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六個皇後

如果不是雙臂骨折擡不起來,司徒聲真的很想掏一掏耳朵,看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眉骨微動,緩緩眯起細長的眼眸:“你說什麽?”

他的聲線低沉嘶啞,隐約沾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之色,令林瑟瑟後背一涼,驀地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當着他的面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她面色微微泛紅,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有沒有蛋蛋,我也一定會保護好你!”

司徒聲臉色一黑,正想說些什麽,薄唇未啓,喉間卻突然一癢,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氣管中向上逼去,緊接着便有鐵鏽味的鮮血從嘴角溢出。

林瑟瑟慌了神,她眸光無措的伸手去擦他嘴角深褐色的污血:“哥哥,你怎麽了?是不是皇帝給你喂的那化功散裏摻了毒?”

司徒聲:“……”

他覺得相比起皇帝給他下毒,他被她氣吐血的可能性更大些。

許是情緒太過激動,方才又在短時間內奔跑了幾裏地,那竹葉青的蛇毒又泛了上來,他心髒處被灼燒的生疼,眼前的事物也隐隐泛起了重影。

他低垂着眼眸,有氣無力的揚了揚下颌,示意她去取自己腰間錦囊裏的解毒藥:“藥。藥,藥……”

林瑟瑟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切克鬧?煎餅果子來一套?”

司徒聲:“……”

若不是他身中蛇毒還吃了化功散,如今又摔斷了雙臂動彈不得,他高低要給她來個三百六十度人體大擺錘助助興。

司徒聲又咳出了一口濃血,太陽穴處傳來陣陣無力的暈眩感,骨折的雙臂耷拉在身側,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像是壓了千斤頂似的。

他泛白的唇瓣顫了顫,似乎還想掙紮着說什麽,但他根本就提不起力氣再多說一個字。

不知堅持了多久,他終是緩緩阖上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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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司徒聲再強,身體也是血肉之軀,他先是中了蛇毒又吃下了化功散,剛剛還從十多米高的峭壁上跳了下來,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林瑟瑟伸手搭在他鼻息間試了試,見還有熱氣,她輕輕舒了口氣,将他的身子平放在柔軟的草皮上。

眼看着那豎起脊背上鬣毛的鬣狗,呲着牙緩緩朝他們的方向逼近過來,她神色冷靜的坐在地上,伸出蔥白纖細的手指朝着他的衣袖間摸去。

她記得他身上一直帶有利器防身,初見時他在齋宮裏反殺那美人細作的時候,她見那匕首好像是從衣袖裏拿出來的。

林瑟瑟沒費什麽功夫,便在他袖中找到了那把看起來略顯陳舊的匕首。

匕首上刻着兩個歪七扭八的小字,許是時間過得太久了,又或者司徒聲每日都會拿出這把匕首用指腹輕輕摩挲,那兩個字已經看不大清楚了,只是隐約能瞧出字體的外輪廓像是‘司徒’二字。

雖然外鞘很陳舊,匕首的刀刃卻十分鋒利,看的出來他很愛惜這把匕首,刀身兩側透亮的甚至能映出她的面容,想必應是常常擦拭。

林瑟瑟将匕首反握在掌心中,攥緊後緩緩起身,将身體的底盤壓下去,一步步主動朝着鬣狗走去。

鬣狗是群居動物,狩獵時也大多和同伴并肩作戰,落了單的鬣狗根本不足為懼,只要護住身後不被攻擊,她完全可以用匕首反殺了這只鬣狗。

許是方才從高處摔下來,令它的後腿受了些傷,它走路時一瘸一拐,又因鬣狗的狩獵習慣,它的屁股幾乎沾地,這樣瘸着往前拖地走,瞧起來略顯滑稽。

林瑟瑟逐步靠近鬣狗,手中的匕首對準它的脖頸,正準備一刀了結它的性命,它卻嗚嗚的叫了起來,而後驀地改變了行走的方向,走到那只沒有動靜的同伴身邊趴了下來。

它用頭蹭了蹭同伴,似乎是想将同伴喚醒,但它的同伴墜落時正巧摔在了尖利的巨石上,身子下淌着殷紅的鮮血,卻是早已經失去了呼吸。

林瑟瑟愣了一下,她走到鬣狗身旁,才注意到這只活着的鬣狗體型不算很大,似乎還是個幼崽。

而摔死的那一只剛好又是雌性鬣狗,看起來它們很有可能是親子關系。

尚且年幼的鬣狗還在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極了哭泣的聲音,聽得林瑟瑟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收回了匕首,對着鬣狗道:“你走吧,我不殺你。”

說罷,她也不管鬣狗能不能聽懂,轉過身便又退了回去。

漆黑的夜空掉起了細密的雨點子,林瑟瑟拖起司徒聲的身體,朝着黑壓壓的四周打量了一番。

谷底飄着淡淡的白霧,三五米之外便什麽都看不清楚了,不遠處似乎有個山洞,裏頭黑布隆冬的,也不知有沒有野熊毒蛇什麽的,看起來甚是駭人。

司徒聲好像受了傷,這細雨瞧着一時半會停不了,那山洞雖然吓人,卻好歹能避個雨,總比他們在外頭淋雨來的舒坦。

再者說,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從這鬼地方離開,身體受傷的人若是淋雨,很容易發燒感冒,萬一加重了病情,那可了不得。

她拖着他往前走了兩步,一回眸卻不經意間掃到了方才他躺過的那地方,地面上落着半張泛黃的信紙。

林瑟瑟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折回去将那半張信紙拾了回來。

她雖不知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也猜出了些大致的經過。

那被她砍暈的禦林軍說,皇帝是用什麽東西作為誘餌,才将司徒聲引去布下埋伏的地方。

而在皇帝和司徒聲進行交談時,他問皇帝剩下的那半張信紙在哪裏,便證明皇帝就是用他手中的這半張信紙将他引去的那處。

司徒聲明明有能力可以自救,但他卻服下化功散,委屈自己被關進狹小逼仄的困獸籠之中,為的就是讓皇帝掉以輕心,好套出另外半張信紙的下落。

林瑟瑟垂眸瞥了一眼信紙上的一條鯉魚,神色有些迷茫,他就是為了一張畫着一條魚的信紙,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不堪?

還是說,這條魚對他有什麽特殊意義?

春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臉上冰涼,她怕雨水打濕了信紙,便将信紙疊好放進墨綠色的荷包裏,小心翼翼的收進了懷裏。

林瑟瑟拖着他進了山洞,山洞裏并沒有她想的那麽可怕,裏頭除了蜘蛛網以外,瞧起來還挺幹淨的。

她将他攤平在地上,便冒着雨出去撿了些還未被雨水浸濕的樹枝和幹草。

那幼年的鬣狗似乎已經離開了,而巨石上的雌性鬣狗屍體也不見了,地面上隐約布着長長的血痕軌跡,像是被那幼年鬣狗給叼走了。

幹草撲在地面上,給他墊在身子底下當床榻用,而那樹枝則堆在不遠處,用她随身攜帶的火折子點燃,燃起了一個取暖的小火堆。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外又刮起了風,寒風卷着細雨斜斜的滲進山洞裏,凍得她手腳冰涼,鼻尖通紅。

林瑟瑟坐在他身旁,用指尖掐了掐他的人中,但許是他傷的太重,不管她如何用力掐人中,他都毫無反應。

見他面頰泛紅,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揭開了他面上的半扇白玉面具,将冰涼的掌心放在他的額間試了試。

果不其然,他的體溫滾燙的吓人,像是剛出爐的烤乳豬,皮膚表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紅意。

她喚了他兩聲:“哥哥?哥哥——”

他絲毫沒有反應,若不是他仍有心跳和呼吸,她甚至以為他已經領盒飯了。

林瑟瑟緊蹙着眉頭,輕輕掀起了他的衣袖,只見那午時被竹葉青咬傷的手腕上,那兩個凹進去的毒牙印裏,隐隐向外滲着黑紅色的污血。

他定是沒有好好處理傷口,難怪他方才說自己眼睛有些花,逃跑時身子也是三步一晃,仿佛是在強撐着往前跑。

她垂眸望着一眼他泛白的唇瓣,心中微微有些泛苦,說到底他有今日這種局面,不還是被她害得嗎?

當初文昌帝君下凡歷劫,她聽聞之後,便天天往司命神君那處跑,軟磨硬泡了三五天,司命神君終于在醉酒後,将文昌帝君在凡間的命格拿了出來。

那一世,皇帝下旨招兵攻打匈奴,因為父親年邁,剛滿十三歲的他選擇替父從軍。

在軍營裏,他因身體瘦弱又矮小,而被分配到夥房燒柴去,夥房裏的總管見他長相清秀便起了壞心,誰料他是個性格剛強的,總管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他罩着麻袋打了個半死。

那總管與軍營中的副将是親戚關系,總管見他不知好歹,惱怒之下以偷盜的罪名,請求副将下令砍掉他一雙手臂。

副将與總管都是一丘之貉,根本不管他是否清白,也不聽他辯解,就在他要被處刑之時,碰巧遇到了前來巡視的女将軍。

女将軍救下了他,還懲處了副将和總管,許是見他性格堅毅,女将軍将他帶在了身邊,手把手的教他讀書習武,教他布陣設防,教他打仗帶兵。

一轉眼便過了五年,他跟着她出生入死,立下戰功無數,終于攻滅匈奴,與她一同凱旋回歸故裏。

他被皇帝封為護國将軍,賞千金與萬畝良田,又賜了京城裏的兩座宅子,待皇帝問他還要什麽封賞之時,他向皇帝要了那女将軍。

兩人奉旨成婚,婚後生活幸福美滿,只是女将軍多年帶兵打仗,身體虧損的嚴重,成婚三年都未有所出。

就在第四年初春,匈奴揮兵南下,再次卷土重來,他被皇帝授命前去戰場支援,在他走後不久,女将軍發覺自己懷有身孕。

女将軍請旨前去邊關,想要悄悄給他一個驚喜,誰料還未趕至邊關,便傳來他重傷被敵軍所俘的消息。

她為救他,只身潛入敵營,與敵軍周旋十日後,終于與他相見。

女将軍将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了他,他喜極而泣,兩人稍作商議之後,她決定将他被關押的位置,以密信的方式傳遞回去搬救兵。

這封密信被副将截獲,副将記恨五年前被女将軍懲處之事,便将此信原路返回,送到了敵軍主将的手裏。

女将軍身份暴露,被敵軍主将千刀萬剮,剁成肉餡包了餃子送到他面前,他毫不知情的吃下她的血肉,飯後才被告知實情。

他瘋了似的拔刀殺了主将,單槍匹馬的從敵軍營帳殺出一條血路,待他重回自己的營地,殺了通風報信的副将,又用了整整三年坑殺匈奴幾十餘萬,終是攻下了匈奴之地。

而後,被封為殺神戰将的他,失蹤了。

在女将軍死後的第五年,人們在女将軍的墳墓旁,發現了一座新的墳冢,墓碑上只刻了一行小字——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據司命神君所言,此次文昌帝君歷的是情劫,若歷劫歸來,帝君對那女将軍難以忘懷,又或是不惜一切代價去閻王爺手中索取女将軍的魂魄,便算是歷劫失敗。

可林瑟瑟不明白,歷劫成功或失敗,又能如何?

歷劫成功難道他還會繼續飛升嗎?

歷劫失敗難道他就會灰飛煙滅嗎?

不會,當然不會。

或許這情劫可以幫他修煉道心,但對她來說,這場情劫毫無意義。

所以她自私的趁着一切還未發生,趁着他還未進入軍營,偷了司命神君的昆侖筆修改他的命格,将那斷袖的夥房總管和副将直接寫死了。

後來的文昌帝君,在夥房裏燒了五年的柴火,第六年終于被放回故鄉,年邁的父親已死,而他又在戰場見過太多生死悲歡,看破紅塵後他便去了寺廟出家,于六十歲在寺廟圓寂。

而那女将軍則率領衆人攻打匈奴,因副将之死,皇帝又安排了一位棟梁之才前去支援,兩人同生共死立下赫赫戰功,于五年後凱旋而歸并成婚。

沒了文昌帝君的命格阻在中間,女将軍和夫君恩愛到老,子孫滿堂。

一切看起來都很圓滿,除了因為擅自改動文昌帝君命格而被懲罰的林瑟瑟,以及歷劫失敗歸來,又選擇重新歷劫的文昌帝君。

許是司命神君覺得自己太過失職,為彌補自己的過失,就扔給了文昌帝君一個煉獄級別的副本。

爹死娘亡,滿門被滅,長兄失蹤,唯有他一人進宮,還成了被去勢的閹人,後面迎接他的更是災難級別的暴風雨。

林瑟瑟擦了兩下微微濕潤的眼眶。

雖然她很後悔當初自己擅自改動了他的命格,導致他這輩子這麽倒黴凄慘,但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怕是還會選擇改動他那一世的命格。

聽聞這一世,文昌帝君歷的仍是情劫,可能司命神君怕她再多生事端、橫插一腿,給她的那話本子竟是删減版的,一點關于司徒聲感情的內容都沒給她留下。

不留就不留,反正等她完成任務就走了,屆時她便找個仙山去閉關九九八十一日,待她閉關出來,他也早已經歷劫歸來。

管他到底愛上哪個女人,跟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林瑟瑟吸了吸鼻子,就着那篝火,将唇覆在他的手腕之間,緩緩吮出毒血,反複多次後,直到擠出顏色鮮紅的血液才停了下來。

她怕自己不慎咽下毒血,便跑到洞口趴在地上用手指扣了扣喉嚨,待嘔吐之後,她就着雨水漱了漱口,又順帶洗幹淨了雙手,才重新坐回他身邊。

他的額頭依舊滾熱燙手,她用匕首割下自己衣裙上的幹淨內襯,将他的手腕層層包紮上,又小心翼翼的打了個樣式精美的蝴蝶結。

在包紮手腕時,林瑟瑟察覺到他的雙臂也不知是骨折還是脫臼了,臂彎處的骨頭摸着似乎錯了位。

她不太懂這個,便按照記憶中話本子裏寫的那樣,找來些木棍綁在他手上,像是上夾板一樣将他的雙臂伸直固定。

做好這一切,她脫下狐裘披在他身上,将那白玉面具重新給他戴好,蜷着腿倚靠着石洞,勉強打起精神來照看着他。

也不知他是做了什麽美夢,那蒼白的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歡喜的樣子。

她盯着他唇畔淺淺的笑意,微微有些失神。

到了後半夜之時,她困得兩眼像是黏了膠水似的,眼皮沉重的怎麽也睜不開,後來實在撐不住,迷迷瞪瞪的便睡了過去。

她剛睡過去沒多久,他的眼皮便輕顫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略帶迷惘的眼眸。

他移了移僵硬的脖子,雙眸環顧四周之後,眸光輕輕的落在了那瑟縮在他旁邊的女子身上。

她身上只着單薄的春衫,将自己蜷縮成了一小團,雙臂抱着小腿,腦袋埋進雙膝之中,身體時不時的打着寒顫。

司徒聲低垂眼眸,瞥見了披在他身前的白色狐裘,以及被木棍固定住的雙臂,神色略微有些複雜。

從初見的那日起,她滿身狼狽的跪在他面前,願意委身于他以此交易之時,他便知道,她是個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

所以哪怕是在她不顧一切對着皇帝射箭之時,他也只是微微詫異,随即便心中釋然。

她定是想先獲取他的信任,而後趁他沒有防備之時,在他身後捅他一刀,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在他昏迷之時,他便已經做好了再也醒不過來的準備。

可讓他意外的是,她不光沒有這麽做,還幫他包紮傷口,又把自己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為什麽?

為什麽不殺他?

山洞外的春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風吹過樹葉響起簌簌之聲,寂靜的山洞內,傳來微不可聞嘆氣聲。

他小心翼翼的挪動到她身旁,動作遲緩的低埋下頭,試圖用牙齒咬住身前的狐裘,似乎是想将狐裘披在她身上。

但那狐裘不怎麽聽話,他越是想咬住狐裘的邊沿,那狐裘的皮毛便越是往下滑。

随着他彎腰的動作,那狐裘竟是滑倒了他的大腿上。

司徒聲有些無奈,他的手臂骨折了,那被樹枝木棍固定住的雙臂,像是企鵝一般笨拙往後翹着。

他俯下身子,也夠不着腿上的狐裘,只能埋下頭一下下用嘴去叼那狐裘。

林瑟瑟本就睡得不怎麽安穩,聽見山洞之中有異動,她警覺的睜開雙眼,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一擡頭,便見他像是啄木鳥一般,殷紅的唇隔着朱色緞袍,面色凝重的咬噬着什麽。

許是察覺到身旁的動靜,他下意識的擡起了雙眸。

黑夜之中,兩人四目相對,氣氛略顯尴尬。

林瑟瑟猶豫一下,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哥哥,你在做什麽?”

他怔愣一瞬,神色微窘的搖了搖頭:“脖子抽筋了,活動一下。”

見她似乎還想追問什麽,他連忙轉移開話題:“其實我在家裏上面還有個哥哥。”

雖然這話題轉變的實在有些生硬,而且她也知道他家裏的人口情況,但為了緩和氣氛,她還是配合道:“哦,那你下面還有弟弟嗎?”

作者有話要說:司徒聲:感覺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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