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固永鎮被一片暈黃籠罩,天色未晚。
酒館客房。
蘇棠點了蠟燭放在桌上,看着仍站在門口的郁殊:“我給你上藥。”
郁殊斂在長睫下的眸晃動了下,怔怔望着她:“棠棠?”
蘇棠又道:“你不願?”
郁殊忙朝前走了兩步,坐在桌旁,緩緩将手臂擡了起來,雪白的裏衣被血染得通紅。
蘇棠将他的袖口挽上去,卻在看到他手背蜿蜒到手肘的如蜈蚣般的傷疤時頓住,這疤,是在京城那個破落院落時留下的,也是她上的藥。
那時,他還是少年模樣,她也以為他只是阿郁。
“為何不穿外裳?”蘇棠低頭,透着燭光,擦拭着傷口四周的血跡,随意問道。
郁殊頓了頓,嗓音有些沙啞:“穿上,又要被血染髒了,沒有旁的衣裳。”
蘇棠擦拭血跡的手一僵,很快恢複如常,抿了抿唇再未言語,只是拿過藥膏,将其小心翼翼塗抹到傷口上。
幸而次旦後首被砸了一下,力道不大,郁殊手臂上的傷不算太深。
直到上完藥,蘇棠将瓷瓶放在一旁,便要擦拭指間殘留的藥膏,卻被打斷了。
郁殊低垂着長睫,臉色微白,聲音極輕:“疼……”
“什麽?”蘇棠看他一眼,愣住,他的臉色很難看,“藥膏初初上好,的确有些……”
“不是手臂,”郁殊突然抓過她的手,放在心口處,“這兒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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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人拿着薄如蟬翼的刀片,一下下的削着心口的肉一樣。
郁殊啞聲道:“棠棠,我能感覺到,是‘他’在疼。”
“他”殘留的心疼,仍在這具身子裏作祟。
“他”在疼,可受罪的卻是他。
蘇棠看着自己被他攥住放在心口的手,甚至能感覺到一陣陣的跳動聲,下刻她驀地将手抽了出來。
她不知阿郁今日為何會出現的這麽早,可黃昏的事,她仔細回憶過,那應當是郁殊,而非阿郁。
冷硬的語調以及面無表情的容色,都只能是郁殊。
雖不知為何,可的的确确……是他救了她。
蘇棠望着他,良久作聲:“我和你說的話,他能知道嗎?”
郁殊怔然擡眸,微挑的眉眼有些迷茫:“什麽?”
蘇棠停頓片刻,最終開口道:“我應當謝謝他的,今日救了我。”
話落,她安靜拿過桌上的瓷瓶,起身走了出去。
郁殊仍坐在原處,一動未動。心口那如刀割的痛卻消弭了些,反而有些酸澀澀的。
她面對的明明是他,說的話卻都是給“那個郁殊”的。
“他”專橫又倨傲,即便今日将身子讓給他,可也是“他”自找的,誰讓“他”對她冷硬又無禮?
哪裏值得她感謝?
……
這一夜的風聲一如既往的烈,漫卷風沙,怒號如咽。
可一到清晨,風便小了許多。
窗外天色見諒,香爐的艾葉早已燃盡,殘留幾縷幽香。
郁殊睜開雙眸,面無表情看着頭頂的帷帳,許久不覺扯了下唇角。
——蘇棠知道是他救了她,她面對“那個阿郁”,說的卻是感謝他的話,他都聽到了。
“叩叩”兩聲敲門聲,高衛的聲音傳來:“王爺,您醒了嗎?”
郁殊幾乎立時斂起眉目,面色冷然翻身而起,沉聲應道:“進來。”
高衛應聲走進,手中端着銅盆,放在門口盆架上,恭敬報備着:“昨日那夥人,屬下已處理完畢。派去岐州的人今日也已經到了洛城的驿站,再需五日便能到達。京城的飛鴿傳書來了,朝中有相國與兵部尚書輔政,并無異象。”
相國掌政,兵部尚書掌兵,都是王爺的人,生不了大亂。
“嗯。”郁殊随意應了一聲。
高衛又想到什麽:“王爺手臂可要上藥?”
郁殊看了眼手臂,包紮好的傷口被袖口遮着,仿佛還能瞧見昨日她在燭火下,專注為他上藥的側顏:“不用。”
高衛了然,看了眼郁殊舒展的眉眼,一時心直口快道:“王爺今日心情不錯?”
話音剛落,郁殊神色便已凜了起來,潋滟的眸光輕描淡寫睨了眼他。
高衛頭皮一緊:“屬下失言,這就回去自省。”忙轉身便朝外走去。
郁殊聽着房門緊閉,腳步聲漸遠,方才站起身口中呢喃:“這手下倒越發大膽了!”
卻在俯首看見銅盆水面倒影時頓住,那場蒼白的故作冷硬的臉上,唇角微微彎着,極不顯眼。
然下刻,水面輕輕濺起一點漣漪,倒影裏的人如變了模樣:“有何可高興的?不過謝你一句罷了。她的溫柔全都給了我。”
郁殊倏地抿唇。
這是第一次,那個愚蠢的“阿郁”白日出現。
可“他”說的對,蘇棠對“他”,比對他溫柔的多。
郁殊伸手,徑自揉碎了滿盆的水,也打亂了水中的倒影。
……
今日的天色并不算太陰沉,午後甚至有幾縷陽光鑽出,只是不過半個時辰便又藏了起來。
易齊仍鼻青臉腫着趴在櫃臺後,時不時因為碰到哪處傷,哀嚎一聲。
郁殊仍坐在角落中,手臂的布巾仍滲出了血,始終不發一言。
還有半個月便是本地的月神節,也是固永鎮最盛大的日子,酒客少了些。大漠的月皎潔神聖,月神節也世代傳了下來
蘇棠戴好帷帽,裹了披巾,提着酒壇朝門外走去。
這次是個熟客,長河邊的青娘,所以她想親自送去。
臨出門前,她又看了眼易齊:“不許偷酒喝。”
易齊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都傷成這樣了,豈會再逞口腹之欲?”
那可未必。
蘇棠抓過缰繩便走了出去。
到達青娘住處時,她正坐在長河邊一塊土丘上飲酒,目光遠眺着大漠的滾滾黃沙。
蘇棠将酒壇放下,同她說了會兒話,方才沿着長河折返回去。
只是方才行到長河與市集的道口,便遠遠瞧見一輛馬車正朝這邊駛來,而後轎簾被人掀開,還有一聲脆生生的:“姐姐!”
……
酒館。
易齊百無聊賴靠在櫃臺後,沉靜久了,目光不覺便落在一旁的酒壺上。他頓了下,手不覺朝酒壺探去。
只是沒等他的指尖碰到酒壺,手腕便被一根竹箸打中,一陣麻痛襲來。
易齊抓着手腕哀嚎一聲,看向角落的郁殊。
後者仍側身坐在那兒,緋色寬袍慵懶風華,蒼白的手中翻看着一本古籍。
易齊困惑凝眉,再次探手過去。
又是一根竹箸飛了過來。
幸而易齊躲的夠快,否則怕是又要痛上幾番。
看着連頭都沒擡,便準确知曉自己在作甚的郁殊,易齊最終悻悻打消了偷酒的念頭。
眼見一個時辰已過。
大漠的秋帶着幾分涼,風吹着酒幌簌簌作響。
易齊看着一旁的酒壺,又看了眼仍翻看古籍的郁殊,風涼道:“往日裏蘇棠也該回了,今日怎的回的這麽遲?”
郁殊本翻看書頁的手頓住,良久擡眸看了眼門外。
已近傍晚,天色中帶着幾分夜色将來的暈黃與幽沉,染的天地間都泛着蒼黃。
往日,她的确該回了。
沉吟片刻,郁殊逼迫自己将精力放在眼前的古籍上,可那一個個刁鑽的文字卻再看不入眼。
“啪”的一聲,他将古籍放在桌上,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是在路過櫃臺時,郁殊的腳步一頓,側眸睨了眼易齊。
易齊後背一涼,登時站直身子,将酒壺推的遠了些。
心底嗤笑一聲,郁殊起身走了出去。
……
蘇棠沒想到會碰到李大哥。
長河邊上,遇到故人,的确很是新奇。
李紹言在外面跑的久了,吃了一嘴的沙子,索性便躲到了馬車裏。
蘇棠松了帷幔上的披巾,牽着缰繩,沿着長河邊随李止戈走着。遠處風聲微揚,吹得她帷帽上海棠紅的輕紗拂動。
李止戈看了眼她,目光有些恍惚。
自上次一別,他還未曾消化“她仍活着”這個消息,回到營帳,便被派去指揮新兵。
這種事本無須他來做,可問了周将軍,也只說是朝廷安排,違抗不得。
今日休沐,這才終于得了閑。
“你……”
“你……”
沉默過後,二人幾乎同時作聲。
蘇棠忍不住笑了下:“李大哥先說吧。”
李止戈也笑開,飛快看了眼她:“你騎馬,很是不錯。”
方才遠遠看見時,他有些不敢相信。
縱馬而馳的她,耀眼極了。
蘇棠聞言,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往總是偷溜出去騎馬,但在李大哥面前,只能算是班門弄斧了,”話落,她頓了下,“李大哥來,可是有事?”
李止戈心中一提,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喉嚨如被堵住一般。
他見到她肆意的一面,心中便越發惶恐,原來自己這般不了解她。
“蘇棠……”李止戈轉頭看着她,可話到嘴邊,卻又變了樣,“我回京時,曾帶來些果脯蜜餞。上次不知你在固永鎮……”
上次見面之前,他一直以為她死了。
李止戈從懷中拿出一個牛絨色紙包,遞給蘇棠:“都是固永鎮沒有的。”
蘇棠怔然,忙回絕道:“李大哥,我不……”
李止戈卻又将紙包朝前推了推,打斷了她:“便當做是你給紹言那包饴糖的謝禮。”
蘇棠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李紹言正掀開轎窗,雙眼滴溜溜的看着這邊。
她最終伸手将饴糖接了過來,擡頭對他輕笑了下:“多謝李大哥。”
恰逢一陣風吹來,将她臉上的帷紗拂開,露出一張笑顏。
李止戈呼吸微滞,聽着她的謝,越發覺得遙遠。他們之間,似乎早已在他喜宴上做出選擇時,走上了不同的路。
天色漸晚。
郁殊站在不遠處,安靜看着那一幕。
身上的緋衣在風沙裏拂動着。
風也逐漸大了起來。
長河邊上,海棠紅衣的蘇棠,和玄衣高大的李止戈,正站在一塊說着什麽。
隔着一段距離,他也能望見她唇角的笑,很溫暖。
可郁殊只覺得渾身冰冷。
蘇棠穿過一次嫁衣,是為了李止戈。
那一日,她嫁衣如火的模樣,好看極了,就像天邊的雲霞。
“蘇棠。”李止戈輕吸一口氣,喚着她。
蘇棠轉頭:“嗯?”
“聽聞過幾日便是月神節……”
李止戈話沒說完,一陣風吹來。深秋的風夾雜着涼,蘇棠忍不住瑟縮了下。
李止戈輕怔,便要褪下深衣外的袍服。
下刻,眼前黑影閃過。
蘇棠只感覺自己身後一陣細風襲來,緊接着自己被一陣帶着清冽松香的氣息圍住。緋色的袍服披在她的肩頭,将她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地上仍墜着一截,耷在沙土中。
郁殊面無表情看着她,微挑的眉眼在将暗的天色下泛着豔色。
而後,他伸手抓住蘇棠的手腕,便朝來時路走着。
蘇棠凝眉,腳步踩在寬大的袍服上,細微趔趄了下:“郁殊……”
只是,她的話未曾說完,便已被李止戈打斷:“王爺,她不想随你而去。”
郁殊腳步一僵,沉靜良久側眸道:“到底是兵營太閑,李将軍仍有心來此處?”
話落,再次帶着蘇棠朝市集走去。
直到長河被市集的商鋪遮住,他的腳步才逐漸慢了下來。手臂上的傷因着方才的用力,大抵又流血了,溫熱黏膩。
“郁殊,你到底要做什麽?”蘇棠皺眉,詫異看了眼肩頭的袍服。
郁殊腳步頓住,轉頭看着她。
夜色已至,他的容色如結霜的罂粟,绮麗而詭異:“送酒?”他努力克制心頭怒火,卻又忍不住道,“還是去見老情人?”
蘇棠聞言,神色一冷,平靜注視他片刻,用力掙脫他的桎梏,伸手便要将肩頭的緋衣摘下。
手卻被人攥住了。
郁殊的大手包着她的手,制止着她的動作。
蘇棠用力掙脫他的掌心。
“蘇棠!”郁殊嗓音低啞,壓着她的手,将衣裳強硬披在她的肩頭,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咽下喉嚨的酸澀,卻又不知說些什麽,目光定定落在她的唇角,“你唇上沾了一粒沙。”
朱唇一粒沙,如一點蜜。
蘇棠不解。
恰逢一陣風來了,将她頭上輕紗吹起,郁殊俯下身來,徑自吻上她的唇,将她唇角的沙輕舐了去。
輕紗漸落,将二人罩在其間。
固永鎮夜晚的市集,行人不多,多是趕路之人,看着親吻的男女,也只心道一聲民風開化、世風日下,便匆忙離去。
蘇棠猛地将郁殊推開,不可思議望着他,心中止不住的惶恐,手背蹭着紅唇。
郁殊舐了下殷紅的唇角。
不過片刻,蘇棠繞過他朝酒館走去,肩上的緋衣曳地,她恍然未覺。
郁殊安靜跟在她身後不遠處,唇上仍一陣溫熱酥麻,直傳到心口。
易齊看着門口出現的二人,揚聲嘆:“你二人總算回……”
話沒說完便已頓住。
蘇棠未曾理會,将肩頭的衣裳扔下,徑自上了二樓,面無表情。
郁殊站在樓梯口,聽着樓上房門關上的動靜,良久轉頭看了眼易齊。
易齊匆忙擺手:“我沒喝酒。”
郁殊一言未發,撿起地上的衣裳,起身回了客房。
客房內未曾點蠟,一片昏暗。
郁殊便坐在一片昏暗中,墨發披在身後,手臂陣陣鑽心的痛。許久他以指腹觸了觸唇,心口的怒火幾乎頃刻消散。
身子裏,那個懦弱的“阿郁”又在蠢蠢欲動。
郁殊頓了下,看了眼桌上的銅鏡,點上燭火,将銅鏡拿至近前。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怪物,如今倒是第一次縱容“他”出現。
郁殊看着銅鏡的倒影,輕聲呢喃:“她待你溫柔,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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