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個皇後
當司徒聲悠悠轉醒時,眼眸還未睜開,便感覺到額間敷着什麽冰涼的物什,似乎是質地柔軟的錦緞。
他的喉間燒痛幹澀,太陽穴處突突的跳動,像是随時要炸開一般,纖長細密的睫毛輕顫兩下,随後緩緩掀起了眼皮。
他本以為又是玉姬闖入了齋宮,睜開眼後才發覺,跪坐在他身旁的,是他那個令人不省心的義妹。
“你怎麽還沒走……”
一開口,他便怔住了。
他的嗓音沙啞破碎,像是喉間梗着粗糙的沙粒,又疼又癢的,十分難耐。
林瑟瑟将浸透冰水的錦緞翻了個面,溫聲細語的解釋道:“哥哥染上了風寒,許是有些發熱,太醫已經來看過了。”
說罷,她便用一雙小手,捧起滾燙的瓷碗:“太醫開了些退熱的藥,劉公公剛煎好,哥哥趁熱喝。”
她突如其來的體貼,令他眸中顯露出些許狐疑之色。
他昨晚沒有管她,便是篤定她會在他喝醉之後,趁着他酒醉離開。
誰料她不但沒有離開,反而還貼身照料在他身邊,難道是昨晚他做的太過分,将她給吓傻了?
他眉骨微動,正要接過她手中的藥碗,讓她趕快消失在他眼前,便見她執起銀湯匙,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湯藥,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而後遞送到了他唇邊的面具前。
司徒聲:“?”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她眸中閃爍的,難道是一種名喚‘尊崇’的光芒?
不管是原來,還是現在,她與他相處之時,心中面上表露出來最多的,就是恐懼和讨好。
她裝哭是因為恐懼,順從是因為讨好,但她和所有人都一樣,在心中鄙夷着他,唾棄着他——因為他是閹人。
他一直都知道,但他絲毫不在意。
即便天下人都唾罵他又如何,他們還是要匍匐于他的腳下,恭恭敬敬的喊他一聲‘九千歲’。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她為什麽會露出這種亮晶晶的眼神,仿佛滿眼都寫滿了崇拜和尊敬?
司徒聲緊皺眉頭,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的掐絲鎏金面具,他記得昨夜飲酒時,那面具被他推到了額間,怎麽現在又回到了唇邊?
莫非是她動過了他的面具?
他的眸色沉了沉,她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難道以為他離了她,便找不到那封密信了?
他一把推開她的手臂,将她指尖攥住的湯匙打飛了出去,她的身子被推搡的失去平衡,手中滾燙的藥碗不慎翻灑了一地,将她手背上嬌嫩的肌膚燙的通紅。
司徒聲擡起漆黑的雙眸,眸光只在她手背上停留一瞬,便迅速移開了視線,嗓音冰寒刺骨:“你動了我的面具?”
林瑟瑟被燙的手背灼熱刺痛,她顧不上疼痛,下意識的埋下頭去,心虛到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她不想在他面前撒謊,又不敢道出實話,只能垂下頭,将沉默是金的箴言貫徹到底。
司徒聲見她沉默不語,自然以為她是默認了此事,他眸光陰鸷,眼底浮現出一抹狠戾的殺意:“來人——”
劉袤正好從殿外進來,他疾步上前,面露憂色:“千歲爺可舒坦了些?方才您渾身滾燙,皇後娘娘想用冰塊沾濕錦緞為您降溫,老奴見您遲遲不醒,便擅自移動了您面上的金具……”
後面的話,司徒聲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神色怔愣一瞬,而後望向了小臉低垂的林瑟瑟。
是他……錯怪她了?
他垂眸瞥向她泛紅的手背,薄唇抿了抿:“劉袤,去多拿些冰塊來。”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快跑着去。”
劉袤聽出他話中的催促之意,也沒敢多嘴,領了命便疾步快跑向儲冰的冰窖。
司徒聲沉默許久,終是又看向了她:“疼不疼?”
林瑟瑟聽聞這話,心中下意識的舒了口氣,看來他是不怪她了。
雖然手背火辣辣的刺痛,猶如火燒一般灼熱,但她還是笑着搖頭:“不疼。”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眉頭也緊皺着,都燙成這樣了,怎麽可能不疼?
她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若是放在前兩日,她怕是早就用眼淚将他淹了。
不等他想通,劉袤已經抱着一桶冰塊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将冰桶放在了他的面前:“千歲爺,取來了……”
司徒聲沉着臉,将她的手臂扯了過來,蒼白冰冷的大掌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另一手拿起兩小塊冰,放在了她被燙紅的手背上。
冰塊的寒意很快便浸進她灼痛的肌膚裏,聽到她下意識的吸了口涼氣,他放緩了手中的動作,垂下的睫毛輕顫兩下。
林瑟瑟趁着他沒注意,悄無聲息的擡起雙眸,認真的打量着他低垂的眼眸。
他的睫毛好長,又濃又密,皮膚也好白,白的像是羊脂玉,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從前她在天庭之時,曾有緣在蟠桃會上,與文昌帝君近距離接觸過,但她不敢與他對視,更不敢仔細打量他,只能遠遠的偷看他兩眼。
若是能日日與他這般相近,她倒是願意多被燙上幾次,畢竟皮肉之苦對她來說只是短暫的,可若能和他多相處一會,她做夢都要笑醒。
她終于知道她下凡之時,為何司命神君會露出老父親般慈愛的笑容了。
早知道司徒聲便是下凡歷劫的文昌帝君,她保準不會浪費分毫的時間,必定天天黏在他身邊做貼心小棉襖。
此時距離她走完劇情,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她還可以再和他相處很久很久。
林瑟瑟越想越開心,一時間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司徒聲手上的動作一頓,懶懶的掀起了眼皮,瞥了一眼她唇畔似酒的梨渦。
他這個妹妹,是昨夜受了太大刺激,以至于今日神經錯亂了嗎?
自從他回京之後,她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但最起碼,那時她還像是個正常人。
怎地過了一夜,她卻像是被鬼附了體似的,行為詭異的令人發指。
她不是害怕他嗎?
那她臉上甜蜜如糖的笑意是怎麽回事?
被他燙傷,這難道是一件什麽值得開心的事嗎?
不,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必定是有所圖謀。
有可能,她其實是太上皇派來的人。
也有可能,她已經背叛他,和皇帝有所勾結。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司徒聲放開她的手,眉骨微動,眸中不帶一絲情感的看向她:“冷敷的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林瑟瑟遲疑一下,戀戀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哥哥要記得按時吃藥。”
司徒聲:“……”
戀戀不舍?
他竟然從她臉上瞧出了不舍?
往日她離開齋宮時,都是恨不得插雙翅膀飛出去,果真是有貓膩,必定是貓膩!
林瑟瑟前腳剛走,他便喚來了藏匿在深處的暗衛:“去坤寧宮,好好盯住她,若有任何異動,速速來報。”
暗衛領命離去,劉袤小心翼翼的詢問:“千歲爺,玉姬在齋宮外請見……”
司徒聲眸色微沉,面容不耐的打斷了他:“不見。”
劉袤屏住呼吸,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待齋宮內只餘下他一人,他擡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喉間幹涸腫痛,他正要喚人倒杯水來,卻見矮幾上擺放着一盅淺黃色的甜水。
沒有他的吩咐,劉袤自然不會送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甜水應該是林瑟瑟怕他醒來口渴,特意煮好放在此地的。
他捏住眉心,捧起那一盅甜水放在鼻尖嗅了嗅,原來是兌了水的蜂蜜。
司徒聲本想叫人把蜂蜜水扔出去,但剛一張嘴,便覺得喉間刺痛不适,唇瓣也幹裂的難受。
他垂眸望着蜂蜜水吞了吞口水,終是不情不願的抿了一小口蜂蜜水。
他不愛吃甜食,這蜂蜜中兌了不少溫水,沖淡了蜂蜜甜膩的口感,清清淡淡的,潤喉又解渴,緩解了不少宿醉後的不适。
他想了想,便是看在這蜂蜜水的份上,若是她真和太上皇有關,他也給她留個全屍就是了。
原本在司徒聲的料想中,林瑟瑟定然不會太快露出馬腳,那暗衛怎麽也得蹲守個三五日才能回來禀告。
誰料不過兩個時辰,那暗衛便神色古怪的回了齋宮,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似的。
司徒聲正在擦拭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見暗衛回來,也只是停頓了一下擦刀刃的動作,便眸色淡淡道:“她有何異動?”
暗衛猶豫片刻:“皇後回了坤寧宮之後,便命人去了蘭汀苑。”
他冷笑一聲,蘭汀苑是太上皇創建,林瑟瑟果然和太上皇有關。
見主子不語,暗衛便繼續說道:“皇後叫了一個女畫師,讓畫師在坤寧宮中作了一個時辰的畫,待畫師離去後,皇後捧着一副畫像,挂在了坤寧宮正殿最顯眼的地方,還說往後要日日瞻仰……”
司徒聲眯起雙眸,神色略顯漫不經心:“畫的是什麽?”
暗衛遲疑一下,道:“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鳳凰,還有一條踏着長繩的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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