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雅間內一陣死寂,唯有角落香爐冒着縷縷青煙,泛着檀香。

郁殊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女子,她說,她要成親了。

她頭上珠釵點綴的紅玉,打眼望去真真像極了兩顆紅豆。

願君多采撷的紅豆。

于是,他蹲下身子,伸手“采撷”。

只是還沒等他的指尖碰到珠釵,蘇棠已經側頭避開了他的碰觸。

郁殊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後低笑一聲:“你說,你要成親?”

蘇棠應:“是。”

“和誰?”

蘇棠剛要作聲,卻已被郁殊打斷:“噓,”他聲如呢喃,“讓我猜猜,是那溫和儒雅的陸侍郎陸大人,還是你那寡言人善的李大哥呢……”

他的語調一點點放柔,到最後只剩氣聲,故作恍然:“我想起來了,那陸侍郎被我派去柳州了,暫不在京中,定是你的李大哥了,是也不是?”

蘇棠眉心微蹙,未曾否認。

“你的李大哥可知,你曾在旁的男子府中待了三年?可知你是如何陪在我的身側?可知……”郁殊的聲音逐漸緊繃,“你的這顆心,有多善變!”

“郁殊!”蘇棠驀地看向他,雙眸夾着怒。

郁殊頓了下,而後扯唇笑了出來:“終于不是一口一個‘王爺’的喚了?”

蘇棠喉嚨緊了下,終垂眸:“那些往事,我會一件件全都忘記,更不會對任何人提及,還請王爺寬心。如有違背,此生定千刀萬剮百般折磨,不得好死。”

Advertisement

郁殊雙目死死盯着女子頭頂那一個孤零零的旋兒。

毒誓重誓,他聽過不少。可卻從未如今日這般憤怒過。

憤怒得,想要将一切毀了。

然他還是緩緩起身,暗緋色的衣袂懶懶垂落下來:“不過就是想成親罷了,好事!”他轉身坐在桌旁,輕輕摩挲着手背上的傷疤,啞聲道,“出去吧。”

蘇棠的心逐漸放了下來,容色都輕松了許多,站起身便朝門口走,只在走到門口處時頓了下:“王爺,也祝您幸福安康。”

這一次,再未多停留半分,她徑自離去,長發在身後微微飛揚,似是極為雀躍歡愉。

郁殊看着已緊閉的房門,拿過小火爐上的茶壺,添了一盞新茶。

而後,他安靜将杯盞攥在手心,

茶水澄淨,泛着滾滾熱氣。

高衛進去時,正看見郁殊的掌心被灼的通紅,他卻無所覺,仍緊攥着那杯熱茶。

“王爺,茶熱恐灼傷人,您先松手。”高衛忙上前道。

郁殊神色平靜如常,擡眸望着他:“松手?本王為何要松?”

高衛一怔。

“本王的東西,為何要松手?”說到此,他的手攥的越發用力。

“啪”的一聲脆響,茶杯生生碎在手心,茶水彌漫而出,蒼白的手背灼紅一片,一塊玉瓷碎片更是直直刺入掌心,赤紅的血和着茶水一滴滴落下。

“王爺!”高衛大驚,卻不敢上前,只跪在地上。

郁殊垂眸,展開掌心,看着深刺入肉裏的碎瓷片:“成親,的确是一樁好事呢……”

呢喃過後,他伸出左手,一點點将碎片拔了出來,血翻湧而出。

嫁衣的顏色。

……

李阿生回去時,天色已經暗了。

而今春意已深,夜風都帶着溫和。

想到白日情形,他的心口處微微動了動。

成親啊。

幼時他曾以為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後來一朝變幻,過往數年他再未敢想過,自己竟也可以與一人相伴一生。

只是……

李阿生腳步頓了下,他可以對蘇棠說“重新開始”,他……可以嗎?

轉過街巷,便是院落門口。

李阿生轉頭朝蘇棠的院落望了一眼,而後眉心微蹙,沒有燭火,沒有任何動靜,今日亦未曾去街口,她去了哪兒?

這疑慮,極快打消。

李阿生停在了自家門口不遠處,望着月華下,靜靜坐在門前石階上的女子。

她今日穿着件海棠色雲紋裙,裙裾微耷在地上,肩上披着月光,如罩在一層光芒裏。

蘇棠。

李阿生呼吸急促了下,太久沒人等着他了。

他不覺快步上前:“怎麽在這兒?”

蘇棠被驚了一跳,匆忙擡眸,在看清來人時笑了出來:“李大哥,你回來了。”

“嗯。”李阿生應了一聲,眉心微蹙,“夜色涼,有事……”

“李大哥,我是來回應你的,”蘇棠頓了下,“說完便走。”

李阿生的話弱了下來,心随之提起:“你……如何說?”

“好啊!”蘇棠笑着點了點頭,“李大哥,我會對你好的。”

也許,她再回應不起一份感情,可是她當影子當夠了,守着無望的愛也守夠了。

正如李大哥所說,她願意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李阿生呼吸一滞,望着眼前人的笑顏,張了張嘴,卻只道出“蘇棠”二字。

“李大哥?”蘇棠不解。

李阿生陡然回神,看着她的眸:“無事。”他低語。

……

“瞧我說什麽來着,你和阿生,打我第一眼看,就覺得很是般配。”阿婆坐在蘇棠院中,笑眯眯道。

黃昏已至,夕陽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蘇棠将晾幹的衣裳收好,無奈笑了笑:“是啊,阿婆慧眼識珠着呢。”

“棠丫頭,你還別調侃,”阿婆拿過件衣裳替她疊着,“當初我同你和阿生說媒,你二人如何說的?一個說沒有成親的打算,一個說和阿生不合适。結果呢,竟成了!要我說阿生福氣好,四年前突然便搬過來,敢情是知道這兒有棠丫頭等着他呢!”

蘇棠疊衣裳的動作頓了下。

“棠丫頭,我找人算過了,那先生說什麽‘陰爻為六,陽爻為八,陰爻又有偶爻之意’,所以下月初六最是良辰吉日,我也問過阿生了,他只說聽你的意思,你如何說?”阿婆朝她近了些。

蘇棠看着眼前的衣裳:“好,”想了想又補充,“不用大操大辦便好。”

“知啦,”阿婆笑道,又想到什麽:“不過話說回來,你都要成親了,你那表弟也不回來瞧瞧?”

蘇棠神色平靜:“他離開了,永遠不會回了。”

阿婆一愣,還欲言語,便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有人道:“蘇姑娘,阿生傷着了。”

蘇棠怔,繼而朝門外走去,但見一個瘦弱男子站在李阿生身前,而李阿生左手壓着右手手背,一滴滴血落了下來。

“怎麽了?”蘇棠忙上前去。

“我方才去買肉,怎知阿生切肉時一晃神,竟切在手背上了,本想送他去醫館呢,他不去,只說家中有藥……”瘦弱男子解釋道。

“無礙。”李阿生看着蘇棠,簡潔道,聲如寬慰。

“流這麽多血,怎會無礙?”蘇棠讓出身側位子,“我先去拿藥,你在院中等一下。”

話落她已轉身快步走回屋中。

跟出來的阿婆眼睛一轉笑道:“不去醫館自是家中有人給上藥了,咱們就別在這兒瞎占地方了。”

說着,推了那瘦弱男子一下,又替蘇棠關上了院門。

李阿生站在院中,他今日确是屢屢走神了,因着這門親事。以至于當刀切上手背時,還無甚感覺,等到旁人驚呼出聲,他想到的竟是曾經蘇棠于夜色中為他上藥的模樣。

所以,不去醫館,被人半推半就拉着來了此處。

“如何了?是不是很痛?”蘇棠已從屋內走了出來,手中拿着瓷瓶與紙包。

李阿生搖頭,目光卻落在她手中紙包上:“這是?”

蘇棠笑了笑打開紙包:“我幼時若磕磕碰碰了,便愛吃些甜食,心情也會好些,”說着,已拿出一塊果脯,遞到他身前,“你也嘗嘗?”

李阿生怔愣。

“我竟忘了你手還占着。”蘇棠看着他左手傷口右手沾血,想了想,将果脯湊到他嘴邊。

李阿生看了眼她手中果脯,以往她一向親疏有別,疏而有禮,似是初次這般……親昵。

“李大哥?”蘇棠不解。

李阿生倏地回神,張口将果脯含在口中。

很甜,卻甜的人心中發澀。

蘇棠坐在他身側,小心處理着手背的傷口,長睫微微纏動着,側顏安靜而美好。

她所做如她所說,她會對他好的。

“可能會有些痛,但要好生上藥才不會留疤。”蘇棠輕聲道。

李阿生只低低應:“嗯。”

待處理完傷口,天色漸暗了。

“你回去怕是不便,今日餘下的餡不多了,面還剩些,我給你下碗馄饨面?”蘇棠将提燈拿出院來,放在二人身旁,映出微光。

李阿生看着燭火下的女子,幾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庭院格外安靜,只有在用完晚食,蘇棠将李阿生送出院時,他突然叫了聲她的名字:“蘇棠。”

蘇棠本欲關門的手頓住,隔着夜色望着他。

“……”李阿生喉結動了下,好久只低聲道,“我也會對你好的。”

……

院門合上,蘇棠輕倚門後,容色呆怔。

雖無心動的感覺,卻很是安寧,若是往後這般,她定也會幸福吧。

她起身朝屋內走去。

“啪”的一聲,眼前卻掉落一顆石子。

蘇棠一頓,擡頭望去,空落落的,除了漆黑天色什麽都沒有。

“上藥、蜜餞、馄饨,一樁樁一件件,都很是熟悉,不是嗎?”身後,男子慵懶的聲音響起。

蘇棠猛地轉身,看着驟然出現在夜色中的人影,眉心緊皺。

郁殊看着她謹慎與防備的目光,腳步頓了下,僵在原處。

他伸手,輕撫了下前不久被杯盞碎片割破的掌心傷口。

這個沒有處理的傷口,注定要留疤了。

他從不介意自己身上有多少疤,可唯獨掌心這道,很介意。

李阿生手背的傷口,便不會留疤。

她以往,也如對李阿生一般,給他小心翼翼的上藥;也如對李阿生一般,喂他蜜餞,以消弭苦澀與疼痛;也會告訴他,若不吃第二碗馄饨,會永遠記得第一碗的痛。

如今,她對李阿生關懷備至,對他便……如臨大敵!

蘇棠作聲:“你來做什麽?”

郁殊陡然回神,雙眸微斂,下瞬歪了歪頭勾唇輕笑:“你忘了,過去數月,你也是那麽對我的。”

蘇棠凝眉望了他良久,目光終看向他身後的院門:“王爺走錯了吧,大門在那裏。”

話落,她已轉身便朝屋內走去。

“還是說,你對所有人都這般?等着上鈎便尋下個……”

蘇棠腳步倏地停在門口。

她的喜歡,哪怕再不堪,也非朝三暮四的。

“王爺上鈎了嗎?”她回首,反諷道。

郁殊一滞,身形僵在院中,手死死抵着掌心的傷,一陣尖銳的痛,夾雜着溫熱的黏膩觸感。

卻半字都道不出口。

蘇棠也并未等他,便欲進屋。

“阿姐不要我了嗎?”身後人聲音如幽嘆傳來。

蘇棠猛地擡眸。

他在望着她,鳳眸微擡,目光如有水光潋滟,澄澈純然,像極了曾經的那個少年。

詭異至極。

郁殊迎上蘇棠的目光,似乎也反應過來,眼中一震,竟生生倒退兩步。

方才那番話,竟如不受控般說出。

然下瞬,他沉了口氣,低頭飛快掃了眼手心,有血滴滲透白布冒了出來,再擡眸已恢複如常:“成親在哪日?你都願我幸福安康了,我自也不是小氣之人。”

蘇棠望他片刻,垂眸淡淡道:“下月初八。”

作者有話要說:  “良辰吉日”是胡謅的(狗頭

多多見諒!筆芯~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