移去。
她打不過他的。
除了屈服,她別無他法。
她的手指哆嗦的厲害,扯住衿帶後便一直在發顫,但他卻一點都不着急,像是用鋒利的尖爪戲耍老鼠的貓兒,盡情的享受着她飽受折磨的過程。
衿帶扯落,她繃緊了手臂,顫顫巍巍的将衣襟褪至肩頭,便猶如與他初見時,那珠簾後的美人一般,露出光潔如玉的脊背。
司徒聲走回了狐皮毛毯上,他坐回原位,扔出硯臺墨石:“硯墨。”
林瑟瑟垂首望着硯臺,左右打量一番,卻不見清水,她遲疑片刻:“水在哪裏?”
他輕笑一聲:“在你身上。”
林瑟瑟起初并未聽懂,直到擡頭瞧見他意味深長的眸光,才驀地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她耳根紅的滴血,腦袋埋進頸間,仿佛随時都要轉身逃走似的。
正當她無措之時,只聽見‘哐當’一聲,她下意識的擡眸,卻見他将掌中的白玉酒壺扔了過來。
“用這個。”
她望着通體溫潤的白玉酒壺,不知怎地,眼前突然閃過她進殿時看到的那一幕。
酒水從壺嘴中一瀉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線條流暢的落入他殷紅的薄唇之中。
這玉壺之中,是他方才喝過的酒水,也不知他有沒有對嘴喝過……
林瑟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早知會遇見這種難纏性惡的反派角色,她還不如輪回七世去受苦受難。
她只恨自己當初手賤,一廂情願愛慕文昌帝君便也罷了,卻在文昌帝君下凡歷劫時,私自改動帝君在人界的命格,致使文昌帝君歷劫失敗。
若非如此,文昌帝君也無需重新下凡歷劫,她更不會因為觸犯天庭條規,被貶到此地來活受罪。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眼中含着淚水,往硯臺中倒入清澈透明的酒水,用手中的墨石一點點硯着墨,很快便磨出了炭黑色的墨汁。
司徒聲氣定神閑,手中執起小狼毫,潔白的筆尖蘸上墨汁,手法熟稔的微擡手掌,将狼毫毛尖落在她的肌膚上。
膚若凝脂,宛如壁玉。
她的脊背在顫抖,哆嗦的不成樣子。
他勾起唇角,筆尖微轉,冰涼的墨汁在肌膚上緩緩暈染,他慢條斯理的勾勒着圖案。
許是她哆嗦的太厲害,讓他幾次都下錯了筆,他眸色微沉,帶着薄繭的掌心覆在她的肩頭,按住了她打顫的身子:“別動。”
林瑟瑟倒是不想動,但她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想她在天庭活了幾萬歲,也只是在心底偷偷暗戀過文昌帝君,平日裏連和男人牽手都沒有過,哪裏見過這等陣仗。
根根分明的狼毫,紮在身上又癢又疼,就像是有一根帶着小刺的羽毛在輕撓着她的腳心。
每一次落筆,她的心跳便如擂鼓般砰砰作響,只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
倒不如他拿個刀子來剜她的血肉,刀刀出血,便是如此也比這來的痛快。
她蔥白纖長的手指,死死攥住身前的衣襟,像是承受極大痛苦一般,緊蹙着一雙罥煙眉,額間隐隐有青紫色的筋脈凸起。
這是一場漫長而又無止境的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吞吞的收起了狼毫筆,他似乎極為滿意自己的作品,笑着讓宮婢搬來了一人多高的銅鏡。
這面鏡子是西洋進貢來的,鏡面不似宮中常用的梳妝鏡,一點都不模糊,清晰到連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照的一清二楚。
他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轉過頭去:“來看一看,哥哥畫的好不好。”
林瑟瑟心中憤恨,她的手臂輕顫着,不知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與他同歸于盡的沖動。
她還不能死,若是死了,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她要忍住,必須忍住。
林瑟瑟透過霧蒙蒙的雙眸,看到了銅鏡中衣衫半褪的美人。
她的肌膚吹彈可破,因掙紮而垂散身側的青絲如雪,纖長的脖頸微微揚起優美的弧線,潔白的貝齒輕咬着櫻紅的唇瓣,眸中含着氤氲的霧氣,美的不可方物。
在她光潔如玉的脊背上,落着一只翺翔九天的鳳凰,只是鳳凰雙翅被折斷,腳下還拴着一根長長的繩子,那繩子的末端則踏在一條黑狗的利爪之下。
鳳凰為後,指的便是她。
而那條黑狗……
他一手擁着她纖薄的身子,薄唇覆在她的耳畔,笑吟吟道:“好看麽?”
林瑟瑟轉過身去,哭着将小臉埋在了他的胸膛:“哥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他微擡下颌,神色看不出喜怒:“哪錯了?”
她抽噎着,淚水一顆顆從眼角滾落:“我,我猜謎時,不該說哥哥是狗……”
她的話未說完,便被他用指腹堵住了唇:“不,妹妹說的不錯,我就是狗。”
他笑容陰戾:“我是他們贏家養的一條狗,一條……會弑主的瘋狗。”
林瑟瑟像是被吓到了,淚水蓄滿了眼眶,嫣紅的唇瓣微微張合。
不是因為她說他是狗……那是因為什麽?
司徒聲居高臨下的凝望着她,黑漆漆的眸色冰寒刺骨:“從你登上後位的那日起,你的性命便不再由你做主。”
他放柔了語氣,輕描淡寫的笑道:“你的命是我的,你若真想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林瑟瑟眸光一滞,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許多,額間也冒出薄薄一層冷汗。
他看出她是故意砍傷舞姬,惹怒皇帝的了?
除了演不出對皇帝的深情以外,她演戲演的還算逼真,他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司徒聲見她驚出一身冷汗,面色蒼白僵硬,不由輕嗤一聲。
從那一日她抛出簪子打歪女細作的手腕,他便命人去查過她底細。
結果令人十分驚喜,她明明不曾練武,前段時日竟用筷子射穿過劉妪的手掌。
而今日她揮劍時的手法,看似淩亂無章,實則控持有度,雖傷了舞姬的手臂,卻是劍劍規避要害,明顯不願害了舞姬性命。
若她真是因為嫉妒才揮劍,又怎麽會刻意控劍,只在舞姬手臂留下一道無足輕重的皮外傷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她是故意砍傷舞女,激怒皇帝。
雖想不通她這樣做的原因,但他對她的行為十分不滿。
就如他所說,她的性命是他救的,她是生是死,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記住了嗎?”他削瘦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指腹輕輕摩挲她如玉的面頰:“我的好妹妹。”
林瑟瑟繃直了脊背,也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只是胡亂的點着頭。
他總算松開了她,她立刻扯好衣襟,将赤着的後背遮掩上,仿佛身後坐着的是豺狼虎豹。
她本以為他恐吓警告她過後,就會放她離去,但他就好像是将她忘記了似的,只是讓劉袤搬來兩壇清酒,自顧自的飲起了酒水。
她不敢吭聲,生怕他再做什麽可怕的事情出來,只能緊抱着雙膝,将身子瑟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他面前的酒壇越來越多,殿外的天色也從昏暗到微亮,隐隐泛起了魚肚白。
她困頓的打着瞌睡,又不敢睡得太熟,像是被蠶蛹包裹住神智,如何都撕扯不開,只覺得難熬至極。
直到她聽到‘哐當’一聲,才從這種半昏半醒的狀态中掙脫出來。
她望着碎了一地的酒壇,以及醉酒倒地的司徒聲,小心翼翼的爬了過去,佯裝關心的模樣喚了聲:“哥哥,哥哥……”
他沒有反應。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酒味,林瑟瑟擡起頭,地毯上擺着至少十幾壇酒,酒壇裏的酒都被他喝了個底朝天,便是酒神也要醉倒了。
她正想趁着他酒醉趕快離開,一起身便被他扯住了手,她動作一頓,便聽到他嗓音含糊的輕喚了一聲:“爹,娘……阿聲聽話,往後都不過生辰了,你們回來好不好……”
林瑟瑟一怔,半晌才驀地回憶起,司徒家失火覆滅的那一日,好像就是庚寅月戊戌日,正是他的十九歲生辰。
她蹙起眉頭,又坐了回去。
盯着他的臉觀望許久,她突然對面具下的他,生出了些好奇之心。
想着他已經醉到不省人事,她輕顫着手臂,用兩根手指撚住他額前的掐絲鎏金面具,輕輕向上揭開。
當看到他臉龐的那一瞬間,林瑟瑟的瞳孔猛地一縮,身子逐漸僵硬起來。
“文,文昌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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